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以詩爲戲
轉眼到得東角門,李惟儉略略駐足,回首道:“二嫂子留步吧。”
王熙鳳應下,目送李惟儉而去。
李惟儉過得木橋、凝曦軒,一路沿抄手遊廊而行,須臾到得登仙閣前。這會芳園本是賈家宗祠後花園,一側是圍牆箭道阻隔,只在叢綠堂一側留了角門。如今叢綠堂並宗祠盡數推平、新起,這角門自然暫且封死了。
因是先前傅秋芳便定下在登仙閣一側開了角門,供人進出。李惟儉到得角門前,便見假山下有一新蓋院落,內中家廟、佛堂盡數在此。
隱隱聽得求告之聲,李惟儉便移步入得內中,搭眼便見傅秋芳拜過佛像,跪伏合十道:“信女傅秋芳,求菩薩保佑平安順遂,若得麟兒,信女願齋戒三月償願……”
李惟儉駐足,看着其三叩首,起身調轉身形,瞥見李惟儉頓時小吃一驚。
“老爺啊~”
傅秋芳宜嗔宜喜,李惟儉便上前牽了其手,踱步出了小院兒。口中說道:“方纔在求子?”
傅秋芳羞赧着不言語,李惟儉便道:“此事菩薩怕是管不得,你得來求我啊。”
傅秋芳羞得埋下螓首,臉面羞紅,囁嚅半晌才道:“老爺怎能偷聽?”
“又不是有意的,”李惟儉嘆息道:“再過二年吧。”
傅秋芳言不由衷頷首,道:“嗯,妾身不急的。”
她如今已二十有三,再過兩年就二十五了。如今萬事順遂,唯獨不曾有一兒半女的傍身。她心下也知,主母不曾進門,若生下庶長子來,將來只怕會惹得家中紛爭,因是再如何想,刻下也只能暫且忍耐。
李惟儉轉而說起方纔榮國府情形,聽得傅秋芳咋舌不已。唏噓之餘,不好說榮國府是非,只道:“我道老爺怎地許久不曾回來,這會子都過了午時了。”
當下二人說着閒話,自角門上箭道,一路到得東路正院兒,停在西廂前,卻不見動靜,屋內靜悄悄,只有琇瑩伏在小魚缸前瞌睡,胸前鈕釦半開,露出雪白的嫩肉,襯着鮮紅的抹胸。
傅秋芳便道:“這妮子好大膽,也不怕被人偷瞧了去。”
李惟儉便笑道:“僕役都在外頭,誰能瞧了去?”
又往前行,進得正房裡,就見晴雯斜靠在一張大椅上,一支腳蹬着腳凳,一支腳曲在椅子上。一上一下,裙子遮不嚴,露出中衣。袖子挽的太高,鐲子垂在腕邊,兩條膀膊,白森森、細條條、肉膩膩,似不可着手。鼻凹鬢角,汗珠兒都含着香氣。
瞥得李惟儉一眼,傅秋芳便道:“這般情致,我見亦愛,更何況是老爺?”
李惟儉訕笑一聲,湊上前探手在晴雯曲着的那一隻菱腳上撓了撓,晴雯頓時驚醒,迷糊須臾才道:“四爺怎地纔回來?”
“榮國府有些事耽擱了,都拾掇過了?”
晴雯緊忙趿拉了鞋子,起身略略哈欠一聲,說道:“難搬的先前就搬來了,如今不過是零零碎碎,”說話間敲了敲肩膀,蹙眉惱道:“偏是這零零碎碎最費心思。”
李惟儉便笑道:“想來大傢伙都累到了,左右時日還長,不若留待明兒再拾掇。”
傅秋芳還沒言語,晴雯就道:“早拾掇了早完事兒,再說也不剩什麼了。”
傅秋芳道:“老爺,這會子該用飯了。”
“那就都叫來,咱們就在廳堂裡一道兒用了。”頓了頓,李惟儉忽而想起明日黛玉、探春要去王府赴探春宴,因是便道:“下晌打發婆子回老宅一趟,將花房裡新奇的花兒折一些送到榮國府,就說是給林姑娘、三姑娘的。”
晴雯便癡笑道:“還沒過門兒四爺就這般護着,待過了門兒,還不定寵成什麼樣兒呢。到時啊,說不得我跟姨娘旬月裡見不得四爺一回呢。”
李惟儉笑着屈指彈在晴雯額頭:“胡說,還不快去?”
