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之死,讓整個皇城都動盪起來。
禁軍馬步軍最高統領司都指揮使親自出馬,調用了一萬馬步軍,地毯式搜索皇城。
隨後,錦衣軍也出動了無數人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布控、盤查。
因爲一笑樓和秋品居這兩處被證實的反賊窩點,早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一些無足輕重的人物被抓捕起來……
賈寶玉站在皇城的城牆上,看着騷亂起來的京城,眼中閃過一絲陰鬱。
這個時代是極不公平的。
這座浩大的,擁有百多萬人口的京城也是不公平的。
很多人,死了便死了,並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生活。
但是,有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會讓無數的人活得不安生,甚至,爲他陪葬。哪怕那個人,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草包,但只要他身份足夠尊貴,他就能凌駕於萬人之上。
就像大皇子一樣。
來到這個世界幾年了,賈寶玉對這種社會形態早就了悟。
他沒什麼憤懣,因爲,這就是他努力要做到人上人的最原始的動力!
他不想要這樣的人凌駕在他的頭上,就算有,他也希望儘可能的少,再少,最好是,一個都沒有……
如此算起來,或許,他並不能算是一個好人。
收回遠處的目光,賈寶玉對於這場震動會波及多少人,會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不甚在意。
只要不涉及到他關心的人,他都不想去管。
至於那個女人……
賈寶玉想起了之前在大皇子府,她那凌然至極的刺殺,有些自嘲。她那樣的女子,當日竟然會爲了救他而受傷,更可笑的是,當晚他真的緊張了,哪怕察覺到她的身份可能不簡單,竟也有想過要對她好……
回想起來,確實有些傻。
不過,她當晚爲何要那麼做,純粹是故意爲了讓他欠她一個人情麼?
還是她會未卜先知,早就算到會有今日,自己也有機會放她一馬?
這種想法,是可笑的。從她之前刺殺景泰帝時的一往無前,顯然她們所有參與刺殺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態來的。
或許,她當時應該是想要利用他做點什麼的,比如,利用他的職權爲她們的行刺提供便利。但是,從始至終他沒有接到過任何這樣的提示。甚至那一晚之後,都沒有再見到過她,也沒有收到過任何信息。
隨意想着這些,賈寶玉並不能想通其中的所有關聯。
罷了,但願她能逃過一劫,將來,或許還有機會當面問問她,不對,是抓起來問,最好是綁起來……臭娘兒們,居然敢在本公子面前作戲,還作的那麼像……
“大人,這是都指揮使大人送來的名單,讓大人將所有人全數抓捕至禁軍鐵牢。”
一騎人馬飛速傳來上命,賈寶玉接過,隨口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回大人,都是曾經在大皇子身邊出入的人,陛下有令,悉數捉拿問審。”
賈寶玉嘴角微微一笑,果然,池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用看他都知道,這上面的人,若是沒有特殊背景,多半進了鐵牢,都出不來了。
隨意掃了一眼,就要讓下面人帶隊去拿。
忽然瞥見一個名字,賈寶玉來了幾分興致,對姜寸幾個笑道:“走,咱們也活動活動。”
……
賈寶玉覺得,自己一定是和姓吳的犯衝。
特別是吳家大公子。
“圍起來。”
吳家大門前,賈寶玉的大隊人馬一到,立馬就驚的五鄰六舍人心惶惶,緊閉房門。
砰砰砰。
銅鎖大門被敲的震天響,只待門一打開,數十金甲禁軍,便已經衝進了這座尊貴的府邸。
賈寶玉悠悠然的進了大門,隨意的打量着這豪華的府邸。
不愧是貴妃孃家,這些年不知道斂了多少財,就拿前年來說,賈家要建大觀園,都是在自家祖宅內挪地盤,最後還把他賈寶玉拿到薛家“當了”二十萬兩銀子才勉強湊足銀子。
而人家吳家怎麼樣?嫌家裡地盤不夠大,偏要出城買地盤現造,據說,人家那座省親別院,比他們家的大觀園可是大多了。
不過,吳家爲此付出的代價便是,把祖上的好些房產都變賣了,唉,原以爲他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現在看人家這府邸,一點也不寒酸嘛……
就在賈寶玉慢慢打量吳家大院的時候,吳天佑帶着一羣人從穿堂急匆匆的走出來。他面若寒霜,眼神盯着賈寶玉,就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樣。
“賈寶玉,你這是做什麼?誰給你的權力,私闖我吳家?”
吳天佑冷聲問道。
對比劍拔弩張的吳天佑,賈寶玉就春風和煦多了。
他甚至還拱拱手,笑道:“吳老大人切莫怪罪,本官也是奉命而來,請問吳老大人,吳家大公子何在?”
