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相思樹上掛離索

第219章 相思樹上掛離索

不問自是,來的定是李惟儉。

黛玉心下怦然雜亂,一時起身又不知如何是好。晴雯、琇瑩許久不見李惟儉,這會子也呆滯起來。紫鵑在一旁,緊忙尋了外氅給自家姑娘披上,生怕開門過了涼氣再凍着黛玉。

房門輕開,須臾二人繞過屏風,黛玉眼中對賈璉視而不見,只盯着那高挑的身形深深看了一眼。一身豆綠紋團花圓領長衫,頭戴折上巾,外罩猩猩紅的大氅,面容愈發俊朗,尤其那一雙清亮眸子,好似會言語一般,只是一瞥便好似說了千言萬語一般。

黛玉打量着李惟儉,李惟儉自是也在打量着黛玉。又是數月不見,林妹妹瞧着還好,身形又抽條,瞧着比晴雯還高了一些。暗青撒花褙子,內裡是米黃中衣,下身暗青馬面裙,外罩大紅披風。因着還在喪期,是以頭面不過略略點綴了幾樣銀飾,瞧着分外素淨淡雅。

那似泣非泣的眸子同樣好似會言語一般,只略略對視,李惟儉便知其中委屈與情意。

黛玉斂眸,生怕被賈璉瞧出來,緊忙福身見禮:“見過璉二哥、儉四哥。”

“見過妹妹。”

那賈璉只引了李惟儉入內,便笑着道:“外間車馬須得料理,此番帶的小廝、僕役實在不成器,一眼照顧不到定會出了亂子。儉兄弟先與林妹妹說着話兒,我先去照看着。”

“二哥自去忙便是。”

送走賈璉,內中只餘黛玉與李惟儉兩個主子,晴雯、琇瑩許久不見李惟儉,這會子眼神自是拔不出來。

李惟儉衝着二人笑着頷首,雪雁便道:“這上房打理過了,莫忘了兩處廂房,咱們夜裡還得在此休憩呢。”因是,笑着扯了幾個丫鬟往外行去,本要留下晴雯伺候着,李惟儉卻看向紫鵑:“紫鵑留下就好,你們先去拾掇吧。”

紫鵑小吃一驚,心下納罕不已,趕忙應承下來。

晴雯、琇瑩、雪雁出得上房,那紫鵑極爲識趣遠遠躲了,生怕攪擾了二人。

這會子黛玉心下羞澀得緊,因是隻攥緊了帕子,垂着眼簾不敢言語。李惟儉瞧了兩眼,溫聲道:“委屈妹妹了。”

黛玉頓時鼻子發酸,她小小年歲,一連送別母親、父親,心中孤苦又有誰人知?是了,儉四哥自幼也是父母早逝,無怪能感同身受。

黛玉略略搖頭,低聲道:“說來也是不孝,眼看父親最後一月每日家疼得死去活來,我時而卻盼着父親不如早早撒手而去。”

“生離死別,便是如此。林世叔久病,這般去了,說不得也是解脫。人生一世,生聚、死別本就無常,妹妹還是想開些吧。”

“嗯。”黛玉頷首。

李惟儉探出手來,說道:“我給妹妹診診脈。”

黛玉囁嚅,輕咬着下脣探出手,露出雪白皓腕。李惟儉極爲貼心自袖籠裡抽出帕子來複上,三指搭上略略查探了脈案,心下當即略略鬆了口氣。黛玉雖體弱,卻不見病竈,可見這些時日養得極好。

收回手,李惟儉笑着頷首道:“妹妹身子骨還好,只是往後還是多走動,多將養。那人蔘榮養丸雖對症,可是藥三分毒,不可太過依仗了。”

黛玉頷首稱是,旋即擡了眼簾,禁不住問道:“儉四哥……明兒便要啓程?”她方纔一眼便瞧見那羅帕上繡着的木芙蓉,可不就是她先前送的?見那羅帕好似簇新的一般,料定素日裡儉四哥定然極寶貝,因是心中愈發熨帖,轉而不由得擔心起李惟儉來。

“是啊。”

“這兵兇戰危的,聖人怎會讓儉四哥去青海?”