午間李惟儉與衆姬妾一道兒用了飯食,下晌衆人又各自去拾掇自己屋子,李惟儉乾脆閒暇下來,搬了椅子坐在庭院裡翻閱話本子。
未時過半,前頭茜雪引着李紈與賈蘭入內,見李惟儉以書覆面,正在庭院裡瞌睡,李紈頓時蹙眉道:“這才暖和幾日?儉哥兒怎地就跑外頭睡來了?着了涼可不是說笑的。”
琇瑩聽見動靜,緊忙跑出來將李惟儉推醒。李惟儉舒展身形打了個哈欠,連忙道:“大姐姐來了?怎地也沒人知會我一聲兒。”
當下衆人往正房行去,李紈嗔道:“知會什麼?儉哥兒當我是外人不成?”
長姐如母,自打李惟儉爲李紈謀了王府差事,加之那一分水務股子打底兒,李紈再不似往常那般萬事不管,說起話來多了許多底氣。
又耳提面命了一通,李惟儉只得賠笑應承不已。待茶水上來,李紈瞥向賈蘭道:“蘭兒先回去耍頑吧,莫忘了功課。”
賈蘭暗喜不已,挑了挑眉頭趕忙起身施禮:“舅舅,外甥這就先回了。”
眼看賈蘭穩穩當當走出去,待過了院門頓時樂顛顛瘋跑而去,李惟儉便道:“蘭哥兒是個好的,大姐姐也莫要管束的太嚴了。”
李紈蹙眉道:“不管束的嚴厲些,只怕——”
只怕什麼?只怕就成了另一個寶玉、賈璉、賈蘭。李紈憂心道:“這幾日蘭兒又與那賈環廝混在一處,很是被哄去了不少銅錢。那銅錢也就罷了,染上賭字,來日可如何是好?”
李惟儉嘆息一聲,不知該如何勸說。榮國府這般風氣,錯非大姐姐一直看顧着,只怕外甥賈蘭這會子也長歪了。
說過育兒經,李紈轉而道:“母親下月便要來京師,”此事姐弟二人業已說過,李惟儉納罕李紈爲何舊事重提。就見李紈面帶揶揄之色:“儉哥兒,我思來想去,母親此來……怕是因着你的婚事啊。”
李惟儉眨眨眼,暗忖自己個兒果然當局者迷了,大伯母興師動衆來京師,除去看望女兒、外孫,還能因着兩個堂妹的姻緣不成?算來算去,可不就是奔着自己婚事來的?
李惟儉頓時就急了,忙道:“不是,我那事兒……她這會子年歲還小,又要等賜婚旨意,大伯母這是急的什麼?”
李紈便道:“儉哥兒眼看十六了,如今炙手可熱,又深居簡出,尋常人不好湊過來,可不就要走我父母的門路?”
李惟儉暗忖,是了,恩師嚴希堯、忠勇王乃至已故林鹽司都是帝黨一脈,而大伯李守中算是太上一系,地地道道的舊黨。
加之李惟儉又不曾與大伯李守中、大伯母梁氏說過與黛玉的婚事,外人稍加鼓動,可不就急吼吼來給自己定下婚事了嗎?
想明此節,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眼巴巴看向李紈,方纔喊了聲‘大姐姐’,李紈就截斷道:“我自是不會坐視不理,只是還不知母親與人如何說的,若果然下了定……左右儉哥兒是並嫡,我看不如一併娶了吧。”
李惟儉只是搖頭不語。心下暗忖,若是個良善的也就罷了,若是寶姐姐那般的宅鬥小能手,兩房只怕人腦子能打出狗腦子來。罷了,待大伯母來了,不如實話實說吧。
大姐姐李紈略略盤桓,又扯了傅秋芳說了會子話,眼看天色漸晚方纔自角門回了大觀園。
待過了申時,婆子自老宅回返,提了一籃子各色花朵。李惟儉乾脆交給香菱,命其送去榮國府。
卻說香菱提了花籃方纔出了正房,轉眼傅秋芳就追了上來。
傅秋芳囑咐道:“就說是花房搬遷,各色花朵平白擱置可惜了,乾脆送過去,讓衆姑娘都選一些。”
香菱就笑道:“姨娘說的是,我也是這般想的,總不能將那事兒露了底。”
傅秋芳瞧了香菱幾眼,揶揄道:“瞧着你也是個伶俐的,怎地素日裡萬事不管?回頭兒我與老爺說了,總要伱也擔些差事纔好。”
香菱頓時告饒道:“姨娘快饒了我吧,你也知我性子,與姊妹們耍頑、說話兒,再不就讀讀書,哪兒不是了?真叫我管事兒,我又哪裡拉得下臉來?”
