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連環計
史家雙候早知並嫡之事,也是因着李惟儉所求,這纔將此事隱瞞下來。如今賜婚旨意既下,料想湘雲必心中憋悶,又因保齡侯一家往江南爲按察使,是以忠靖侯夫人這才緊忙登門教導湘雲。
李惟儉假意起身要告辭,賈母道:“儉哥兒與忠靖侯夫人也不是外人,不如留下來說說話。”
“老太太說的是。”李惟儉順勢應承下來,落座後暗忖:以王夫人之蠢,氣急敗壞之下說不得會做下讓人不忍之事。常言道‘打蛇不死後患無窮’,此番不將王夫人徹底弄倒了,焉知來日不會爲禍?
他李惟儉謀劃了許多時候,可不僅僅是當面直斥這一招,那後頭還有後手等着王夫人呢!
他陪着賈母說了幾句旁的,過得須臾便見鳳姐兒引了忠靖侯夫人轉過屏風而來。李惟儉緊忙起身拱手相迎:“三嬸子,小侄有禮了。”
忠靖侯夫人瞥見李惟儉頓時面上掛了笑意:“儉哥兒也在?臨來時還想着過會子要去儉哥兒家中道賀呢,這下倒是省了。”
李惟儉笑道:“三嬸子客氣,本就是同喜,三嬸子又何必勞動?”
忠靖侯夫人笑着頷首,上得前來又與賈母見禮:“侄兒媳婦見過姑母,問姑母金安。”
賈母沉着一張臉道:“你也莫外道了,且坐下說話。”
忠靖侯夫人笑着應了,方纔落座就聽賈母說道:“怎麼方纔聽你與儉哥兒的話兒……玉兒的事兒你早就知曉?”
忠靖侯夫人接過鴛鴦奉上的茶盞,笑着說道:“侄兒媳婦也不過知曉了個一星半點的,家中都是侯爺拿主意。”
賈母嗔道:“哼,你們都知道了,偏生瞞着老婆子我。”
忠靖侯夫人趕忙道:“倒不是有意瞞着姑母,只是……姑母到底上了年歲,這家中事務多是旁人打理。若有人一直矇蔽的姑母,私底下專門行那奸邪之事……如此,豈非違了林鹽司臨終所託?”
忠靖侯夫人這話略略婉轉,可賈母又豈會聽不出內中所指?
賈母納罕着道:“連你都知其……所爲了?”
忠靖侯夫人壓低聲音道:“姑母深鑑,姑母來日不妨往各家勳貴家中掃聽掃聽去,因着寶玉,這外頭可有說她好話兒的?”
賈母頓時嘆息道:“看來我這些年是太過縱着她了。”頓了頓,又道:“先前我就與儉哥兒說過了,如今璉兒承嗣襲爵,斷沒有再讓二房掌家的道理。來日這家中事務,還是一併託付鳳哥兒打理吧。”
鳳姐兒此時沒走,聞言頓時心花怒放,強忍着喜意道:“老祖宗,我這還帶着身子呢,可不好操勞了。”
賈母就道:“不過讓你掌個總,這裡頭的事務自然有探丫頭去打理,待你卸了身子再一併管起來。”
王熙鳳故作抱怨道:“好容易才歇了三個月,如今又要忙將起來,可見老祖宗心裡頭沒想着我。”
賈母道:“再渾說仔細給你個好兒。”
王熙鳳得了便宜,頓時再不多言,只強忍着喜眉笑眼陪坐在一旁。不經意間瞥向李惟儉,雖不知方纔那會子儉兄弟與老太太說了什麼,可到底讓太太卸下了掌家的差事,心下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可算是沒平白讓這野牛佔了便宜。
忠靖侯夫人與賈母說過一會子話,轉而便道:“姑母,雲丫頭先前也被瞞了去,只怕一時半刻的想不開,侄兒媳婦這就去尋她說說話兒。”
“去吧去吧。”
王熙鳳起身引着忠靖侯夫人而去,李惟儉順勢便要告辭,正待此時,忽而聽得外間吵嚷聲一片。
賈母蹙眉納罕不已,旋即便見大丫鬟鴛鴦引着兩個小丫鬟奔至內中。那兩個小丫鬟噗通一聲搶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太太快救我們哥兒!”
賈母眯眼打量,其中一個乃是自自己房裡出去的大丫鬟玻璃,餘下那個乃是先前就隨在賈蘭身邊兒的小丫鬟,卻一時間忘了叫什麼。
賈母聽得此言頓時一驚,忙問:“玻璃,好好兒說話,蘭哥兒到底如何了?”