吳天佑一愣,隨即面色都漲紅了,他死死的盯着賈寶玉,目欲擇人而噬。
吳家總管大聲喝道:“你簡直欺人太甚,我們家大公子早被你這個奸賊給害死了,你還敢上門問我們家大公子在何處?”
“大膽!!”
比聲音大,賈寶玉身邊的展飛、茗煙等人顯然是毫不遜色的。
賈寶玉揚手製止了他們的暴動,毫不介意的笑道:“不好意思,是我沒說清楚,我說的吳家大公子是新的那位,嗯,好像叫做吳永來着,不是吳凡。”
若是尋常,即使面對一院子的禁軍,吳天佑也不會懼怕半分的。但是,他顯然也收到了什麼風聲,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和賈寶玉胡攪蠻纏的時候,因此冷冷道:“你找他何事?”
“陛下有旨,將吳永捉拿審訊。還請吳大人儘快把人交出來,以免驚擾了府內眷屬,本官也好回去交差。”
吳天佑怒極:“你要抓吳永,到我府上來作甚!”
賈寶玉不解道:“吳永是吳家新的大公子,我要抓人不到吳家去哪?”
吳天佑鬍子都要氣倒了。
吳家管家立馬道:“吳永只是我家老爺的侄子,他是我家老爺大哥的長子,我們兩家早就分家了,你要抓人,自去他們家便是,從正門出去,往西八百米,拐過一個衚衕,吳永在那裡……”
許是被剛纔展飛等人嚇了一頓,吳大管家的語氣都溫柔了。
賈寶玉一扶額,道:“原來如此,我竟然不知道,那吳永在外一直以吳家大公子自居,本官還以爲他過繼到這邊來了,失禮,實在失禮。
來人,還不讓這位管家帶路,去把人拿回來。”
展飛等人應命,上前對吳家管家道:“請吧。”
吳家管家嘴角抽抽,似乎想罵娘,最終,還是乖乖帶路了。
院裡,吳天佑虎視着賈寶玉:“若是賈將軍沒有別的事,還請出去,本官今日家中有事,便不留客了。”
吳天佑是一刻也不想看見賈寶玉。
賈寶玉卻似乎很喜歡吳家,淡淡笑道:“這怎麼行,沒抓到人之前本官怎麼能走呢。”
“賈寶玉,你不要欺人太甚,再怎麼說,本官也是貴妃娘娘的生父,豈容你這般折辱?!”
“誰知道你有沒有把吳永藏起來,不是都說你吳家絕後了,吳永便是你選定的繼承人麼……”
賈寶玉嘀咕一聲,見吳天佑身體都站不穩了,竟有些怕真把他給氣死了,所以又朗聲道:“哈哈,玩笑,玩笑,只要抓到吳永,本官立馬帶人離開,絕不打擾吳大人清靜……”
說着,最後還是忍不住又關心的問了一句:“對了,聽說吳大人被貶到皇陵當差,今日怎麼沒去呀?當官還是要忠於職守的好,真的。”
吳天佑原本是正四品,本來去皇陵過度一下,就會像賈政一樣外放一省大員的,只是,沾了兒子吳凡的光,官沒升成,還給擼掉了幾級,這下子,估計只能一輩子在皇陵養老了。
因此,賈寶玉這番關心的話,就如在鮮血淋漓處撒鹽。
吳天佑面上青紅交替,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一揮衣袖,不再理會賈寶玉,轉身離去。
“吳大人切莫覺得委屈,想當日,本官無緣無故在千金閣被刺殺,不也沒說什麼嘛,吳大人要是爲這點小事生我的氣,可是就太沒有氣量了。咱們兩家都是貴妃孃家,以後還是要好好親近纔是。”
賈寶玉淡淡的聲音飄來,令吳天佑的身形一頓,卻並沒有回頭,一會兒便消失在穿堂盡頭。
……
吳永確實不在吳家,應該說不在吳天佑家。
當展飛等人把死狗一樣的吳永帶過來的時候,賈寶玉果然按照約定,帶着所有人撤出了吳家,沒有損壞一花一草。
……
“聒噪,掌嘴。”
騎在馬上的賈寶玉原本不打算理會吳永的“嘰嘰喳喳”,但是他話實在太多了,聲音也難聽,終究忍不住讓人叫他安靜。
姜寸上前,就要執行命令。
“我來吧。”
展飛是個身材較爲粗獷的男人,他主動請纓,上前一擼袖子,便讓被綁着的吳凡亡魂皆冒。
伴隨着一聲“不要”,一個絕對敞亮的耳光打在了吳永白嫩的臉上,發出一聲脆響。
“嘿嘿。”展飛顯得很高興,就要反手再來一記爽的……
還是賈寶玉擔心兩下把人打死了不好交差,制止了展飛,才讓吳永免於劫難。
不過,賈寶玉的目的也達成了,吳永安靜了,因爲他已經發不出多餘的聲音來。
過了一會,忽聞一道弱弱的聲音:“賈寶玉……”
賈寶玉回頭,居然是吳永,這貨本來一張潔白乾淨的臉,此時已經腫了半邊,難怪說話有氣無力的了。
“大皇子真的死了?”他問道。
賈寶玉點點頭。
對賈寶玉而言,他和吳永之間沒有沒什麼仇怨,方纔只是借他的名頭,去找找吳天佑的晦氣。當然,這是在他不知道吳永背地裡策劃過什麼的前提下。
吳永沉默了一下。展飛的那一耳光似乎把他打清醒了,不再瞎叫的他,整個人居然散發出了一種叫做“睿智”的氣息。
嗯,單看外表,這個吳永應該是比中二少年吳凡要聰明一些。
“我會死對麼?”