傅秋芳便笑道:“就你偷懶,快去吧。”
香菱暗舒了口氣,緊忙提了籃子進了會芳園。她心思通明,傅秋芳與紅玉有志在此,若再有旁人插手,只怕會惹得二人厭嫌。還是這般好,萬事不管,又得四爺寵愛,總不會短了自己那一份兒。
轉眼到得東角門,與那秦嫂子言語一聲兒,香菱便進得大觀園裡,一路尋到了鳳姐兒院兒。
這會子方纔用過晚飯,因大老爺又中風,賈政、王夫人、邢夫人並王熙鳳、賈璉等正在老太太跟前議事,家中倒是留了平兒看顧。
豐兒引着香菱入內,平兒正做着針線,擡眼瞥見香菱,忙道:“你怎麼來了?”
香菱便道:“今兒搬遷,老宅裡的花房只怕要閒置了。姨娘可惜那些花兒都浪費了,乾脆命人摘了,叫我也送一籃來與姑娘們妝點。”
平兒喜道:“可是巧了,明兒林姑娘、三姑娘要去王府,正不知尋什麼花兒妝點呢,傅姨娘就送了來,真真兒是及時雨。”
香菱咯咯笑道:“平兒姐姐說的,我回頭兒一定告訴姨娘。”頓了頓:“物件兒送到,我這就回了。”
平兒趕忙將香菱送出來,又讓小丫鬟豐兒相送,轉頭提了籃子先去了榮慶堂後樓。
賈母、老爺等議事兒,小輩的自不好參與,因是這會子黛玉正在樓中,看着紫鵑、雪雁爲其挑選明兒的衣裳。
婆子將平兒引到樓上,黛玉趕忙起身相迎,笑道:“什麼風把平兒姑娘吹來了?”
平兒俏皮道:“香風。”說着一提花籃,道:“東府傅姨娘拆了老宅花房,折了一籃花卉送來,說給姑娘們妝點用。我想着明兒林姑娘剛好赴會,就先讓林姑娘來挑。”
黛玉頓時感念道:“虧得平兒姐姐想着我。”
平兒卻道:“我不過借花獻佛,林姑娘要謝也該謝送花之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黛玉本就早慧,思忖着這花兒早不送、晚不送,偏趕上這個節骨眼來送,說不得定是儉四哥得了信兒,怕自己明兒鬥花落了臉面,這才連夜送了過來。
早間得了一詩,夜裡得了花兒妝點,一顆玲瓏心兒消融了也似,有暖流不住涌動。不自查地,那似泣非泣的眸子便蒙上了水霧。
三年前周瑞家的送宮花之事平兒尚且記得,只當黛玉是想起了此一節,因是隻得打趣道:“都道林姑娘是惜花之日,如今見了,不過瞧見花兒便起了憐惜之心,果然傳言不假。”
黛玉噗嗤一聲笑道:“你再打趣我可不饒你。”
說笑過,黛玉瞥向花籃,思來想去,選了幾朵瓜葉菊。平兒、紫鵑、雪雁連連讚歎選的好,紫鵑緊忙將花兒插進花瓶裡,又倒了清水,免得明兒一早就蔫了。
平兒告辭而去,跟着又去秋爽齋尋探春。
平兒與探春相見,又是先前一番言語,探春頓時喜形於色,讚道:“正愁這會子只有杏花、桃花,生怕與郡主撞了,可巧平兒姐姐就送來這般多花兒。”
又問:“林姐姐選了什麼?”
平兒回:“瓜葉菊。”
探春咬着手指思忖一番,而後指了指大紅的花朵道:“就這個了。瞧着喜慶,也不知是什麼名頭。”
平兒便道:“三姑娘好眼力,這是旱金蓮,北方可不多見。”
當下探春喜滋滋選了兩枝旱金蓮,平兒又去各處送花。餘下迎春、惜春自是歡喜不已,迎春選了花菱草,惜春選了香石竹。
平兒又替王熙鳳選了幾枝,最後送到蘅蕪苑,寶姐姐思來想去,選了一枝金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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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是三月十七,這日黛玉、探春去王府赴宴。
早早兒起來梳妝過,又用花卉妝點了,黛玉與探春來辭別賈母。老太太生怕外孫女、孫女被人看輕了,叮嚀一番,不放心之下又打發身邊兒的大丫鬟琥珀、玻璃隨行。
迎春、惜春盡皆豔羨不已,惜春纏着探春,要其歸來仔細說些內中好玩兒的。獨寶釵一言不發、心下鬱郁。
郡主贊善、手帕交,可不就是她孜孜以求的進身之階?奈何陰差陽錯,她百般求肯而不得,黛玉、探春不用忙碌,這天賜的機緣便自行送上門來。
有那麼一會子,寶姐姐心下沮喪,暗忖有道是有福之人不用求,莫非自己天生福薄?