李惟儉笑道:“妹妹無需擔心,我此行不過是押運補給,說白了就是混個軍功。大順非軍功不得封伯,聖人眼瞧着我連番立下功勳,礙於祖制不好封賞,只得尋了這法子越過祖制。”

黛玉蹙眉道:“雖說只是押運,可到底是戰場。兩軍交戰,又哪有萬無一失的?儉四哥……又非鍾情功名利祿之人,此番又何必犯險?”

李惟儉感嘆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頓了頓,忽而戲謔道:“再有,也是想着給妹妹掙一副超品誥命來,免得來日出門兒還要瞧旁人臉色。”

黛玉頓時面上羞紅,嗔道:“我又不看重那些!”

李惟儉笑道:“妹妹可以不看重,可人家有的,妹妹卻不能沒有。”

黛玉頓時心下暖流涌動,絞着帕子眼簾低垂,分明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礙於禮法不好宣之於口。好半晌,才低聲問道:“那……儉四哥多咱纔回來?”

“少則三五月,多則大半年吧。”頓了頓,李惟儉轉而道:“不提這些,林世叔過世前,料想應對妹妹有所交代?”

“是。”

“嗯——”李惟儉沉吟道:“——老太太雖疼惜妹妹,可榮國府到底不比家中,難免有照顧不周之時。素日裡妹妹進補所需,若有短缺的,儘管打發了丫鬟與大姐姐言語一聲兒,回頭兒自會有人送過來。另外——”

李惟儉自袖籠裡抽出一錦匣,擡手將紫鵑招呼過來道:“這內中是一些銀票——”

“儉四哥!”

李惟儉笑道:“妹妹也知榮國府下人是個什麼德行,大多都生着一雙富貴眼。有急用的,一時不好外頭找尋,妹妹不若使了銀錢。與那起子下作小人置氣,實在不值當。”

黛玉想着李惟儉明兒便要遠行,因是這會子也不矯情,便示意紫鵑將匣子收了。

卻見李惟儉看向紫鵑道:“紫鵑好似與茜雪一道兒賣進榮國府的?”

“是。”

“你家中父母兄弟都在?”

“在,”紫鵑納罕道:“儉四爺怎地問起這個來了?”

李惟儉正色道:“你是老太太打發來照料林妹妹的,此番璉二哥並未帶回婚書,料想老太太回頭兒必會尋伱細細查問。”

紫鵑咬脣道:“四爺放心,我既在姑娘身邊兒這些年,凡事總要向着姑娘的。老太太若問了,我推說不知就是。”

李惟儉道:“你身契還在榮國府,若老太太察覺不對,回頭兒發落了你該如何?”

紫鵑扭頭看了黛玉一眼,發狠道:“便是將我打死了,我也不會賣了姑娘!”

李惟儉寬撫道:“犯不着要死要回的。想要遮掩過去,也極爲容易,你只推說林世叔不放心,這才請了聖旨賜婚就是,旁的一概不提就是。”頓了頓,李惟儉生怕紫鵑沒轉過心思來,便道:“若老太太得知我與林妹妹之事,老太太念着祖孫情意自是不會如何,可難保財帛動人心,有人生出吃絕戶的心思來。到時莫說是林妹妹,便是你只怕也難保性命!”

紫鵑嚇了一跳,當即連連頷首:“儉四爺放心,我定不會亂說!”

李惟儉點點頭,語氣放鬆幾分,說道:“今日當着林妹妹的面兒,我把話撂在這兒。你家中困苦,我管了。只待此番回返,你父母兄弟,定有個前程。不敢說大富大貴,好歹能混個吃飽穿暖;至於你,來日隨着林妹妹過來,不拘你要嫁何人,嫁妝我出,家中還給你留個管事兒媳婦的位置,如何?可還稱心?”

