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假作真時
寶玉瞧着探春手中懸着的通靈寶玉不禁脫口便道:“你怎麼也有?”
“哈?”探春聽得心下莫名,說道:“寶二哥說的什麼話,這是你的通靈寶玉,我不過是方纔拾到的,怎麼就‘我也有’了?”
寶玉方要再言,那襲人緊忙一扯寶玉衣袖,趕緊擋在其身前笑道:“多謝三姑娘了,寶二爺方纔急得什麼也似的,不想竟被三姑娘拾到了。”
襲人心思伶俐,若只出現一塊假玉也就罷了,接連出現兩塊,這定然是有人在謀算什麼。不拘對方什麼謀算,這會子都不能將事情鬧大了。
奈何探春卻不是傻的,瞧着襲人面上勉強的笑意,再看寶玉面上滿臉的納罕,心下便知只怕內中另有蹊蹺。
探春蹙眉不語,正要說些什麼,卻見襲人探手出來:“三姑娘?”
“哦。”探春將那假玉交給襲人,只囑咐道:“寶二哥可得看好了,若果然丟了去,說不得家中會鬧成什麼樣兒呢。”
寶玉又要開口,依舊被襲人搶白:“三姑娘放心,這回我收着,斷不會再丟了去。”
探春點點頭,心下也不想多事,便朝着秋爽齋而去。
待其走遠,那寶玉兀自嘟囔道:“古怪,一個雄的引來兩個雌的?”
襲人心中好一陣無語,錯非看在寶玉脾氣還算是個好的,真真兒就是一無是處了。因是緊忙拉了寶玉低聲道:“你快別說雌的雄的,天下間哪裡有這般巧的?只怕定是有人要算計了寶二爺。”
寶玉卻渾不在意道:“丟幾塊玉墜子又能算計得了我什麼?”
襲人又在勸說,寶玉卻只是不聽,非但如此,寶玉還逐漸癡將起來,好似魂遊天外。
因着黛玉逐漸與其疏遠,先前寶玉纏磨了一陣,奈何女官衛菅毓攔在當間兒,寶玉又是個沒長性的,因是其與黛玉一來二去便逐漸疏遠了。如今他心中只存了兩個,一邊廂覬覦着寶姐姐的身子,一邊廂又貪戀着與妙玉志趣相投。
時而寶玉便會有些苦惱,不知這兩個哪個更緊要些。如今飛來兩塊雌石,莫非要他兼而娶之?
襲人這會子心裡忐忑不安,只將寶玉勸回了綺霰齋,轉身便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刻下王夫人焦頭爛額處置過家事,將一衆管事兒媳婦、婆子打發下去,禁不住蹙眉不已。
這外頭流言蜚語愈演愈烈,王夫人心生不妙之感,生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讓侄子王四下傳揚,本意是攪了賈璉襲爵之事,如此就算爵位落不在寶玉頭上,說不得也會落在二房頭上……至不濟賈家家業也會落在自己個兒手中。王夫人盤算的不錯,卻不料外頭風聲愈演愈烈,若鬧大了說不得榮國府就會除爵!
若果然沒了爵位,說不得敕造的榮國府就得收了去!
這會子王夫人心下擔憂不已,想着好在大姑娘元春還在宮中,又是分娩在即,料想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會任憑下頭的小人真個兒拿了榮國府作筏子吧?
正思量着,忽而便見寶釵匆匆而來。
那賈赦欠下的銀錢如今還沒個說道,也不知最後是不是從公中出,因是王夫人如今不好與薛家翻臉,便擠出笑模樣來道:“你怎麼來了?”
寶姐姐便道:“先前得了姨娘吩咐往庫房去盤點了一通,回來路上卻拾到了一物,姨娘快看。”
王夫人只瞥了一眼,便認定是寶玉的通靈寶玉,頓時蹙眉道:“寶玉也是個糊塗的,這通靈寶玉怎麼弄丟了?你在何處撿到的?”
