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新鄰
忠勇王負手而行,道:“這東風好是好,就是拋費太過了。”
硝石、硫磺也就罷了,這兩樣乃是大順管制物資,各大城都設有硝官、硝吏,便溺須得去茅廁,敢當街便溺少不得就是一通板子。那硫磺自可從日本採買,因是這兩樣倒是不缺。
真正貴的是霜糖。
兩廣此時霜糖三兩一擔,運到京師就要四兩。再加上鐵質外殼,這一根東風少說也要小十兩銀錢,可比炮子浪費多了。
李惟儉湊將過來道:“王爺,下官翻閱古籍,已覓得榨糖良方,待下官那廠子投產,下官請南下一番,爲內府創辦糖務,多的不敢說,十年後歲入千萬兩還是有的。”
“多少?”
“千萬兩。”
忠勇王仔細觀量,見李惟儉不似作僞,納罕道:“復生這是胸有成竹啊。”
李惟儉笑着拱手,沒言語。工業化初期,世界大宗商品前幾樣是什麼?一個是紡織品,一個是香料,再有就是糖。
忘了從哪兒瞧的了,李惟儉隱約記得清末時每年進口白糖拋費就要三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且如今蘇杭用的還是水力、畜力紡織機,此番南下正好順道將那些士紳拉上車。
再有則是,如今大順版圖內,最合適的煤鐵複合體不外乎兩處。一則關外東北,二則馬鞍山。且從經濟輻射、運輸便捷來考慮,馬鞍山無疑要優於關外。
來年南下,李惟儉打算去馬鞍山查看一番,若有機會,那定要搞個煤鐵複合體出來。
忠勇王心動不已。所謂財帛動人心,有京師水務在先,又有西山煤礦在後,李惟儉打包票說榨糖能搞個年入千萬兩的營生,忠勇王還真就信了。
因是王爺爽快道:“復生既有此念,那就來年南下吧。”忽見李惟儉笑吟吟欲言又止,忠勇王問道:“復生可有要求?”
李惟儉就道:“王爺,這東風乃是新式火器,怕是天下間再無人比我更懂如何應用此物。下官不求別的,只求來年若是王爺領兵,還請帶上下官。”
“你要跟我去青海?爲何啊?”
李惟儉嘟囔道:“下官這不是也想着上進上進,升個伯、侯,搏個封妻廕子嘛。”
忠勇王瞥了其一眼,笑着頷首,旋即踱步思量。
李惟儉這般年歲,賺下偌大家業,此生大抵是不用求財了;加之年歲還小,這官職也不可能升的太快,於是便只能轉而謀求升爵……這倒是在常理之中。
先前忠勇王與政和帝偶爾提起李惟儉,政和帝便擔心李惟儉太早發跡,少年得志,從此沒了進取心。如今看來,這李復生還不曾丟了銳氣。
轉念又想,青海廣闊,到時候將其丟在後方,或者留在大帳裡聽用就是。此番大順早有準備,至不濟也就是個不勝不敗之局,無論如何也不會兵潰千里。
因是忠勇王停步頷首道:“且看復生如何作爲了。若趕在發兵前再募集幾百萬銀錢,本王做主,一準兒帶上覆生。”
幾百萬?對李惟儉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因是李惟儉喜滋滋拱手應下:“多謝王爺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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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嘶……輕些輕些。”
薛蟠趴在炕頭,半褪了褲子,榮國府的太醫正擦拭着藥酒。過得半晌,太醫收手,囑咐道:“薛大爺此番傷筋動骨,可不好再傷了尾椎,不然可就不要醫治了。”
“省的了。”
太醫頷首,揹着藥箱離去。過得須臾,薛姨媽與寶釵這才入得內中。
薛姨媽埋怨道:“好生生的,怎會從馬上跌下來?”
薛蟠蹙眉後怕道:“媽媽莫說了,虧得兒子走得早,再遲一些,說不得那姓李的就用竄天猴炸將過來,到時候媽媽就是想給兒子收屍都沒地方找去。”
“呸呸,少說這些不吉利的!”