父母兄弟管了,她的前程也管了,如此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紫鵑當即跪下,朝着李惟儉叩首道:“多謝儉四爺,奴婢在此立誓,若將姑娘與四爺的事兒傳將出去,定遭雷殛,死後墜拔舍地獄——”

李惟儉虛扶了,說道:“我知你一心爲林妹妹着想,卻礙於身契兩難。今日所說種種不過是爲安你心,也盼着你與林妹妹主僕一場,能善始善終。”頓了頓,看向黛玉:“妹妹可還有旁的話說?”

黛玉略略搖頭,一雙秋水盈盈。知其所思所想,體諒其難處,又處處爲其考量,得良人如此又有何求?

只道:“紫鵑素來重情重義,我信她。”

紫鵑感念,不禁紅了眼圈兒。有黛玉這一句,便不枉她貼身照料幾年。當下黛玉虛扶,將紫鵑攙起。紫鵑自去將匣子收好,臨放入箱籠之際,打開來略略瞥了一眼,便見內中足足一迭千兩銀票,只怕有上萬兩之多!

紫鵑深深吸了口氣,暗忖,也好,儉四爺瞧着這般上心,又不似寶二爺時不時惹姑娘生氣,也算是良配。

紫鵑將匣子收好,便乖順躲在一旁。那邊廂,黛玉與李惟儉雖有千言萬語,臨別之際卻只剩下叮嚀、囑咐。

一個囑咐好生將養,一個叮嚀萬事小心。賈璉還在外頭,賈雨村這會子說不得也快回來了,因是李惟儉不好多待,略略說過一會子話便起身離去。

黛玉起身將李惟儉送至門前,李惟儉便頓足返身道:“妹妹身子弱,留步吧,我去看看香菱、甄大娘,過會子便走。”

黛玉道:“儉四哥要連夜回京師?”

李惟儉笑道:“怕是回不去了,不過此番又不是公差,此處驛館又住滿了,只能另尋他處湊合一宿,明兒趕早回京師。回吧,我走了。”

說罷,李惟儉繞過屏風推門離去。

黛玉囁嚅半晌,待紫鵑行將過來方要張口勸說,黛玉便道:“紫鵑,取紙筆來。”

紫鵑緊忙應下,取了筆墨紙硯,又在一旁研墨伺候,便見黛玉提筆蹙眉,旋即落下娟秀字跡。

另一邊廂,因着甄大娘染了風寒,是以與香菱獨住一處。李惟儉一出來,晴雯、琇瑩自是跟了上來,到得香菱處,那甄大娘生怕過了病氣與旁的,死命讓香菱攔着。

李惟儉無奈,只得隔着門過問幾句,眼見甄大娘果然無事,這纔回轉。晴雯、琇瑩兩個自是膩在其身旁,三人走出去不遠,忽而聽得後頭聲響。李惟儉轉頭兒就見香菱追了出去,卻生怕將病氣過給李惟儉,因是隻遠遠站着。

見李惟儉看過來,緊忙跪伏下來,朝着李惟儉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其後不待李惟儉言說,起身又跑回了屋裡。

與兩個丫鬟依依惜別,李惟儉正要出驛館,忽而聽身後招呼,卻見紫鵑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四爺——”趁着四下無人注意,紫鵑緊忙將紙箋塞給李惟儉:“——我們姑娘送四爺的。”

“嗯。”

李惟儉將紙箋收好,轉頭與賈璉招呼一聲,問明賈雨村還不曾回返,這才領着丁家兄弟另尋他處下榻。到得客棧裡,他這才展開紙箋,只見其上字跡娟秀,寫的乃是一闕醉花陰:

庭院幽幽月明晝。暗香簾櫳透。

妝臺鏡依舊,腮落桃花,嬌羞拂盈袖。

合衣獨坐軒窗誘。愁惹相思酒。

君若心猜透,春風有意,莫等朱顏瘦。

李惟儉心下大悅!面上不自查噙了笑,又仔細看過一遍,只道好個‘莫等朱顏瘦’。

……………………………………………………

轉過天來,城門方開,李惟儉便領着丁家兄弟打馬入城。回得自家宅第,只略略用過早飯,便穿戴齊整,交代過家中事,隨即領着吳鍾、吳海寧、丁如鬆朝城外而去。

傅秋芳、紅玉兩女追出大門灑淚而別,自是不提。 有順一代,出征都有點將之儀。須得祭纛方能出征。只是李惟儉雖有參贊之職,卻只是督運糧草補給,此番又是增援,因是這點將之儀便省去了。