寶釵道:“後樓的甬道上。虧着我眼尖,不然若是被那眼皮子淺的下人拾了去,說不得便被人發賣了。”
王夫人捻動佛珠忙道:“阿彌陀佛,也是這通靈寶玉與你有緣。想那眼皮子淺的,便是擺在當面兒也瞧不見。”
寶姐姐便笑道:“姨娘說的是,寶兄弟銜玉而生,都說這玉天生通靈呢。”
說話間寶釵將玉墜送上,王夫人也不仔細瞧了,方纔要打發人去尋寶玉來,彩雲便來回話,說是寶玉身邊兒的襲人來了。
王夫人趕忙讓其進來,見面兒就道:“好孩子,你來的正好。你看看這是什麼?”
襲人一看不要緊,待看清王夫人手中之物,頓時就是面色一變,道:“太太怎麼也有?”
王夫人道:“什麼話?是寶丫頭方纔自後樓拾了此物。寶玉也是個粗心的,伱往後可得仔細看顧了,這通靈寶玉可丟不得。”
襲人咬着下脣看了眼寶釵,想着太太一直促成金玉良緣,這事兒也無須瞞了寶釵,因是便道:“太太仔細瞧了,那果然是寶二爺的通靈寶玉?”
王夫人一怔,這才低頭仔細觀量。霎時間,那先前的篤定變成了狐疑,手中的玉墜子瞧着與通靈寶玉看似一般無二,偏生又好似處處都不一樣。
正待此時,就見襲人自袖籠裡抽出兩條玉墜來:“太太再看!”
王夫人擡眼看將過去,頓時面上駭然:“怎麼還有?”
襲人趕忙將方纔情形說了出來,王夫人本就蹙眉不已,待聽過了頓時面上慘白一片!
王夫人以二房媳婦之身行掌家之事,所依仗者有二,一則是大房貪鄙無狀,二則是老太太對寶玉的寵愛。歸根到底,總是後者更多一些。
錯非因着寶玉,賈母與王夫人不知明裡暗裡鬥了多少回法,賈母便是脾氣再好,哪裡還能容得了王夫人掌家?
也不知是哪個惡毒的僞造了這般多通靈寶玉,此舉簡直就是掘了王夫人的根啊!
若賈母再不寵愛寶玉,王夫人如今所擁有的一切轉眼就會成空!王夫人當下心中惱恨至極,氣得渾身哆嗦,偏生又發作不得。轉念便覺此事非但不能傳揚出去,只怕還要盡力遮掩了。
王夫人當即叫過襲人,將那兩枚玉墜子收了,不迭聲道:“好孩子,多虧了你。”還好如今三個墜子,一個是寶玉自己個兒撿到的,一個落在了寶釵手裡,倒是有一個被探春得了,不過探丫頭向來聰慧,料想也不至於壞了自己的好事。
如今王夫人就怕還有旁的墜子,若是落在那貪圖小利的丫鬟、僕役手裡還好,若落在別有用心之人手裡——不知爲何,王夫人目前忽而浮現出湘雲與王熙鳳的身形來。
王夫人心下急得不得了,與襲人說過幾句話便道:“我如今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去照料着寶玉,放心,那日我所說的定然作數。”
襲人得了王夫人承諾,頓時歡喜着退下。寶釵隱隱覺得此事不妥,又眼見王夫人面上焦躁不耐,緊忙也告辭而去。待這二人走了,王夫人趕忙將親信陪房一併叫來,散出人手在榮國府中四下找尋旁的墜子。
只可惜將榮國府上下搜檢了個遍也不曾再尋到旁的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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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館。
熏籠上的罩子摘下,反倒多了個箅子,其上又架起炒鍋來,菜餚落入其中,頓時滋滋啦啦泛起白霧來。
轉眼青椒配着細肉絲的小炒肉盛盤,書房裡的黛玉鼻頭聳動,不禁食指大動。
紫鵑與雪雁遮掩了口鼻,後者便腹誹道:“這般嗆人,偏到了姑娘這裡就成了美味。”
黛玉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風寒可算是好了,還不讓我吃點辣了?”