玻璃哭道:“回老太太,方纔哥兒回來說有些餓了,奴婢便將昨兒太太送來的馬蹄糕拿了上來,誰知……誰知哥兒只吃了半塊,竟,竟……”
“竟如何啊?”
“竟臉面發青……人事不省!求老太太快救救蘭哥兒!”
賈母倉促起身,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李惟儉手疾眼快,緊忙上前攙扶了。李惟儉將賈母扶着落座,惱道:“何以至此?”
應着賈母略顯茫然的目光,李惟儉怒髮衝冠道:“再有什麼不是,只管衝着我來就是,何必牽連蘭哥兒?我大姐姐可就只蘭哥兒一個孩兒!”扭頭往外就走:“玻璃,哥兒如今在何處?”
玻璃忙道:“便在稻香村。”
琥珀、鴛鴦幾個大丫鬟緊忙過來將賈母攙扶了,那賈母掙扎着起身叫道:“快,快去請太醫。鴛鴦,我這會子雙腿戰戰,怕是走不得路了,快去擡了肩輿,我要去看看蘭哥兒!”
鴛鴦緊忙下去吩咐。玻璃與另一個小丫鬟止住眼淚,緊忙又往稻香村奔去。
卻說李惟儉自後院出來,一路狂奔而行,那大觀園聚錦門守門的婆子還擋了門屈身問好,卻被李惟儉一把推在一旁,隨即飛奔進了園子。
不片刻到得稻香村,入內便見幾個丫鬟、婆子正圍着賈蘭哭嚎,李惟儉上前將人分開,惱道:“哭有什麼用?都滾開了!”
當下探手將面色鐵青的賈蘭抄手攬在懷中,扭身往外就跑。
稻香村中的丫鬟追之不及,只能遙遙綴在後頭。李惟儉自石洞繞行,眼看上了盤道,禁不住低聲說道:“蘭哥兒,不是說吃些巴豆就好,伱這是吃了什麼?”
懷中賈蘭骨碌碌眼珠亂轉,睜開眼來低聲道:“舅舅,我一時尋不見巴豆,乾脆服了兩丸龍膽瀉肝丸。不過青了一張臉,實則這會子什麼事兒都沒有。”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是藥三分毒,往後可得少吃。”
賈蘭眨眨眼,遙遙聽得不遠處有人聲,緊忙又閉眼裝昏迷。轉眼到得沁芳閘橋,忽見前頭探春領着丫鬟快步而來。
李惟儉腳步不停,那探春急急忙忙道:“儉四哥,蘭哥兒如何了?”
李惟儉板着臉丟下一句:“暫且不知,勞煩三妹妹與老太太說一聲兒,我先帶蘭哥兒回家中診治了。”
惜春叫道:“家中就有太醫,儉四哥何必捨近求遠?”
李惟儉忽而停步,扭頭看向兩個小姑娘道:“榮府的太醫,我可是信不過!”
丟下一嘴,李惟儉抱着賈蘭就跑,不片刻便過了東角門。
探春與惜春面面相覷,好半晌,惜春才道:“太太再如何,也不至於這般吧?”
探春搖搖頭沒言語,只覺心下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先前儉四哥當着老太太面兒揭了太太臉面,老太太順勢便卸了太太管家的差事。如今又出了這麼一遭,難保老太太盛怒之下或做出什麼來。
老太太這一年本就對蘭哥兒照料有加,又要安撫儉四哥,只怕太太這一遭難過了……
她自打懂事兒便養在王夫人膝下,與王夫人扮了個母慈女孝,實則內中苦楚又有誰人知?探春處處忍讓,不敢越雷池一步,便是瞧清楚了王夫人佛口蛇心的性子,這才一直扮做乖女兒,從不行差踏錯半步。
只是這般鬧下去,二房怕是就要在榮府待不住了。
忽而身後傳來呼喊聲,探春與惜春扭頭,便見大丫鬟鴛鴦奔了過來。到得近前上氣不接下氣道:“老太太方纔去了稻香村,聽聞蘭哥兒被儉四爺接走了?”
探春嘆息道:“方纔撞見了,我去與老太太回話兒。”
當下幾人一併往稻香村而去,到得內中不待施禮,賈母便急吼吼問道:“蘭哥兒呢?可曾攔下了儉哥兒?”