一部禁軍,三千關外兵,數千民夫,待吉時到,一行人等浩浩蕩蕩往西而去,路上車轔轔、馬瀟瀟,旌旗招展,風雪漫天。

李惟儉端坐馬上,不禁豪氣頓生,擡起馬鞭遙指西方,道:“此戰,定將準噶爾賊子蕩平!”

好不容易被放出來的吳海寧忍了半晌,終究忍不住道:“老爺,咱們就押運個糧草,用不着打仗吧?”

李惟儉笑道:“你懂什麼?”千多輛大車裡,除了藥子、彈丸,火銃、火炮,另有八千發東風火箭。

準噶爾在青海纔多少兵馬?漫天火箭砸過去,一發換一人,也生生將準噶爾耗死了!

忽而勁風襲來,李惟儉冷得一縮脖子,趕忙回了馬車裡。當下手捧暖爐,腳搭熏籠,好半晌才暖和過來。心下暗忖,滅不滅準噶爾再說,這路上可得保重了身子骨,林妹妹可還等着自己回來呢。

呷了一口熱茶,李惟儉不由得心思發散,暗忖到底還是倉促了,待此番回來,那鐵軌、火車總要列上日程,如此纔好方便大順擴展版圖。

李惟儉一路往西暫且不提,且說這日過午,管事兒婆子過來喜滋滋來報:“璉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

一應人等急忙出來迎接,見面時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後又致喜慶之詞。

寶玉暗暗品度黛玉,只覺一載不見,黛玉愈發的出落得超逸了,心中不由得歡喜不已。

黛玉又帶了許多書籍來,忙着打掃臥室,安插器具。又將些紙筆等物分送寶釵、迎春、寶玉等人。

寶釵與三春見此,便道黛玉方纔回來,總要拾掇一些時候,因是便各自散去。偏生寶玉賴在一旁不肯離去,時不時過問一嘴,黛玉只虛應了,禮數週全,卻透着生分。

寶玉心下不解,只道一載不見,黛玉與自己生分了。思來想去,忽而想起北靜王所贈鶺鴒香串珍,忙取了出來轉贈黛玉。

黛玉只瞥了一眼,卻是不接,道:“寶二哥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等物件兒寶二哥還是自己留着吧。”

寶玉急切道:“妹妹不知,這可是北靜王那日所贈,寶貝非常。旁人我可捨不得轉贈呢!”

黛玉蹙眉道:“那我便更不能收了。閨閣女子,怎能隨意收外男饋贈?寶二哥還是自行收好吧。”

寶玉一時間怔住,心下納罕黛玉怎地變了個樣子。紫鵑見此,連忙捧了一摞書卷自二人之間穿行而過,隨即頓足道:“寶二爺原諒則個,姑娘方纔回來,要拾掇好一會子呢,寶二爺不如先去耍頑?”

黛玉這會子已然去到雪雁身邊兒,指點着什麼書冊放在什麼地方,寶玉見此,只得悵然而去。

寶玉方纔走了,大丫鬟鴛鴦便尋了過來,與黛玉言語幾句,隨即點過紫鵑道:“老太太正要尋你過問林姑娘這些時日身子、飲食呢。”

紫鵑心下一緊,連忙看向黛玉,見黛玉面上不動聲色,這才笑道:“可不好勞老太太多等,咱們這就去吧。”

這會子賈母便在後頭花廳裡歇息,紫鵑隨着鴛鴦出了榮慶堂,須臾便進了花廳裡。

上前見過禮,賈母溫和說過幾句,隨即問起揚州大事小情來。紫鵑自揚州啓程時便琢磨着如何應對,早將賈母要問的想了個分明,因是這會子對答如流。

這起先還只是日常起居,待到後頭,果然就問起了婚書之事。

紫鵑納罕道:“老太太恕罪,這等事兒奴婢又哪裡知道?林老爺尚在時,議事的時候只叫了姑娘,旁人都打發得遠遠的。便是與璉二爺商議事兒,也只留了個孫姨娘在身邊兒。”

賈母一琢磨也是,思忖了下,問道:“那玉兒可曾私下提起過?”