薛蟠不以爲然道:“我又不曾扯謊?不信去問蓉哥兒、薔哥兒。我不過與好友宴飲,又不曾攪擾什麼,那姓李的就將鐵竄天猴射了過來。”
薛蟠激動之下一翻身,頓時扯到尾椎,疼得嘶嘶作響,這才小心翼翼翻了身,比劃道:“這般長的鐵管子,自天上砸將下來,就差一尺就砸我頭上了。”
頓了頓,又道:“我方纔跑出來,剛騎上馬,李家側花園裡就炸了,媽媽、妹妹是不曾瞧見,數年前金陵火藥庫炸了也不過這般情形啊。”
薛蟠越說越委屈,道:“都說姓李的是財神,我瞧着他分明就是活閻王。妹妹,此番說什麼我也不過去住了。那宅子發賣也好,賃除去也罷,總之我是不管了。”
此時臨近入夜,薛蟠說過一些牢騷話,不好再久留,便在僕役攙扶下離府而去。
薛姨媽與寶釵嫺坐了,薛姨媽不住地打量自家女兒,卻見其面上半點表情也無。寶釵心下哀嘆,先前得罪了儉四哥,媽媽、哥哥又瞧不上人家,只她個女兒家舍了顏面去求人家。
如今儉四哥起勢,薛家想要重修舊好,又哪有那般容易?若刻意交好,只怕會被人看輕,以爲是趨炎附勢之輩。
寶姐姐思來想去,乾脆反其道而行之,既已是冤家,何不做個歡喜冤家?如此,方纔說動薛姨媽,命薛蟠與李惟儉比鄰而居,又蓄意製造些無傷大雅的齟齬,如此才方便寶釵來日與儉四哥來往。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儉四哥不知試了什麼竄天猴,竟將哥哥生生嚇破了膽。如此一來,這謀劃自然就落了空。
寶釵與薛姨媽也不好離了榮國府去那新宅,若李惟儉那頭兒沒起色,反倒丟了寶玉這頭兒,到時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
寶姐姐心下哀嘆,莫非自己與儉四哥果然再無緣分?
薛姨媽觀量神色道:“我的兒,我看你不如收收心思。如今黛玉回了揚州,不若趁此多多與寶玉來往。” •tt kan •¢Ο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
寶釵咬着下脣頷首:“省的了,媽媽。”
薛姨媽老生常談,嘆息道:“錯非咱們家這般狀況,也不至於如此逼迫你。我的兒,只是苦了伱了。”
寶釵悠悠道:“寶兄弟也是極好的……若是能上進些就更好了。”
薛姨媽只道:“他如今年歲還小,你往後時常勸諫着,說不得來日就轉了性兒呢。” “媽媽說的是。”寶釵分外心累,起身道:“媽媽,我有些疲乏,先去歇息了。”
“去吧。”
薛姨媽看着寶釵離去,心下哪裡不知,女兒心中,到底是那姓李的分量重一些。
至於那新宅,可是溢價了不少銀錢方纔入得手,可不好就此發賣了。空置着也不妥當,薛姨媽便尋思着,不若回頭兒賃將出去。多少也是一筆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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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寒風凜冽。
馬車停在宅第前,李惟儉跳下馬車,搓着手一甩大氅往內中行去。偏在此時,一頂軟轎自巷子裡行來,略略挑開的轎簾露出半張臉來,瞥見李惟儉,面上滿是狐疑之色。
軟轎停在李家西面兒的二進院子前,落轎後行出來個半老徐娘來,給付了銀錢,匆匆進了宅院裡。
進得正房裡,便見一對兒並蒂蓮也似的姑娘家並排坐着,正在耍頑。兩個姑娘叫了一聲,那女子任憑丫鬟褪下外氅,抱怨道:“數九寒冬,真真兒是冷死個人。”
尤三姐就道:“娘,咱家那宅子可曾賃出去了?”
尤老孃呸了一聲罵道:“又不知哪兒來的窮酸,上來就劃價,這是京師,天子腳下,可不是雲貴,哪兒又上來就砍一半兒的?我與那窮痠懶得計較,乾脆就先回來了。”
二姐不禁憂心道:“娘,若不趕快賃出去,這年關可是難過。”
三姐也附和道:“是啊,我與二姐還不曾做新衣裳呢。”
尤老孃蹙眉嘆息道:“再看吧,不行再去尋你大姐,總會有個緩。”
三姐嗤笑道:“上回連吃帶拿的,大姐面色已是不對了。”
尤老孃硬氣道:“哪又如何?當初錯非我貼補了嫁妝,你大姐能嫁進寧國府?你們那便宜老爹不過是六品京官兒,待得還是清水衙門,一年到頭才能拿回幾兩銀錢?之前那些年還不是全靠着我那陪嫁?