探春就道:“老祖宗,儉四哥說帶蘭哥兒回家中診治。”
賈母隨口便道:“太醫已經來了,爲何偏要去……”賈母話說一半,忽而醒悟過來。
此時就聽惜春幽幽道:“儉四哥說,信不過咱們家的太醫。”
稻香村裡頓時一片靜謐,落針可聞。信不過太醫?這分明是信不過王夫人啊。賈母只覺臉面臊得通紅,今兒這臉面是徹底掀了去,只怕回頭兒就成外頭勳貴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事已至此,賈母又能如何說?賈家出了這等事兒,李惟儉總是蘭哥兒的親舅舅,一時情急帶了家去診治,任誰都說不出什麼。
思量半晌,賈母正不知如何開口,就聽探春說道:“儉四哥與太醫院王太醫最是熟稔,但有病症,王太醫都是手到病除。祖母安心,料想待診治好了,蘭哥兒自然就回來了。”
“也是。”
賈母應下,又吩咐回返榮慶堂。這一日折騰的,賈母一早兒就疲憊不堪了。於是鴛鴦、琥珀攙扶了老太太去乘肩輿,臨到肩輿跟前兒,賈母方纔後知後覺尋了玻璃吩咐道:“哥兒跟前兒不能短了人伺候,你快帶兩個妥帖的去照看着,但有變故,趕快打發人來知會我。”
玻璃應下,領着兩個紅了眼圈兒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往會芳園而去。
肩輿一路將賈母擡到榮慶堂,賈母方纔由鴛鴦攙扶着坐了軟塌。賈母嘆息着道:“主母不慈,闔家不寧啊。”
鴛鴦本心要開口勸慰兩句,可不待其開口,便聽得外頭呼喊‘老太太’連連,跟着便見幾個丫鬟攙扶着王夫人入了內中。
王夫人方纔被李惟儉當面懟得顏面皆無,心下自然憤恨無比。回到院兒裡便摔了東西,任憑薛姨媽如何勸說也不管用。心下正思忖着如何報復李惟儉呢,轉頭兒便聽得賈蘭因吃了自己送去的馬蹄糕中了毒。
王夫人急得跳腳,這檔口出了這檔子事兒,豈非要她的命?當下急急忙忙便往榮慶堂而來。
入得內中,王夫人頓時撲倒在地,叫道:“老太太,蘭哥兒也是我嫡親的孫兒,我再如何也不會謀害了蘭哥兒啊。”
隨行而來的薛姨媽也道:“老太太,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那馬蹄糕是昨兒送去的,說不得是蘭哥兒房裡熱,那馬蹄糕才發了黴。”
賈母惱道:“什麼話?我看姨太太還是莫要開口了,如今正月都沒出,什麼糕點隔了夜就能發黴?”
“這……”薛姨媽討了個沒臉,寶姐姐緊忙道:“老太太,我看此事不好妄下論斷。先前蘭哥兒可是在竟陵伯府,說不得晌午在伯府吃了什麼不乾淨……我不是說伯府要害了蘭哥兒,只是這下頭人辦錯了差事也是有的。”
賈母蹙眉道:“蘭哥兒如何還不知,這事兒暫且別提了。我這一日提心吊膽,實在受不得驚嚇了,太太與姨太太先去歸置吧。”
王夫人與薛姨媽對視一眼,情知這會子是黃泥掉進褲襠裡,說什麼都沒用。只得起身告退,領着一衆丫鬟婆子緩步而出。
這一行方纔走,大奶奶李紈便從王府回返。聽聞寶貝兒子出了事兒,頓時嚇得粉面失色,跌跌撞撞便往伯府趕去。
素雲、碧月兩個一路攙扶,待過了會芳園到了前院兒,這才撞見來迎的紅玉。
李紈一把將其抓住,哆嗦着問道:“紅玉,蘭哥兒如何了?”
紅玉沒說話,先行四下看了看,這才說道:“大奶奶莫慌,蘭哥兒這會子好着呢。”
“啊?”
紅玉示意李紈莫聲張,悄然引着其進了東路院,到得正房裡便見賈蘭正坐在桌案旁胡吃海塞,一旁的李惟儉還在嘮叨着:“自作主張,是藥三分毒,那什麼藥丸可能隨便吃的?”
賈蘭笑道:“舅舅,我都說了,那龍膽瀉肝丸最是敗火,剛好這幾日有些上火,我便多吃了一丸。”
“胡鬧!早知這樣,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你牽扯進來。”
賈蘭就道:“舅舅自己個兒說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自小瞧着媽媽受委屈,有此等良機脫得樊籠,可不就要獅子搏兔全力以赴?”