“這……姑娘哪裡會提這等羞人的事兒?”頓了頓,紫鵑說道:“倒是有一回,我瞧着姑娘自老爺房裡回來,紅了好一會子臉兒,也不知說起了什麼。”

賈母又問過幾句,見實在問不出旁的,這才賞了紫鵑一枚珠釵,打發其下去了。

待人走了,賈母端坐榻上蹙眉沉思,鴛鴦湊過來爲其揉捏,低聲道:“老太太,要我看,怕是果如老太太所想。林姑爺,也是不放心呢。”

賈母抱怨道:“有我在,還能照看不好玉兒?如海太過多心了。”

鴛鴦欲言又止,賈母自己卻思忖分明瞭,嘆息道:“是了,我上了年歲,有今天沒明日的,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下去尋老國公了,也無怪如海不放心。”

有她在,自是沒人敢對寶玉、黛玉的婚事置喙,可若她死了,兒媳王夫人又不是個省心的,沒婚書也就罷了,有婚書在,說不得會生生將玉兒養死了事!還是如海考慮的周到,聖人賜婚,給王夫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違逆!

鴛鴦緊忙出言勸慰,賈母卻笑道:“我這般年歲,生老病死本就尋常,早就想開了。那就這般,料想等玉兒斬衰,這賜婚的旨意就下了。”

鴛鴦就道:“大姑娘如今是賢德妃,往後說不得就是貴妃了。寶二爺來日就是國舅老爺,聖人賜婚,自是一番體面。”

賈母當即大笑不已,心下不由得生出希冀,只盼着早點兒看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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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賈璉見過衆人,方纔回返家中。王熙鳳這些時日繁忙不已,聽聞賈璉歸來,忙不迭抽空接待。

夫妻二人隔着炕桌對坐,因左右並無外人,這說話就少了些禁忌。王熙鳳戲稱賈璉是‘國舅老爺’,待其過問家中事宜,這纔將家中大事小情一一說了。又說前番打理寧國府,多有不周到的地方,煩請賈璉回頭兒見了賈珍道個惱。

正說着,只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

平兒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了碧蓮妹子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說了,打發她回去了。”

賈璉笑道:“正是呢,方纔我見姨媽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面,生得好齊整模樣。我疑惑咱家並無此人,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是新買的丫頭,名叫碧蓮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得標緻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鳳姐道:“噯!往蘇杭走了一趟回來,也該見些世面了,還是這麼眼饞肚飽的。你要愛她,不值什麼,我去拿平兒換了她來如何?那碧蓮本是外城老學究家的女兒,家裡造了難,便在路邊兒插了稻草。薛老大見獵心喜,拋費了三百兩銀子買了來,與姨太太打了好些時日官司,這才擺酒納妾。”

語未了,二門上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等二爺呢。”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待賈璉一走,王熙鳳這才問平兒:“方纔姨媽有事兒?巴巴的打發碧蓮來?”

平兒笑道:“哪兒來的碧蓮?不過是借她扯個謊。來旺嫂子愈發沒個乘算——”她湊近壓低聲音道:“——那暖棚營生結算了一遭,早不來、晚不來,偏趕上二爺在家她卻送這個來了。幸虧我撞見了,不然來旺嫂子進來提及此事,二爺定會追問多少銀錢。倒是隻怕就瞞不住了。”

頓了頓,又道:“我們二爺那脾氣,油鍋裡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見奶奶有了這個體己,他還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趕着接了過來,叫我說了她兩句,誰知奶奶偏聽見了問我,我就撒謊說碧蓮來了。”

鳳姐聽了,三角鳳眼乜斜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喇巴的反打發個房裡人來了?原來你這蹄子肏鬼。”頓了頓,追問道:“有多少?”