轉眼小丫鬟將菜餚端進來,黛玉卻不曾動筷,反倒問那小丫鬟:“邢姑娘呢?”
小丫鬟道:“邢姑娘淨手呢。”
黛玉便耐心等了須臾,果然便見邢岫煙款款而來。黛玉起身扯了邢岫煙的手笑道:“這回又勞動你了,不如與我一同用一些?”
邢岫煙就笑道:“林姑娘還是自己個兒享用吧,方纔可是嗆得我紅了眼睛,這般辣我可不敢吃。”
黛玉情知邢岫煙近來日子過得不好,可都是在大觀園裡的姑娘,此番卻不好再給其銀錢。因是便吩咐紫鵑道:“你去箱籠裡將那件兒銀鼠皮外氅拿來。”
邢岫煙連忙推拒:“不過是捎帶手的事兒,哪裡用林姑娘這般?”
黛玉卻笑道:“我也不會做什麼,針線女紅只怕還比不得你,總不好往後一直勞動你。這銀鼠皮外氅本就做大了,我要穿說不得還要過上二年呢。壓在箱底,說不得就被蟲蛀了。轉贈給你,反倒是省了我一樁心事。如此啊,咱們也算有來有往。”
邢岫煙心下熨帖,心中又如何不知黛玉這是尋法子貼補自己?她也是爽朗的性子,因是便笑道:“好,那往後林姑娘想吃什麼,儘管來尋我就是。”
黛玉笑着應下,轉眼紫鵑尋了那銀鼠皮外氅,爲邢岫煙罩上,果然是再合適不過。當下黛玉又命雪雁奉茶點來款待,邢岫煙卻知這般盯着黛玉用飯好似不妥,因是便推說還有旁的事,緊忙便告辭而去。
黛玉風寒已愈,心中早就念着這一口了,當下挑起一筷子來吃將一口,咀嚼兩下頓時眯起了眼來。
許是對了胃口,這一餐黛玉足足用了兩小碗的飯,惹得紫鵑與雪雁好一番嘖嘖稱奇。
這日因着開喪,不少親朋故舊登門,女眷中位份高的祭拜後,難免又來榮慶堂看望賈母。此時家中略顯凌亂,黛玉便也不好往前頭去。
直到過了申時,紫鵑回話說前頭女眷大多散了去,只剩下賈家女眷陪着賈母,黛玉這才拾掇了往前頭而去。
不料方纔出了瀟湘館,黛玉便被甬道旁樹枝上掛着的物件兒晃了眼。黛玉仔細觀量,納罕着行將過去將那物件兒摘下來,卻見果然是那通靈寶玉。
紫鵑看了一眼便道:“寶二爺的通靈寶玉怎麼落在了此處?”
黛玉沒言語,心下卻自有思量。暗忖着,莫非是寶玉用這般法子引了她去相見?黛玉心下雖對世間禮法不屑一顧,卻身體力行從不肯逾越了去。
如今她早已與儉四哥定情,自然不肯再去見寶玉這等外男。又想那舅媽素來不待見自己,去了也是找不自在,因是黛玉便道:“誰知是個什麼由頭?你經管着,一會子見了外祖母,徑直交給外祖母就是了。”
紫鵑聰慧,緊忙將那玉墜子收了,主僕二人又往榮慶堂而去。
此時各家女眷弔唁過了,又陪着賈母說了會子話,早已各自回返。餘下賈家女眷,多在東院幫襯着。賈母到底上了年紀,又是喪子之痛,撐了一早晨,如今便有些疲倦。
鴛鴦方纔伺候着賈母用過了參茶,黛玉便尋了過來。賈母徑直將黛玉招呼到軟榻前,扯了其手道:“玉兒身子可好了?”