李惟儉轉頭兒尋了個扇子敲打賈蘭的腦袋:“說一句頂一句,先生就教你如何頂嘴了?”
賈蘭忽而正色道:“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面上一垮,嬉笑道:“這可是舅舅原話。”
寶琴在一旁笑着勸說道:“四哥哥,蘭哥兒左右無事,你瞧這臉色也逐漸好轉了。方纔王太醫診治過,都說了無大礙,四哥哥又何必揪着不放。” 李惟儉惱道:“你知道什麼?這要是讓大姐姐知道了,怕是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落下,李紈板着臉轉過屏風來,李惟儉、寶琴、賈蘭趕忙見禮。李紈仔細觀量了賈蘭一眼,眼見親兒子果然無恙,又瞪了李惟儉一眼,這才快步落座,氣哼哼道:“甫一回來便聽蘭哥兒中了毒,儉哥兒,你這是要鬧哪樣兒啊?”
李惟儉正色道:“爲大姐姐與蘭哥兒日後計,將王氏關進家廟!”
“啊?這……”
李惟儉說道:“大姐姐心善,又是個藏不住事兒的,是以我才尋了蘭哥兒計較。好歹這事兒算是成了一半,就看明日結果了。”
李紈不知所措,好半晌才道:“何至於如此啊?”
賈蘭過來扯着李紈的胳膊道:“媽媽不知,先前林姑姑被換了太醫,下的都是虎狼之藥,隨即便被祖母又換了回來;其後林姑姑藥膳斷斷續續,這可都是太太背後做的手腳。
舅舅沒發跡前,我與媽媽過的是什麼日子?想要自己個兒的份例都要使足了銀錢才能得了。父親爲二房嫡長,我爲嫡孫,太太何以苛待我們母子至此?虧得舅舅發跡了,咱們日子纔好過了幾年。
先前老太太下了太太管家差事,說不得來日二房便要分家出去。若來日還是太太管着,咱們哪裡還有如今的好日子?”
李紈憋悶半晌道:“再如何,也不好害人啊。”
賈蘭說道:“舅舅說了,大丈夫當斷則斷,不可有婦人之仁。”
李紈氣惱,指着李惟儉道:“看看你把蘭哥兒都教成什麼樣子了!”
李惟儉笑道:“這不挺好?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大姐姐,這世道君子可不好過啊。”
李紈嘆息一聲,沒再糾結此事,只道:“好歹也要知會我一聲兒,哪兒有你們兩個就辦了的。”頓了頓,又道:“如今又該當如何?”
不用李惟儉發話,寶琴就道:“大姐姐與蘭哥兒只管在伯府住着就是,王府那邊廂暫且告上幾日假就是了。”
此時紅玉進來,笑着道:“大奶奶,後頭的院子拾掇了。”
李惟儉生怕李紈再嘮叨,趕忙打發賈蘭道:“吃好了就跟你媽媽去安置了。這幾日先憋着吧,過幾日再露頭。”
賈蘭應下,扯着李紈往後頭去了。
此時傅秋芳去自己院兒小憩,旁的姬妾各執其事,正房裡便只餘下李惟儉與寶琴。
“四哥哥——”寶琴上前乖巧爲其揉捏肩頭。
李惟儉隨口道:“琴妹妹不怪我心狠手辣?”
寶琴就道:“榮府太太視四哥哥爲仇寇,仇怨早已結下,大姐姐與蘭哥兒又在榮府,四哥哥不斬草除根,來日只怕一直要惦記着。”
李惟儉舒了口氣,閉目探手擒了寶琴的小手。寶琴又道:“再說榮府老太太還是明事理的,心下又早就對太太不滿,斷不會因此與四哥哥交惡。”
“嗯。”
寶琴揉捏兩下,問道:“是了,四哥哥先前應承了老太太,林姐姐果然要從賈家出嫁?”