平兒壓低聲音附耳說了,鳳姐兒頓時面上一怔,隨即大喜道:“還有這般多?”

平兒就道:“來旺嫂子說了,咱們量大又便宜,不少勳貴人家都長期定了,如今散在外頭的還不到一成,又是現錢結算,可不就這麼多?”

鳳姐兒暗暗謀算,思忖着說道:“這般說來,這一冬就能將我那嫁妝贖回來。”

平兒忙道:“不止,奶奶莫忘了人蔘果,那纔是大頭兒。”

鳳姐兒頓時眉開眼笑,道:“好好好,今兒不得空,你回頭兒讓來旺媳婦明兒一早來尋我。這事兒操辦好了,俱有賞賜!”

那暖棚營生裡外裡砸進去十二萬兩,李惟儉說三年回本,先前王熙鳳還道這般低價只怕要拖延個一、二年,如今算算,所得出息竟不必原先預計的少。且人家儉兄弟有言在先,後續依舊二一添作五,那五萬兩隻當是王熙鳳借的,什麼時候還都成,不算利錢。

王熙鳳本就貪戀權勢,這會子豪氣頓生,只覺從前囿於府中,每日家算計那些雞毛蒜皮的小錢,計較些狗屁倒竈的小事兒,實在沒意趣的緊!

管家媳婦兒說着再威風,還要看太太與老太太臉色行事,哪兒有自己個兒操持營生來的爽利?

所謂胸懷天地心自寬,說的便是鳳姐兒此時情狀。

主僕二人又謀算一番,遲遲不見賈璉回返,王熙鳳便打發丫鬟去尋。須臾丫鬟來報,說是璉二爺這會子還在老爺外書房,便是大老爺與珍大爺也在。

王熙鳳心下納罕:“莫非有事兒不成?”

卻如王熙鳳所料,賈家爺們兒齊聚,果然是有事兒。

此時賈政外書房裡,大老爺賈赦侃侃而談,說道:“當今自爲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裡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以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

在兒女思想父母,是分所應當。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兒女,竟不能一見,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錮,不能使其遂天倫之願,亦大傷天和之事。

故啓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於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

因此二位老聖人又下旨意,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啓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誰不踊躍感戴!現今周貴人的父親已在家裡動了工了,修蓋省親別院呢。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頓了頓,賈赦瞥向賈政:“依我看,咱們家也不能太遲了。”

榮國府省親,這修建省親別墅自是榮國府出銀子。況且先前秦可卿的喪事大肆操辦一番,如今寧國府也虧空得緊,實在支應不出銀錢。因是賈珍事不關己,只打太平拳道:“赦大叔所言有禮,倘若咱們家遲了,豈不讓外人小瞧了?”

賈政沉吟着頷首:“這是應有之理,只是這修別墅要拋費多少?公中銀錢也不知夠不夠支應的。”

賈赦頓時來了精神,如數家珍道:“公中還有三萬,那水務股子如今能值四萬,江南甄家還存着五萬,這就是十二萬了。再有,妹妹那嫁妝、如海那家產,可都盡數帶回來了。我方纔問過璉兒,總值個十萬出頭,兩相加在一處,大抵就夠數了。”

“這……”賈政到底要些臉面,妹夫前腳才死,後腳就謀算妹夫家產,且外甥女還在呢,哪兒有這般不要臉子的?

那賈赦急切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如今天大地大,大不過省親。這事兒就算說到老太太跟前兒,要麼老太太掏體己銀子,要麼就得應允。”

賈政推諉道:“此事容後再議,這別墅建在何處,如何建造,造價如何,總要尋了人看過再說。”

大老爺聞聽此言,哼哼兩聲,不再說其他。衆人散去,大老爺手疾眼快,眼見賈璉要走,三兩步上前一把扯住,半張臉陰沉笑道:“璉兒此番南下可是大發利市啊。”

賈璉自是私吞了些好處,可哪裡敢讓親爹知曉?當即叫苦不迭道:“父親不知,那林家就在一旁觀量,姑父的喪事只得打死操辦,單是此番就拋費了兩萬多銀子。若說賺些好處,不過是吃了幾頓酒席,上上下下都盯着,兒子哪兒敢上下其手?”