黛玉頷首,紫鵑便在一旁道:“回老太太,大好了,方纔姑娘還用了兩碗飯呢。”
“喲,能吃是福,可見是真好了。”
當下賈母扯着黛玉在一旁落座了,黛玉便道:“外祖母,方纔出來便瞧見樹枝上掛了個物件兒。”
說話間朝紫鵑使了個眼色,紫鵑緊忙將那玉墜子奉上。
賈母大略觀量一眼便道:“這個寶玉,又來淘氣!”
賈母心下也當此番是寶玉特意掛了玉墜子來招惹黛玉,心下也不以爲意,只道:“說不得寶玉方纔就藏在左近,不然這玉墜子豈不讓旁人摘了去?”
黛玉道:“許是有的吧。”
賈母便招呼鴛鴦道:“你去瞧瞧寶玉在做什麼,也把他叫來。”
鴛鴦應下,起身去尋寶玉。 這祖孫二人堂上如何言說自不必提,卻說東院兒裡鳳姐兒前後打理着,好歹忙過了一遭,如今正與一衆賈家女眷在後頭坐着說話兒。
鳳姐雖言辭得體,卻不免有些生硬,蓋因心下全都想着那襲爵一事。心下既盼着驗封司果然秉公處置,也好讓賈璉早日襲爵;又生怕內中再有波折,將今日開喪給攪合了。
飲過一盞茶,鳳姐起身往後頭去更衣,行到半途便見平兒蹙眉而來,手中還握着個物件兒。
鳳姐掃量一眼便問:“拿了什麼?”
平兒也不說話,只展開手掌來任憑鳳姐看了。
鳳姐兒掃量一眼便道:“這不是通靈寶玉嗎?定是寶兄弟丟的。”
平兒卻道:“奶奶再仔細觀量觀量。”
“嗯?”鳳姐依言仔細觀量了,那形制分明與通靈寶玉一般,偏生這會子仔細瞧了又有些不像。“這——”
平兒就道:“我方纔在後頭撿了來,本道也是通靈寶玉,可仔細瞧了又不太像。”
王熙鳳蹙眉暗自思忖起來,早間儉兄弟過來一遭,說了王之事,鳳姐兒心下便知如今與王夫人再無轉圜之機。那賈琮存的什麼心思不言自明,今日開喪都不曾露面,對外只說是憂傷過度病了,實則被家中監禁了起來,就是生怕再鬧出笑話來。
如今鳳姐兒與王夫人再不是簡單的姑侄,一個代表着大房,一個代表着二房,真個兒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若王夫人謀算成了,這爵位落在二房頭上不說,只怕賈璉那弒父的罪過也要坐實了!若鳳姐兒得償所願,待來日老太太一過世,鳳姐兒又怎肯繼續留着二房噁心自己個兒?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鳳姐兒又不是個優柔寡斷的,探手抄過那假玉墜子略略思量便有了主意。
鳳姐兒從不信鬼神報應之說,又哪裡會信那勞什子銜玉而生的鬼話?這等噁心王夫人的機會可遇不可求,鳳姐兒又怎肯放過?
當下便笑道:“是真是假如今還不好說,正好刻下無事,拿去給老太太過一眼就知道了。”
平兒張口語言,對上鳳姐兒的目光又將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待鳳姐兒更衣過後,主僕二人便從角門往榮慶堂而來。方纔要過穿堂,就見玉釧兒急急行來,見了鳳姐兒頓時眼前一亮。當下也不發話,疾走兩步追上來道:“二奶奶,方纔出了一樁怪事兒。”
“哦?”
玉釧兒壓低聲音道:“方纔在太太房裡,寶姑娘先是送來一枚玉墜子,跟着襲人又送過來兩枚,太太見了那些玉墜子頓時就變了臉色。又叫了寶二爺關起門來不知說了些什麼,隨即鴛鴦姐姐就來叫寶二爺,太太好似不太放心,便也跟着去了。”
王熙鳳略略思量,頓時展顏道:“多謝你了,往後要幫襯什麼儘管來尋平兒。”
玉釧兒緊忙搖頭:“二奶奶,我做這些不是爲了圖什麼。”
王熙鳳便扯了玉釧兒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且放心,回頭兒得了機會我定讓你遂了心意。”
玉釧兒重重點頭,眼見遠處有婆子行來,緊忙與王熙鳳別過了。
這會子王熙鳳哪裡不知,這是有人要藉着通靈寶玉來對付王夫人?至於誰,這還用問嗎?