“呵,”李惟儉笑道:“先前是答應了,如今又出了這等事,我便是反悔,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麼。再者說了,就算要從榮府出嫁,我也沒說這幾日就送林妹妹去榮府吧?待上月餘,臨出嫁時再回去,老太太也只能說我寬厚。”
寶琴讚道:“以二嫂子的手段,有月餘光景緩衝,定然早就將各處換成了自己認。四哥哥又與二嫂子交好,如此也就萬無一失了。”
李惟儉暗道,何止是交好?還接連交好了兩回呢。
過得半晌,寶琴又道:“只可惜了那十萬兩銀子。”
李惟儉睜開眼笑道:“小財迷。老泰山臨終前可沒說那銀子是林妹妹的嫁妝。當日老泰山心知肚明,這十來萬銀子就是林妹妹的養育銀子。只有將賈家餵飽了,又不提及是嫁妝,再瞞了賜婚之事,林妹妹方纔有驚無險捱到了今日。”
寶琴心下不無豔羨道:“真好,林姐姐此番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李惟儉想起黛玉那似泣非泣的眸子來,心下不由得一蕩,恨不得即刻就到了正日子,也好將林妹妹迎進家門。
於是李惟儉道:“過了明日,這婚事也該操持起來了。”
寶琴笑道:“頭晌我還跟傅姐姐商量了呢,都說不知如何操辦,便去後頭問劉嬸子。嬸子再如何也是見過世面的,提點了幾句都在點子上。四哥哥放心,這婚事定然出不了差池。”
李惟儉含混應了,心下不禁愈發念着黛玉。
這日夜裡,榮府打發了幾遭人來過問賈蘭慶幸,都只被李惟儉回了,只道‘幸而無恙、人還沒醒’。
待到上更時分,薛姨媽這才與寶釵離了王夫人院兒,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此時夏金桂業已搬走,這宅院便只剩下薛姨媽自己個兒住。母女二人入得內中,薛姨媽愁眉苦臉道:“我的兒,你姨娘今日情形,怎的讓我想起當日來了?”
“當日?”寶姐姐不解。
薛姨媽就道:“當日文龍得罪了儉哥兒,其後也是一環套一環,生生將咱們家皇商底子剝了去。如今你姨娘百口莫辯,又被老太太下了掌家的差事,這……往後只怕不大妙啊。”
寶姐姐心下氣餒,情知媽媽又要首鼠兩端。當即說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寶姐姐四下觀量了下,低聲道:“——說不好聽的,誰知還剩下幾年?如今大房承嗣襲爵,鳳丫頭又將掌家權奪了去,往後老太太一過去,二房只怕就要分家別過。”
薛姨媽忙道:“我催着你與寶玉,圖的是榮國府。若二房果然搬出去別居,你姨丈不過是學政,這往後……”
寶姐姐嫺靜道:“媽媽怕是忘了賢德妃。可惜賢德妃所產皇子不曾坐住,不過既然生過了一胎,來日說不得還能再生個一男半女的。皇后去的早,聖人一直虛着皇后之位,不然賢德妃說不得就晉了貴妃娘娘。
來日如何誰也說不好,若果然晉了貴妃,那寶兄弟可就是國舅老爺。聖人說不得會賜下爵位來呢。”
頓了頓,又道:“如今鳳丫頭與姨娘勢同水火,老太太審時度勢,這纔有分家之意。不然有賢德妃這般臂助,老太太如何捨得讓兩房分開?”
薛姨媽兀自不放心道:“話是這般說,可宮中最是熬人。我的兒,萬一……”
寶姐姐無奈道:“媽媽,落子無悔啊。此時再要首鼠兩端,莫非媽媽要我學伯府的傅姨娘不成?”
那傅秋芳可不就被親哥哥拖成了老姑娘?心心念念一直想攀高枝,結果落得個納入李家爲妾室的結局。
薛姨媽嘆息一聲道:“怎麼就這麼難呢。”
寶姐姐心下酸澀,錯非當日薛姨媽以富貴眼看人,她今日便是伯夫人,說不出的尊貴,又何必守着個廢物一般的寶玉?
……………………………………………………
夜,大明宮。
今兒是吳貴妃壽誕,聖人特意讓其在大明宮裡辦了壽宴。因着老太妃纏綿病榻,是以也不曾舞樂,只一衆嬪妃聚在一處吃酒嬉鬧。
吳貴妃端坐上方,元春便在其下首處。此時有宮人悄然湊過來,與吳貴妃耳語了幾句,吳貴妃頓時面上訝然,問那宮人道:“果然?”