吳永再問。
賈寶玉便懶得理他了。
你死不死,關我何事。
若非真正大徹大悟,生死看淡的人,在死亡面前又怎麼能夠保持鎮定?
吳永同樣。
在看見賈寶玉那漠然的神色之後,他那一絲佯裝的鎮定再也無法保持住,忽然大聲道:
“我知道當日在千金閣是誰派人刺殺的你……”
賈寶玉不由自主的勒緊了馬繮。
吳凡似乎看到了希望,他立馬道:“你救我一命,我就告訴你那日是誰在幕後指使刺殺的你!”
他滿懷希望的看着賈寶玉。
自來貴人之死,有殉葬者並不奇怪。他已經知道,皇帝爲了大皇子已經殺了很多人了,他知道,要是他進了禁軍衙門內那道鐵門,再走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是他吳永所犯何罪?根本沒有,他也不信皇帝會在乎他一個不知名之輩,多半都是下面那些人打的報告,所以才牽累到他。
只要他暫時不進去,然後疏通一下關係,他是有活命機會的!
怎奈吳家勢弱,他叔父如今也是日薄西山,說不定根本不會管他,這個時候,他只有自救。
而賈寶玉就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最主要的是,他手裡有賈寶玉肯定需要的東西。
“你如何能知道那日刺殺我的人是誰?”
賈寶玉面目一冷。
“我……”
吳永有些急了,若是讓賈寶玉懷疑他參與了刺殺,那他的希望可就全部完了。
因此急忙解釋道:“是我叔父做的!我手裡有證據,只要你保我一命,待大皇子之事了了之後,我願意幫你作證指認我叔父,給你報仇……”
吳永的聲音,說的十分誠懇,而且一臉希冀。
他覺得,他和賈寶玉又沒什麼仇恨,只是對他施以援手,這筆買賣根本不虧的。
至於先說出兇手是誰也無妨,只要賈寶玉要搬倒他叔父,就要他這個至關重要的人證,否則,就算知道也沒什麼大用。
所以,賈寶玉必須保他。
賈寶玉俯視着吳永,他淡淡道:“吳大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你的命,我救不了。”
“怎麼會救不了,只要你和主理這件事的人打一聲招呼,再塞一些銀子,我這樣一個無關輕重的人物,誰又在乎我的死活呢?
你放心,這筆銀子我不會讓你破費,甚至事後我還能額外給你一筆銀子作報答怎麼樣?”
“不用了……”
“怎麼不用,我叔父是貴妃生父,你若是沒有證據,是不可能報得了仇的……”
吳永打斷了賈寶玉的話,令賈寶玉有些不悅,他冷冷道:“我說了不用便是不用,我賈寶玉要報仇,又何用證據!”
吳永面色一窒。
“不過,還是要感謝吳大公子,讓我更加確認了兇手,若是吳大公子今朝無事,來日賈某再置薄酒以謝。”
賈寶玉淡淡一笑,然後就不再理他,打馬前行。
吳永,倒是並非一定救不得。
據賈寶玉所知,此時皇帝已經回宮,他留的是戴權處置這些事情……
不過嘛,賈寶玉不想與他交易。
倒不是不值得,而是忽然覺得此人很噁心,爲了一絲活命之機,竟然毫不猶豫的就把自己的親叔父給出賣了。
這種人,他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至於和吳天佑之間的恩怨……
唉,他還沒想好怎麼收拾那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