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苑內,賈寶玉拿着佛塵,接管了趕蠅人的職位,一邊看着寶釵繡帕,一邊與她聊着一些外面的事。
滿府的姐妹之中,迎春、惜春一個木訥,一個天真,都不關心外面的事。
黛玉是不喜歡俗務,只喜歡寄情于山水田園之間。
探春倒是性格爽利,萬事有一番見解,不過可能是因爲親妹妹的原因,她也不太好問賈寶玉外面的事。
獨有寶釵,自身學識廣博,加上家中經商,接觸過的人和事都要比別人多一些,在仕途經濟這幾門學問上,遠勝於當代女子。
甚至可以說,天底下大多數的鬚眉人物,也未必有寶釵那樣通達的見解。
因此,她與賈寶玉單獨相處的時候,多少會涉及到賈寶玉外面的事。
不過她是個聰慧的女子,知道分寸,每每只問賈寶玉願意說的事,一旦察覺賈寶玉有避諱之意,她都會留心,下次不會再問。
基於此類原因,賈寶玉也願意將自己外面的事說給寶釵聽,甚至有時還會聽取她的一些建議和意見。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暗了下來。
鶯兒等丫鬟剛好洗了一些果子送過來,寶釵看見是用冰塊鎮着的,因問冰從哪兒來的。
鶯兒笑道:“是方纔尤大奶奶讓人送來的。”
寶釵點點頭,見賈寶玉面色如常,便問:“你們府裡也沒有冰窖,這些難道是宮裡送的?”
賈寶玉搖搖頭,將他高價從百姓手中購冰的事告訴寶釵。
寶釵聞言,笑道:“去年夏天的時候我哥哥也說要在家裡挖冰窖,我還說何必麻煩,我母親也說家裡本來不大,淘神那些做什麼,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前兒天開始熱的時候,又想起來,倒後悔了。”
賈寶玉笑了笑。人都是這樣,總是在需要的時候,纔會有急迫感。
就像冰窖這玩意兒,對賈府這宗人家來說,要弄其實並不難。但是就算到了如今,賈府也還是沒有。
倒也不難理解,對於賈母、賈政這類尊貴人來說,要避暑的方法其實很多。最簡單的,莫過於躲在院裡納涼,旁邊還有丫鬟們扇風,再熱也熱不到哪裡去。
冰塊這種有傷身體的東西,反而落了下乘。
真正需要冰塊急速降溫的,其實是王熙鳳這種,經常要忙的人,一回到家裡,有口冰涼的飲料喝,自然是十分愜意的事。
拿起一顆荔枝遞給寶釵,寶釵連忙把繡帕放下,接了過去。
旁邊鶯兒看見,嘻嘻一笑,自覺地走開了。
寶釵吃東西很優雅,很慢,一顆荔枝吃了好幾口才吃完,且側着身子,似乎不想讓賈寶玉觀摩。
最後發現賈寶玉始終在看她,不由道:“你怎麼不吃?”
賈寶玉笑着拿起另一顆,也遞給她。
寶釵下意識接過,眉間閃過一絲疑問。
“我要寶姐姐餵我。”賈寶玉如是道。
寶釵頓時啐了一口,“說什麼呢,誰要餵你。”
羞意明顯。
賈寶玉呵呵一笑,“姐姐不餵我,我就不吃。”
如此寶釵只得白他一眼,過了一會,還是低頭剝起了荔枝。
等她剝完,賈寶玉就把頭微俯,並張開嘴。
寶釵卻先看了一眼四周,見院內寂寂無人,這才飛快的把荔枝喂到賈寶玉的嘴裡,然後便偏過身,面色緋紅。
分明賈寶玉更過分的事都對她做過了很多,現在僅僅只是這樣親暱的舉動,還是讓她覺得心跳加快。
或許,是因爲環境的問題。
賈寶玉自然能感受到寶釵的心境,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只安靜的把荔枝肉吃掉。
又見太陽徹底西落,東山之上一輪昏月爬上樹梢,他便悄悄拿起寶釵的手,笑吟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寶釵更羞,不敢讓賈寶玉繼續下去,站起身來,趕他道:“你該走了!”
“哈哈哈。”
賈寶玉倒也不再逗她,隨即出了蘅蕪苑。
回到怡紅院,吃了飯,又喝了一碗晴雯辛辛苦苦做的酸棗湯,略作歇息,賈寶玉還是準備過伯爵府看一眼尤二姐和尤三姐。
不管怎麼說,昨晚才壞了她們的清白,今兒也該去瞧瞧,安慰一番纔是。
……
伯爵府內,尤氏聽說尤三姐又吵着要回老家,趕忙帶人過去,
果然,這邊尤三姐連包裹都收拾好了,就要走,而尤老孃和尤二姐都在勸她。
只聽尤三姐道:“你們也不看看,這府裡豈是那麼好待的,連姐姐住在這府裡,還要委屈求全的,何況我們?