宮人忙道:“貴妃娘娘,方纔衛女官說的,定然做不得假。”
吳貴妃點點頭,旋即意味深長的瞥了元春一眼。後宮自是以吳貴妃爲尊,其下便是賢德妃元春。自打元春誕下皇子,吳貴妃便視其爲敵手,也虧得那小皇子不曾站住,不然來日如何還不好說呢。
下頭的李嬪最會瞧眼色,眼見吳貴妃乜斜了元春一眼,頓時笑道:“姐姐可是得了什麼信兒不成?不妨也說來讓姊妹們一併聽個有趣。”
吳貴妃捧着酒盅笑道:“也算不得什麼信兒……只是衛司藥方才入宮稟報了一樁事兒。”
元春頓時擡頭看向吳貴妃。那衛菅毓隨在黛玉身邊兒,如今就在賈家,吳貴妃此時提及,定然與賈家相關。
元春緊忙笑道:“想來與我家相關了,莫非是寶玉又犯了糊塗不成?”
寶玉連番荒唐事,一併被那衛菅毓傳入宮中,元春時常慪,奈何不論如何反覆叮囑王夫人,那寶玉就跟扶不起的爛泥一般,總是犯下一樁樁糊塗事。
吳貴妃笑道:“這回卻不是寶玉了。”
元春略略放心,想來是園子裡有什麼趣事?
李嬪笑問:“不是寶玉?那倒是稀奇了……衛司藥每回入宮,十回裡倒有七八回說那位寶玉的荒唐事兒呢。”
吳貴妃笑道:“許是此前年歲小,一時不明是非也是有的。如今這幾個月一直都相安無事,妹妹可不好揪着過往不放。”
李嬪朝着元春略略欠身道:“喲,那可是我的不是了。不過是順嘴的笑談,賢德妃可莫要與我計較。”
元春笑道:“一說一笑的事兒,我又怎會上心?倒是妹妹家中的姊妹,須得好生管束了。我怎麼聽聞,你那妹妹與一戲子夜奔而出……”
李嬪變了臉色,咬牙笑道:“舍妹年歲小,也是不懂事。不過方纔要出家門,便被家中親長攔了下來,總算沒辱沒了閨名。”
元春笑而不語,都要跟戲子夜奔了,哪裡還有什麼名聲?
李嬪緊忙問道:“既不是寶玉,那這回又是什麼事兒?”
吳貴妃笑道:“頭晌戴公公下了賜婚旨意,誰知賈家好似頗爲不滿啊。這到得晌午,竟攔了竟陵伯去過問,說這指婚一事爲何隱瞞不報。”吳貴妃看向元春道:“元春妹妹,令母好大的威風啊,連聖人旨意都敢指摘了?”
元春慌了,忙道:“母親定是糊塗了,絕非存心妄議。”
吳貴妃搖頭道:“妹妹莫急,此事你與我可說不着。衛司藥將此事業已奏明瞭聖人,妹妹有辯駁的功夫,不如去尋聖人解釋吧。”
元春面上一白,緊忙起身一福:“多謝姐姐告知。如此,妹妹少陪了。”
說罷領了宮人急忙忙朝着西暖閣尋去。
一路到得西暖閣,與那戴權求肯了幾句,戴權入內通稟,旋即引了元春入內。
元春入得內中徑直跪在聖人面前,求肯道:“求聖人寬宥,母親也是一時糊塗,話趕話的,並非指摘聖人。”
聖人擡眼瞥了元春一眼,隨手將一封紙箋丟將下來,疲憊道:“你自己個兒瞧瞧吧……爲了十萬兩銀子,你那母親竟要將林如海遺孤生生養死。虧得如海先前上遺疏求肯,求着朕暫且將賜婚之事隱瞞下。朕本道如海病入膏肓,行事太過小心。誰料世間果然有這般蛇蠍心腸的婦人!你看仔細了,你那好母親都做了什麼!”
元春戰戰兢兢捧了紙箋,趕忙仔細觀量。這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時氣急。她方纔出了月子沒幾月,身子骨一直虛,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雙手撐了地方纔不曾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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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一番,趕忙求肯道:“妾身也不知母親竟如此糊塗!聖人,妾身這就書信一封,定要讓祖母好生管束了。”
“那是你家中事務,朕懶得管。”說話間聖人起身負手而行,道:“只是這等蛇蠍婦人,不罰不足以平朕心!朕明日便讓貴妃下懿旨,奪了她的誥命,算作小懲。來日若再敢如此,朕定嚴懲不饒!”
元春伏地叩首:“多謝聖人寬宥,多謝聖人寬宥。”
刻下元春心下悲涼至極!她在這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偏家中不曾幫襯不說,還屢屢拖其後腿。聖人本就不待見她,往後能否再留下皇子還兩說,且吳貴妃愈發咄咄逼人。
爲今之計,說不得只能攀附以求自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