“落子吧。”
太上皇似乎沒有和賈寶玉空口論道的意思,直接要求入局。
賈寶玉略一欠身,然後才從棋罐中取出一枚白子,放入棋盤的中心區域。
棋盤一般分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和中間五個區域,勝負就在於佔領這五個區域的地盤,多則勝。 Wωω ★тт kan ★¢ O
此時其他三方大勢已定,唯有中間和左上區域這兩處還有大片着手處。
而白子整個局勢是被黑子完全壓制,若要想破局,則需要把這兩處給盤活,並爭取最大程度的佔領。
所以太上皇對於賈寶玉的第一個落子點毫不奇怪,他想也沒想的在賈寶玉落子處,挨着左上之地落子。
這是扼斷賈寶玉的咽喉,絕對的緊逼之勢,沒有留情的意思。
賈寶玉又在中部落了一子。
太上皇眉頭一皺,卻並沒有說話,略作思索,沒理會,接着之前的地方落了一子。
賈寶玉仍舊落子於中部……
太上皇拿起棋子,終於道:“朕這一子下去,你這一片便死,你可想清楚了?”
賈寶玉連忙望了一眼,似乎才反應過來,有些靦腆道:“好像是呀,要不,太上皇準臣重新落子?”
一派求饒討好之色。
太上皇笑了笑,並沒有理會這樣不合理的要求。卻也沒生氣,毫不猶豫把賈寶玉左上一片棋的活路給封了。
這棋局是他自己佈置的,該怎麼下,他早就瞭然於胸,並不以爲賈寶玉會有什麼棄車保帥、破釜沉舟的手段。
只是心中未免遺憾,這小子文采不錯,機事應變能力更是不凡,沒想到棋藝這麼差……
倒也無妨,畢竟年紀小,時間有限,以前未曾鑽研也正常。
不過,如此這局棋倒也沒什麼意義了。
心中雖然如此想,但是見賈寶玉還沒有放棄,仍舊在愁思冥想的落子,早就心靜如沉淵的他自然不會叫止,仍舊陪着落子。
只是,十餘手之後,太上皇古井無波的神色被打破了,他微微坐正了身子,身體前傾,開始重新打量這局棋。
有點不對呀……
手中黑子,在食指和拇指之間打轉,終究落不下去。
他已經發現,這小子放棄了左上之後,卻在中路擴展了道路,竟然與右下那原本應該沒有餘地的棋子形成合圍,竟有吞噬左下的黑子之勢……
照此下去,他竟有崩盤的危險?
有點妖啊。
太上皇皺着眉頭認真觀測着,正在思索是哪裡出了問題。
就在此時,忽見賈寶玉抽身而退,在一旁跪下,道:“臣有罪,請太上皇恕罪!”
賈寶玉的動作和話語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擡頭看了一眼,淡淡道:“朕還沒有這麼沒氣量,與臣子下棋輸了便動雷霆之怒。”
“當真?”
賈寶玉仰着頭,以略帶天真的口吻反問了一句。
太上皇輕哼一聲,道:“倒是朕大意了,說說吧,你怎麼做到的。”
太上皇自然不會說,他以前研究出這棋局的時候,就篤定其他三處沒活路的,如今卻被賈寶玉盤活,他豈不是非常沒有面子?
“太上皇乃是千古聖君,一言九鼎,既然說了不會與微臣計較,那微臣就坦白了吧……”
賈寶玉說着,把手伸進袖子裡,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什麼東西,慢慢展開手掌。
居然是一顆黑子。
太上皇見狀,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自他們對弈之後,賈寶玉從來沒吃過他的棋子,那麼他手裡的黑子從何而來?
他從棋盤看去,果不其然,認真觀察之後,確實發現,那右下方與中間區域的咽喉之處,應該是有一枚關鍵的黑子鎮守的,此時卻不翼而飛。
也就難怪中間的白子和右下方的白子可以形成合圍之勢了……
這小子,居然敢偷朕的棋子!
幾十年沒遇到這樣事的太上皇,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情不自禁的生起一抹不爽的感覺。
他擡頭看向賈寶玉,對方卻在一接觸到他的目光,便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太上皇說過不會和臣計較的……”
此時旁邊那些侍立的太監方纔看明白。
“靖遠伯,你、你大膽……”
太監的聲音都有些哆嗦之意,因爲他們也想不到賈寶玉居然如此大膽妄爲,居然敢在和太上皇下棋的時候偷子作弊!