反正我是定要走的,母親和姐姐你們願意留在這裡受氣只管留,我一個人回去!”
尤三姐的聲音,十分激烈。直到尤氏進門,她才小聲些。
“這是怎麼了?”
尤氏問。
尤二姐便小聲解釋了一下,大意就是之前從前面回來,姐妹兩和尤老孃說起王熙鳳如何跋扈等事。
也是尤老孃淺薄不會說話,說什麼“形勢比人強”、“有舍有得,有這樣的富貴,受點委屈算什麼”之類的話,不知就觸碰到尤三姐的哪根筋,死活要拉着她們回老家去。
尤氏聽了,立馬意會,知道是之前王熙鳳那番話,無巧不成書的觸碰到尤三姐的自尊。
心中划算了一下,讓丫鬟們都出去,只留她們母女幾個在屋裡。
尤氏虛長十來歲,洞察人心,自然知道如何勸慰此時的尤三姐。
只是尤三姐也是個好勝心強的,心中雖然已被說動,只是面子落不下來。
尤氏又道:“若是昨晚之前,你走了倒也沒什麼,有我和你姐姐在,以後要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也容易。但是如今畢竟不同了,你把你最重要的東西都交給寶玉了,這個時候卻要走,豈不是和你自己過不去?”
此話一出,尤三姐頓時得了個大紅臉,連旁邊尤二姐也臉紅了。
尤老孃卻一頭霧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驚喜道:“三姐兒,你大姐說的是真的,你真的已經和爵爺那個了?成了他的女人了?”
尤三姐更羞,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尤二姐此時竟然顯得灑脫一些,對尤老孃點點頭。
尤老孃頓時一拍手,道:“這就是了,你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可以走?以前還說是沾着你們大姐的光,咱們住在這府裡,你說受氣還有的說。
如今這樣,還有什麼可說的?
寶玉何等尊貴的人物,以你的姿色,難道他還捨不得給你一個正經的名分?一旦有了名分,你就是這府里正經的主子了,還用怕她一個堂嫂?
再說那姓王的也沒什麼可神氣的,她再厲害,聽說她男人還不要她呢!哼,也是,她那種女人,哪個男人受得了她!”
尤老孃竟然還得意起來,渾然忘了之前她叫尤三姐等人忍了的時候的話。
在她眼裡,一旦她女兒做了賈寶玉的妾,以後除了那邊府裡的老太太、太太,就只用看賈寶玉那還沒過門的嫡妻葉家小姐的臉色,旁的人一概不用怕。
甚至,以後旁人還要看她們的臉色。畢竟她也知道,以後賈家幾乎所有的產業都是賈寶玉一個人的,便是那王熙鳳,最後也只能乖乖滾回兩府中間那一畝三分地(東跨院)稱王稱霸。
這還真是有了根基,底氣一下子就足了起來。
渾然不在意尤三姐羞愧的面龐,她又看向尤二姐:“你呢,你大姐最開始不是要撮合你的麼?”
是呀,你妹妹都成功了,你這個正主呢?
尤二姐低頭,默默點了點。
尤老孃一張菊花臉頓時綻放起來……
饒是尤氏自持內心強大,此時也不禁覺得有些受不了尤老孃了。
在有些利益面前可以暫且放下臉面和羞恥心,這叫能屈能伸,但是放的這麼開的,也還是少見。
因此不理尤老孃,只靠近尤三姐,拿起她的手,語重心長的道:“男兒家都是沒什麼心的,你這個時候走了,吃虧的只有你自己,難道你還想以後他專程派人去接你?
若是他派人來接你還好說,萬一他沒派人來呢,你怎麼辦?”
尤三姐倔強道:“不來就不來,誰稀罕……”
這樣的話,尤氏直接無視。
正要換個說法,就聽外面丫鬟傳,賈寶玉到了。
這一下,尤三姐、尤二姐等人立馬緊張起來。
尤氏連忙對尤老孃道:“母親,你先回避一下……”
賈寶玉昨晚之後,一直沒來看二尤,她心中也拿不準賈寶玉的具體意思。而此時賈寶玉這麼晚過來,肯定是來看二尤的。
有尤老孃在,肯定諸多不便。
尤老孃別的事含糊,這種事卻通透的很,也不要尤氏多言,直接一個轉身從後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