那玉墜子質地不凡,又是金鑲玉的,單拿出一個來怕就值個一、二百銀子,也唯有不差錢的儉兄弟方纔有這般手筆。
鳳姐兒這會子心下不由得暗忖,這儉兄弟外頭幫着奔走不說,又生怕自己個兒遭了算計,因是又出手對付王夫人……這般情意,卻不知如何報還了。
想到此節,鳳姐兒又記起那日春夢,不禁就紅了臉兒。
一旁的平兒不覺有異,只覺鳳姐兒聽了玉釧兒的話,忽而就精神煥發了。當下不禁憂心忡忡道:“奶奶,這會子與太太對上,怕是不大好。”
王熙鳳冷笑道:“好與不好都對上了,我還能躲不成?我若躲了,只怕你二爺的命都沒了!”
平兒凜然,嘆息一聲不在多說。
主僕二人過了垂花門,自有大丫鬟琥珀來迎。
王熙鳳便問:“這會子誰陪着老太太呢?”
琥珀道:“原只林姑娘一個,這會子三姑娘、四姑娘、寶姑娘、雲姑娘也來了。哦,太太與寶二爺與二奶奶腳前腳後的,這會子剛來。”
王熙鳳笑道:“這可夠熱鬧的。”
過了三間小廳,遙遙便聽得榮慶堂內有說話聲傳來。
賈母教訓道:“多大的人了,總是丟三落四的,虧得是玉兒瞧見了,不然這通靈寶玉只怕就丟了。”
寶玉張口欲言,王夫人卻趕忙攔下,笑着說道:“誒唷,虧得是林丫頭撿到了,老太太不知,方纔寶玉尋不見那通靈寶玉,急得四下團團轉,那會子正尋我拿主意呢。”
賈母面上神情不變,心下愈發狐疑,莫非這撿到的通靈寶玉是真的不成?
正待此時,就聽腳步聲漸近,鴛鴦報了一聲:“二奶奶來了。”
賈母擡眼便見一身孝的鳳姐兒轉過屏風進了內中,遙遙便道:“老遠就聽老太太再教訓人,這又是誰犯了錯兒了?”
賈母便道:“東院都處置了?”
王熙鳳道:“回老祖宗,該來的都來過了,如今就幾個妯娌在陪着。二姑娘跪了半日粒米未進,方纔勸說了好一會子才扶下去歇着。”
賈母蹙眉道:“可憐二丫頭,哎,如今沒了爹孃,鳳哥兒得空多照看着吧。”
王熙鳳應下,賈母這才說道:“我能教訓誰?還不是寶玉。你瞧瞧,好好的通靈寶玉又丟了,虧得是玉兒撿到了,不然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呢。”
王熙鳳面上訝然:“通靈寶玉?”
賈母觀量王熙鳳神色,便道:“怎麼?”
此時王夫人也看向王熙鳳,二人視線略略碰觸,一股子寒意便從王夫人心底升騰而起。
果然,就聽王熙鳳奇道:“這卻怪了,方纔平兒在後頭也拾了一塊通靈寶玉。”說話間自袖籠裡抽出那玉墜子來,道:“不信老太太瞧一眼。”
衆人看將過去,果然便見鳳姐兒手中的物件兒與那通靈寶玉一般無二!
榮慶堂內死一般的寂靜,探春撿到玉墜子時,惜春也瞧見了,因是惜春就要開口說話,卻被探春緊忙扯了衣袖攔下。
王夫人心下暗恨,本以爲黛玉拾的那塊便是最後一枚了,哪裡想到鳳姐兒又得了一枚去?
是了,說不定此番便是鳳姐出的狠辣主意!
心下惱恨不已,王夫人面上不顯,只故作納罕道:“奇了,鳳丫頭怎麼又得了一枚去?”