大老爺哪裡肯信?壓低聲音道:“莫要哄我!林如海主理兩淮鹽司數載,怎會才得五、七萬銀子?最少得有二十萬!那餘下的定是被你私吞了!”

賈璉眨眨眼,撞天般叫屈道:“哪裡有這般多?姑父活着時就說了,那銀錢迎來送往,每歲單單是程儀就幾千、上萬的送,偏生那些官兒都知揚州富庶,寧可多走半月路過揚州,也不願走海路,如此一來二去,可不就只出不進?”

大老爺心下狐疑,冷聲道:“你可莫要哄我!”

賈璉當即指天畫地道:“兒子但凡扯謊,出門兒便讓雷殛了!”

大老爺聞言頓時大失所望,摸着下巴道:“嘖,怎地林如海就撈了這麼點兒銀子?”

第43章 周長史:本官信得着復生。第400章 春來百物不入眼第291章 丫兒塔第389章 留種第208章 背鍋第137章 不若尋我第105章 餞花第112章 瓊閨秀玉第273章 投名狀第48章 珍哥兒不會也這般想吧?第204章 失算第37章 更新安排第382章 防範於未然第103章 灼灼其華第174章 溫鍋第377章 翻檢第246章 敕造竟陵伯府第133章 頭面兒第135章 過門第83章 挖坑第387章 做媒第377章 翻檢第251章 送女?第351章 邢夫人做說客第193章 臨行第342章 不負朕望第78章 賈母出手 鹽司來信第288章 賴家遭難第134章 流放第287章 毀人清譽第58章 忠順王割肉第69章 京師水道無好人 李惟儉釜底抽薪第247章 悲歡不通 探春宴第342章 不負朕望第399章 ‘哭向金陵事更哀’第224章 造釁開端實在寧第157章 解字第149章 勸說第146章 雞飛狗跳第63章 捐獻第143章 密會第413章 比鄰第59章 探春迷射鵰 復生獻二策第113章 攀附第193章 臨行第401章 羅衣曾似此花香第216章 鐵檻寺第113章 攀附第188章 改稻爲桑第341章 清譽第5章 想不通的晴雯第377章 翻檢第279章 螃蟹宴?第12章 黛玉氣急而病 寶釵芳心暗許?第310章 撞破第107章 和事佬第84章 竟有此物!第334章 挑明第318章 玉碎第387章 做媒第47章 兩小爺鬧市遭毒手 李惟儉京師受熱捧第312章 李伯爺賣車第260章 湘雲進園第266章 偷腥第381章 金桂起歹意第135章 過門第60章 李惟儉上下兩策 大姐姐出府契機第262章 餘波未消第250章 姨娘這是爲何?第180章 林如海病重第210章 陛見第359章 平兒第15章 鳳姐兒放錢由始 李惟儉聞病送藥第228章 湘雲慶生第69章 京師水道無好人 李惟儉釜底抽薪第108章 林妹妹病了第363章 鳳姐兒生毒計第372章 三姐兒葬母第247章 悲歡不通 探春宴第222章 封號竟陵第50章 醉金剛流配三千里 秦司棋絡子傳私情第210章 陛見第244章 比鄰而居第145章 一出好戲第140章 移園第132章 香菱第92章 可惜了一串錢第162章 病重第259章 真人不肯露相第249章 叔嫂魘魔第412章 抄撿第219章 相思樹上掛離索第105章 餞花第143章 密會第14章 見司空李生答卷 欲出氣賈蓉尋鳳姐第115章 手段第204章 失算第393章 彌望金玉緣 避情乘遊槎第1章 薛寶釵入府 李惟儉送信第137章 不若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