他們之前可是一直守在殿內的,竟然也沒有發現,要是太上皇怪罪下來,他們也吃不了兜着走。
面對太監的責問,賈寶玉沒言語,只是表情訕訕。
太上皇倒是一擺手制止了太監,然後用充滿威嚴的目光看着賈寶玉,過了好一會兒,方自嘲一笑:“自從上一次朕被人偷棋子,已經過去了至少三十年了,呵呵,你小子倒是膽量不錯。”
太上皇這一笑,賈寶玉才真的鬆口氣。面上卻作擔心狀:“敢問太上皇,那、那上一次偷太上皇棋子的那人是誰,太上皇可有懲戒於他?”
太上皇目中威嚴散去,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一些事,搖搖頭,並沒有迴應。
賈寶玉立馬發現他的話可能引太上皇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果斷沒再問。
其實他袖子裡的黑子是他之前研究棋局的就偷偷藏起來了的,也許是太上皇太自信,也或許從沒想過有人敢偷他的棋子,竟然一直沒發現。
至於他爲什麼這麼做……
這一招他是和林黛玉學的,據他的經驗來看,只要表現得當,一般被偷子的人是不會真的生氣的。比如他,對黛玉就一點氣都生不起來。
這只是一點,真正讓他敢對太上皇使這一招的靈感來自晴雯。這妮子,就喜歡以觸他的“龍鬚”,來達到固寵的目的。效果麼,除了最先開的時候,有些弄巧成拙,後來那小妮的手段是越來越嫺熟了……
而面對太上皇的這局棋,他是推演了許多可能破局的辦法,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太上皇研究這個棋局多久了。
若是按照常規思路來,多半會被太上皇老老實實的鎮壓。
這樣的話,表現平平無奇,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
他纔不相信連皇帝都當累了的太上皇,會以在棋盤上虐他一個小朋友來找快感。
所以,他走了不尋常路……只要不觸怒太上皇,就能在太上皇心中留下很足的印象,不管好還是不好……想來應該是好的,都八十歲的老人了,想來應該比較樂意接受這樣敢逗他開心的小輩兒的。
“說說吧,爲什麼要這麼做,這局棋,只要你用心應對,未必完全沒有機會,爲什麼要採取這種……這種作弊的方法取勝?”
太上皇忽然問道。
“回稟太上皇,臣棋藝粗淺,在初一看見此局之時,便知臣之棋藝與太上皇之造詣相比,實如螢火之光與皓月相比……
固然如此,臣也知太上皇設此局,必是有考量臣之棋藝的意思,所以臣也是花費心思推演了數種可能的破局之法。
然卻知道,若是旁人來守陣,或許臣那想法還有些微可能奏效,然而面對的卻是太上皇您……
臣細細考量過了,自以爲這局棋白子若要勝,實非白子可決定,而完全取決於黑子。
白子之存亡,只在黑子一念之間。
正如這天下臣民一般,生死富貴,皆掌控於太上皇之手。
此乃大勢,臣自認沒有辦法改變,故斗膽悄悄拿了太上皇一枚棋子……”
太上皇認真的聽了賈寶玉的話,忽然眉目一揚,淡淡道:“雖是馬屁之語,但也有些許道理,只是,你既然說天下臣民之生死富貴皆操於朕手,你卻選擇偷拿朕的棋子……”
太上皇的目光陡然危險起來。
“你的意思,是想說你並不服氣,還是說你自認並非天下臣民的一員?”
賈寶玉心頭一跳,連忙拱手道:“太上皇誤會了,臣自然不是這個意思,臣是說臣不敢逆勢而爲,所以出此下策,實爲求饒之意。
畢竟棋道有規矩,這偷子者,乃是認輸之意,臣這是認輸求存呀……”
作勢抹了一把虛汗。
別做個弊,讓太上皇覺得自己要造反,那才冤死個鬼呢!
見他這麼小心翼翼的模樣,太上皇倒發出了幾聲爽朗些的小聲。
“起來吧……不論你怎麼狡辯,也難掩飾你是個奸猾之徒。
不過朕不會治你的罪,你大可放心。”
太上皇說完一擡手,旁邊自然有太監扶他站起來。
賈寶玉剛剛謝恩,就又聽太上皇道:“雖不治罪,卻要罰你。
聽說你會一種丹青技藝,可以在一炷香之內爲人肖像。就罰你替朕也作一幅吧。”
賈寶玉聞言大喜,立馬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