鳳姐兒款款上前,與那王夫人笑道:“這東院一堆雜事,錯非撿到了寶兄弟的通靈寶玉,只怕我這會子還不得空來呢。太太瞧瞧,這一枚是真的啊,還是假的啊?”
王夫人並無急智,當下心一橫,只咬死了道:“這一枚怕是假的。”說話間便要探手取來。
此時就聽軟榻上的賈母道:“怎會有兩塊通靈寶玉?鳳丫頭快呈上來我瞧瞧。”
鳳姐當即一躲,旋即上前將玉墜子呈上。賈母接過來仔細觀量,那兩枚玉墜子大致相當,卻又略有不同。當下賈母將兩枚玉墜子握在手中,袖口遮掩了下便調轉了方位,繼而又攤手道:“罷了罷了,我如今眼聾耳花的,實在瞧不分明。太太你且上前來分辨一二。”
方纔賈母作爲落在王夫人眼中,她又如何不知這是賈母起了疑心、存心試探?
王夫人不禁後悔不已,早知如此,方纔就該一口咬定黛玉撿到的那枚也是假的。這會子騎虎難下,也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辨認了。
王夫人上得近前,仔細觀量了半晌,依舊瞧不出哪一枚是黛玉撿到的。當下暗自咬牙探指朝左邊點去,雙眼卻打量着賈母神色,眼見賈母色冷,伸到半途的手指忽而調轉方向,點在了右邊廂的玉墜子上。
“這一枚纔是真的。”
賈母擡眼看向王夫人道:“太太可認準了?”
王夫人頷首道:“錯不了,老太太看,這一枚上頭的字跡淺薄,一看便是寫上去的,絕對不是真的。”
賈母心下又冷了幾分,被王夫人指認爲假的那一枚,分明是方纔黛玉撿到的。
正待此時,鴛鴦回話道:“老太太,儉四爺來了。”
說話間便見李惟儉轉過屏風來,到得近前與賈母見過禮,這才說道:“早間匆匆弔唁過來,晚輩擔着差事不好久留,如今散了衙趕忙過來,看看這邊廂可還要幫襯什麼。”
賈母趕忙道:“難爲儉哥兒了,如今大多處置妥當了,就是那襲爵一事還須得儉哥兒幫襯一二。”
李惟儉便道:“此爲應有之意,老太太不知,晚輩昨兒就見過了驗封司郎中,其人只說秉公處置,斷不會委屈了榮府。”
賈母總與誥命往來,又如何不知這等官話?所謂秉公處置,不過是給了賈家方便又讓外頭挑不出毛病罷了。
當下請了李惟儉落座,正待奉上茶水來,眼尖的湘雲便瞥見李惟儉脖頸間也掛了一枚玉墜子。
湘雲強自忍住心下好奇,待李惟儉與賈母說過半晌話,趁着空隙忽而問道:“儉四哥,你身上怎麼也有玉墜子?”
湘雲這話一出,惹得衆人紛紛觀量過來。果然就見李惟儉脖頸上掛了一枚與那通靈寶玉一般無二的玉墜子。
“這個?”李惟儉乾脆將玉墜子摘了下來,笑着說道:“前幾日逛造辦處,偶然瞧見此物便入了手。那造辦處的小吏還說能往上頭沁血字來,可惜我一時間沒想起什麼吉利話,如今就先戴了個空白的。”
此言一出,榮慶堂裡又鴉雀無聲,那王夫人死死的盯着李惟儉,這會子恨不得將李惟儉生吞活剝了!
賈母心中只覺刺痛萬分,想想寶玉這些年所作所爲,真真兒是個繡花枕頭,說來只怕連那賈璉都比不過。偏生因着個通靈寶玉,攏在身邊兒寵着、慣着,只道來日榮府交在寶玉手上方纔妥當。
不想,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到得此時,老太太心下悲涼不已,再也忍不住了,於是看向那王夫人開口顫聲道:“太太,那通靈寶玉……到底是真還是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