將我那陪嫁掏空了,你大姐再沒良心,如今也不能不管我。”(注一)
丫鬟端了熱茶來,尤老孃端坐炕桌旁,細細思量方纔所見,半晌後說道:“說來,方纔我好似瞧見一人。”
“誰啊?”三姐問。
“李財神。”
三姐面上還不曾變化,二姐卻頓時擡起頭來,道:“李財神?娘在何處瞧見的?”
尤老孃樂道:“錯不了,就是李財神。要說還得聽孃的,咱們啊,這一回搬過來算是搬對了!”
尤老孃見得多了,見慣了男人前頭甜言蜜語,後頭棄之如敝履。因是她既不信情,也不信空口許諾,只信那實實在在、看得着的好處。
先夫的女兒尤氏嫁了寧國府做續絃,尤老孃自覺佔了大便宜,因是便謀算着讓二姐、三姐也嫁進去,不拘是做妾還是續絃,總之挨着貴人,自家方纔有富貴。
她家本在外城,不過一進小門小戶,尤老孃與人尋常往來,難免讓人小覷了。因是便起了換宅子的心思,可她銀錢又不湊手,思來想去,乾脆租了內城大宅,賃除去外城小宅,如此每歲只需填補幾十兩銀錢便足矣。
奈何外城的宅子一時半會賃不出去,尤老孃先前還有些發愁,如今見李財神便在隔壁,頓時心滿意足。
那可是李財神,家資何止百萬?更不用說前一回可是封了二等男的爵位。加之年歲還小,自家兩個女兒如花似玉,便是做不得正室,做個偏房……哪怕是外室,這往後還能短了銀錢花用?
因是尤老孃喜滋滋道:“這機會不就來了?你們姊妹用心些,若果然與李財神結緣,那這輩子可就妥了!”
二姐面上若有所思,三姐卻不屑道:“娘打得好算盤,奈何人家李財神瞧不上咱們姐妹。上回在會芳園裡,咱們姐妹好意攀談,那李財神避之如蛇蠍,略略丟下兩句話就走了。”
尤老孃呵斥道:“你這般性兒,男兒也似,人家歡喜得起來纔怪。”頓了頓,看向二姐道:“二姐就不同了,往那兒一坐瞧着就嫺靜,回頭兒娘再傳你些手段,保準兒迷得那李財神神魂顛倒。”
二姐面上羞紅,不依道:“娘說什麼呢。”
尤老孃不以爲然道:“羞什麼?轉過年就要及笄,錯非我實在瞧不上張家,說不得二姐到時就要嫁過去了呢。”
尤二姐隨着尤老孃去過幾回寧國府,見識了寧國府的富貴,哪裡還甘願去嫁給個莊頭的兒子?更不用說如今張家攤上了官司,早已落敗,兩家更是十來年不曾往來。
二姐就道:“說這個做什麼?”
三姐忽而說道:“二姐,如今既成了鄰居,兩家少不得走動。過幾日就是孃的生兒,左右都要大辦,不若趁機請一請李財神。”
二姐納罕道:“他哪裡肯來?”
“來不來的,你又不曾請過,你怎知人家不來?”
二姐囁嚅着不言語,三姐便又道:“方纔拾掇剛好尋見了那紙鳶,這會子正是西北風,咱們放了紙鳶、斷了線,掉在李財神家,這不就有了由子?”
尤老孃在一旁讚道:“這法子巧。”
尤二姐心動不已,三姐見此,當即扯了其出了門兒。
卻說李惟儉這些時日忙得腳不沾地。整訓的章程列了出來,還請了神武將軍馮唐作講,有其威名在,算是能壓得住那幫驕兵悍將;除此之外,每日大多數光景李惟儉都用來測試東風火箭。
好在這幾日尋了幾個實學落地士子來,幫着記錄測試所得數據,李惟儉這才閒暇了下來。
進得內宅褪下外衣,晴雯一遍迭着衣裳一邊道:“四爺,薛家那宅子又住進來一戶新人家。”
李惟儉樂道:“看來薛文龍是被咱們給嚇跑了啊。”
晴雯嗔道:“還說呢,火藥庫炸了也就那般光景吧?我若是他,只怕比他跑得還快呢。”
不論如何,這回算是省心了。正在此時,有丫鬟來報:“晴雯姑娘,外間來了兩個姑娘,說是西面兒的鄰居,不小心將紙鳶掉在花園裡了。”
能請柳湘蓮扮小生,還被稱爲尤老安人,由此可見尤老爹是六品官。二人結合,是典型的富有俏寡婦配窮官,由此延伸出尤老孃爲何總去寧國府佔便宜。
第二更稍晚,大概要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