眼看時辰不早,賈母這纔打發衆人啓程。臨到儀門前,那趙姨娘又花枝招展扯着探春說了好一會子話兒。
什麼一定與郡主交好,回頭兒也好求着郡主介紹個才俊少年,探春聽得心下不耐,虧得琥珀來催,這才擺脫了趙姨娘。
馬車一路轔轔而行,出得寧榮街來,不拘是黛玉還是探春,都挑了簾櫳,任憑春風拂面,稀奇地瞧着外間街景。
幾輛馬車一路逶迤,轉眼到得忠勇王府。 自角門入內,黛玉、探春落得馬車,正稀奇地看着王府內景,便有女官來引,笑道:“二位姑娘,郡主這會子正在花園中等候,快隨我來吧。”
黛玉、探春應下,隨着女官入得花園裡,遙遙便聽得銀鈴般的笑聲傳來,轉過花叢,便見郡主李夢卿扯了線繩,拖着紙鳶瘋跑而來。
到得近前,李夢卿面上紅璞璞一片,瞧見黛玉、探春,頓時喜道:“你們總算來了。”
二人依着規矩福身見禮,李夢卿便迫不及待一手一個扯了二人往內中行去:“今兒別無旁人,就咱們聚在一處。二月裡我便張羅着踏春,奈何次妃不準,說還在倒春寒,生怕凍壞了身子骨。”
黛玉被郡主扯着往內中行去,卻見李夢卿多是朝着探春言語,與自己不過寥寥數語,因是心下納罕:這般觀量着,郡主倒是喜三妹妹多一些,卻不知爲何要帶上自己個兒?
轉眼到得一處花圃前,此間早已搭了帳篷,李夢卿扯着二人入內,忽而瞥向探春:“你可曾帶了寶劍來?”
探春吐舌道:“來郡主家中,哪裡敢帶凶器?”
李夢卿合掌笑道:“早料到了,你且看這是何物?”
探春搭眼便見帳篷一角戳着一柄鯊魚皮的短劍,那郡主兩步過去抄在手中,隨手便遞給探春道:“上回聽聞你會劍術,正要開開眼界。”
探春也不扭捏,接了短劍笑道:“好,那我便獻醜了。”
當下抽了短劍,擺了個架勢,一招一式演練起來。自打與李惟儉學過劍術,三姑娘每日習練,便是趕上風雨,也多在房中演練,期間不知打碎了多少物件兒。
所謂業精於勤荒於嬉,如此日日不綴,這一套劍法自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小半刻,待一套劍法演練過,探春氣不長出面不改色,笑吟吟看向郡主,倒提了寶劍抱拳道:“獻醜了。”
黛玉、夢卿盡皆合掌讚歎:“真真兒好彩!探春妹妹出劍如游龍,料想便是在江湖上也應有名號……唔,就好比智多星黃蓉。”
“哈?”
黛玉還在納罕,探春卻納罕道:“郡主也看過射鵰話本兒?”
夢卿頓時大喜:“原來探春妹妹也看過?我最喜黃蓉,可惜父王不准我習武。不然來日闖蕩江湖,定不會比那黃蓉差幾分。”
黛玉、探春對視一眼,盡皆無語。儉四哥那塗鴉之作起先只在二姐姐迎春處潤色,其後儉四哥南下,便多是探春在潤色。再往後黛玉回返,因着愛屋及烏,倒是下了心思將射鵰、神鵰一併潤色了。
榮國府中婆子、丫鬟多聽過探春說內中故事,一來二去,也不知怎麼,那稿子就流傳了出去。
先只是手抄本,其後又有書局付梓,如今便是茶樓裡的說書先生都能說上幾段神鵰、射鵰。
未曾想,竟然連郡主也讀過。
探春憋悶着不曾吐口,心下竊喜不已,暗忖那書好歹也算是自己與儉四哥聯手兒作呢。
說過話本子,夢卿又引着黛玉、探春遊逛花園。眼見桃花灼灼,說起桃花詩來,夢卿忽而便道:“是了,這幾日我應景兒寫了些,擬作人名藥名體二首,未能寫全,又有舊稿上一字至七字體,春秋徵婦怨各一首,亦未成篇,剛好兩位妹妹來了,不若今日一併寫了?”
黛玉、惜春應下,黛玉這會子心緒漸開,笑道:“以詩爲戲,大是韻事。有趣有趣!”
當下夢卿招呼了丫鬟來,奉上筆墨紙硯。
夢卿先落筆,題‘村居’二字,笑道:“此用人名,體要五言絕句。”
黛玉略略思忖,心下便有了,卻不曾開口。探春見此,頓時道:“林姐姐定然有了腹稿。”
夢卿便道:“既是手帕交,可別學着外頭人那般世故,林妹妹既有了,何不吟出來?”
黛玉道:“那我便獻醜了。”當下接過湖筆,落筆一蹴而就。
探春在一旁觀量,輕聲誦唸:“小莊周綠水,夏半菰蒲多。五柳渾青處,援琴高作歌。”
莊周、夏半、柳渾、琴高,剛好是四個人名。
“好詩,”夢卿讚道:“林妹妹竟有隱士之風。”
黛玉笑道:“不過是穿鑿附會,我可比不得隱士呢。”心下卻想,若與儉四哥一道兒隱居山野,料想也是一樁趣事。
夢卿眨眨眼,有意爲難,又提筆寫下‘郊遊’二字,因笑道:“此用藥名,體要七言律。”
探春嗔道:“我於藥材只知一二,這一首怕是做不出了。”
卻見黛玉思忖了一會子,又提起湖筆來,娟秀字跡寫道:“
蔥青黛色四圍圜,鸞鳳仙鄉咫尺間。
古木通風看夭矯,新澤瀉漲聽潺盢
怡心藜藿香堪食,助鬢黃紅花鬥顏。
日夕當歸情轉切,流連翹首不知還。
黛玉又寫完,恰好青黛、鳳仙、木通、澤瀉、藿香、紅花、當歸、連翹是八味藥名。
”
這下便是夢卿都讚歎不已,道:“林妹妹好才思,我是遠遠不及了。”
黛玉便道:“這天下間才思遠勝我的不知凡幾,我不過作些湊趣、應景兒的以作耍頑,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心下卻思忖着,儉四哥許是被庶務牽絆了,心思不在吟詩作對上,是以這詩才忽高忽低。有時蹩腳,有時偏生又能寫出‘故園無此聲’這般的佳作。
夢卿見黛玉並不恃才傲物,心下歡喜,禁不住扯了黛玉的手兒,笑道:“林妹妹不可過謙。”
夢卿復又在一片紙上寫了“徵婦怨”三字,說道:“此即用春秋二字爲韻。林妹妹不可幫手,總要探春妹妹作一首纔是。”
探春雖不過見了夢卿兩回,卻極爲歡喜,此時便嗔道:“好好好,不拘是刮腸搜肚,總要應付了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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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思忖半晌,忽而眼睛一亮:“有了。”
但見其提筆落墨,書寫道:
春春,添興愴神。悲去日,憶徵人。戍樓萬里,驛路千旬。對月陪孤影,移花護病身。夢是黃雲白草,妝庸綠黛青顰。幾回漫把魚書展,酒不傷多懶入脣。
秋秋,綠淡紅浮。腸已斷,恨無休。風寒毳帳,露冷兜鍪。刀尺程催急,腰支壯健否?欲寄閨中舊約,恐招塞外新愁。畫閣何時聞露布,征衣不日解吳鉤。
夢卿看了,又是合掌笑道:“妙妙!探春妹妹果然機敏!”當下招呼丫鬟送上茶點、果品,三人便尋了處亭子吃茶漫談。
……………………………………………………
榮國府。
這日本是王子騰夫人生辰,早間送走了黛玉、探春,王夫人又來請賈母。因着大老爺之事,許是年紀天不假年,因是賈母便只道不去了。
王夫人見賈母不去,自己也就不去了。倒是薛姨媽同鳳姐兒並迎春、惜春、寶釵、寶玉一齊都去了,至晚方回。
早間趙姨娘花枝招展堵在儀門前攔探春,恨不得招搖過市,讓闔府都知探春如今是郡主的手帕交。
自是有婆子給王夫人遞了小話兒,王夫人心下不喜,便琢磨着總要敲打趙姨娘一番纔是。
偏生這一日趙姨娘規規矩矩,一直不曾有什麼錯漏。王夫人心思轉動,待賈環下了學,便將其喚來抄寫金剛咒。
那賈環正在王夫人炕上坐了,命人點上燈,拿腔作勢的抄寫。一時又叫彩雲倒杯茶來,一時又叫玉釧兒來剪剪蠟花,一時又叫金釧兒擋了燈影。
衆丫鬟們素日厭惡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還和他合得來,倒了一盅茶來遞與他。見王夫人和人說話,便悄悄的向賈環說道:“你安些分罷,何苦討這個厭呢!”
賈環斜着肩膀乜斜道:“我也知道了,你別哄我。如今你和寶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來了。”
彩霞咬着嘴脣,向賈環頭上戳了一指頭,說道:“沒良心的!你纔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兩人正說着,只見鳳姐來了,拜見過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長一短的問她,今兒是那位堂客在那裡,戲文如何,酒席好歹等語。
說了不多幾句話,寶玉也來了,進門見了王夫人,不過規規矩矩說了幾句話,便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裡。
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兒,你又吃多了酒,臉上滾熱。你還只是揉搓,一會鬧上酒來。還不在那裡靜靜的倒一會子呢。”
說着,便叫人拿個枕頭來。寶玉聽了便下來,在王夫人身後倒下,又叫彩霞來替她拍着。
寶玉便和彩霞說笑,只見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兩眼睛只向賈環處看。寶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呢。”
彩霞奪了手道:“再鬧,我就嚷了。”
二人正鬧着,原來賈環聽得見,素日原恨寶玉,如今又見他和彩霞鬧,心中越發按不下這口毒氣。雖不敢明言,卻每每暗中算計,只是不得下手,今兒相離甚近,便要用蠟燈裡的滾油燙瞎他一大。
因而故意裝作失手,把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燈向寶玉臉上只一推。只聽寶玉“噯喲”了一聲,滿屋人都唬了一跳。
連忙將地下的戳燈挪過來,又將裡外間屋的燈拿了三四盞看時,只見寶玉滿臉滿頭都是蠟油。王夫人又急又氣,一面命人來替寶玉擦洗,一面又罵賈環。
鳳姐三步兩步跑上炕去,給替寶玉收拾着。
王夫人罵過賈環幾句兀自不解氣,便叫過趙姨娘來罵道:“養出這樣不知道理下流黑心種子來,也不管管!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得了意了,這不越發上來了!”
趙姨娘雖懷恨在心,卻也知理虧,這會子不好多言。束手被罵了一通,又過來替寶玉收拾。
王夫人哪裡還敢讓趙姨娘收拾?當下責罵一番,將母子二人一併攆了出去。轉頭兒安撫寶玉,急忙命人取了藥來敷。
那趙姨娘、賈環臊眉耷眼回了趙姨娘屋,趙姨娘不說賈環如何,只是一個勁兒地衝着寶玉破口大罵。
罵過半晌,趙姨娘忽覺不對,納罕道:“你燙了寶玉,爲何叫我來罵?”
賈環隨口道:“我哪裡知道?”
趙姨娘忽而想起王熙鳳也在,頓時認定是王熙鳳弄鬼。王熙鳳掌家,又是個心高氣傲的,全然不待見趙姨娘這等丫鬟出身的,素日裡都懶得說話,見了趙姨娘也不曾有半點禮敬。
偏生趙姨娘自覺生了賈環、探春,再不是往日的家生子,一向以主子自居,哪裡肯受王熙鳳的白眼兒?因是二人早生齟齬。
此番被王夫人罵得狠了,趙姨娘自覺顏面無光,心下不敢反抗王夫人,只把王熙鳳恨了個咬牙切齒。
這邊廂暫且不提,卻說黛玉、探春又被郡主李夢卿留了晚飯,方纔依依惜別。到得家中,因是交了手帕交,又耍頑了一番,二人俱都欣喜不已。
黛玉見過賈母,便一路迴轉後樓歇息,聞聲而來的寶玉卻是撲了個空。進得榮慶堂裡,唯見三妹妹探春唧唧咋咋哄着老太太高樂,放眼望去卻不見黛玉身影。
寶玉不由得嘆息一聲,惹得探春回首觀量,略略瞥了一眼,頓時唬了一跳:“寶二哥,怎麼燙了?”
好生生一張臉,這會子卻成了花臉兒。寶玉只擠出一抹笑道:“端燭臺不小心自己個兒燙了。”
摘了幾百原文,往後更番外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