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苑是建在半山腰的清涼瓦舍,花草山石繁多。
如今仲春已至,許多花草都重新煥發了生機。
當賈璉跨進來的時候,首先就聞到了青草的芳香。
這是春天的氣息。
蘅蕪苑顯得比瀟湘館還要寧靜,賈璉帶着“香菱”從怪石嶙峋的院子,一步步走向正屋,連個丫鬟都沒有看見。
直到跨進房門,透過木格子架,纔看見裡間相對而坐着針黹的主僕二人。
寶釵容貌大方,氣質嫺靜,而她的侍女鶯兒則是膚質鮮豔,小巧玲瓏,主僕二人坐在一起,當真是金閨玉質,令人見之神怡。
寶釵或許是不喜歡奢華繁複的人,房間內幾無閒餘的陳設,便連內房門和外廳之間的門簾也無,因此賈璉輕咳一聲之後,毫無阻礙的走了進來。
寶釵二人見到賈璉進屋,連忙放下針線起身。
見賈璉看她,寶釵有輕微的羞意,問道:“璉二哥哥怎麼來了。”
“今兒閒來無事,所以過來瞧瞧你。”
賈璉說着,尋了個凳子坐下,示意寶釵也坐,然後纔看見寶釵的香榻上,此時正繾綣着一個嬌人兒。
寶釵並沒有坐下,發現賈璉看向牀榻之內,她輕聲說道:“這丫頭上午也不知道哪兒逛去了,吃了飯之後嚷困,就睡下了。”
賈璉點點頭。要是他記得沒錯,自從薛蟠出事,寶釵回家陪母親之後,湘雲就嫌山上住着無聊,下山叨擾探春去了。
如今寶釵這纔剛回來,這丫頭就已經搬回來了?
可真是夠迅速的。莫非是也被探春嫌棄了?
不過一想湘雲這丫頭年紀小,又襁褓之中就失去父母的關愛,像寶釵這等知性的“大姐姐”,對她來說殺傷力可太足了。
難怪當初保齡侯史鼐攜一家外任,賈母將她從侯府接過來,說要單獨給她安排房舍她都不願意,點名要和寶釵同住。
或許,對寶釵而言,要拿捏湘雲這樣單純活潑的小妹妹,簡直不要太容易。
接過鶯兒端來的茶水,賈璉也沒喝,只是放在一邊,對寶釵道:“既然她睡了,我們去外邊說話吧。”
說着賈璉站起來往外走,寶釵也沒有拒絕,“嗯”了一聲,隨賈璉來到外間。
重新坐下,賈璉看着年方二八,亭亭玉立的寶釵,笑盈盈的。
這妮子可謂是膚白貌美的典範,一言一行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以前他不好盯着人看,怕給人留下登徒子的形象,但是現在嘛,賈璉總算可以光明正大的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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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賈璉放肆的目光,寶釵面上雖有羞意,但卻沒有侷促的表現。
因賈璉大咧咧的坐在矮炕上,她便坐在下方的凳子上,側面相對,等待着賈璉的發話。
但賈璉也不知道看她看的癡迷還是怎麼着,她等了半晌還不見聲音,因此沉吟片刻,輕啓櫻脣:“璉二哥哥……”
“寶釵妹妹……”
沒想到兩人會同時開口的寶釵頓了頓,回頭看着賈璉,道:“璉二哥哥先說。”
“我不着急,還是寶釵妹妹先說吧。”
賈璉笑聲明朗。
寶釵沉默,此情此景,讓她總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
深吸一口氣,寶釵道:“聽母親說,璉二哥哥昨兒在宮裡,受到了聖人的責罰……”
賈璉聞言神色一動。他求娶公主不成,反被太上皇責罰降爵的事,除了高層之外,知道的人並不多。
皇家本身就以他和昭陽公主苟合有損天家顏面爲由否決了他們的婚事,自然不可能將這件事大肆宣揚。因此在賈府,除了賈母等幾個人之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賈璉沒想到寶釵已經知道了,更沒想到寶釵會問這件事。
笑意收了收,賈璉道:“你想問的是,我和公主的事對吧。”
“璉二哥哥別誤會,寶釵並無別的意思。“
“無妨。“
賈璉擺擺手,神色變得幽深起來:“我和她的傳言,想必你們也聽得多了,心中必有所瞭解和猜測。
其中細處我一時半會也無法一一講給你聽。我只能告訴你,我和她相識於偶然,結交於患難。
她和你一樣,也是一位很優秀很優秀的女孩。
她曾以誠心待我,說要盡她所能助我直上青雲之路。
我也以誓言回她,以餘生護之。
我二人彼此交付真心,怎奈天不遂人意,歷盡險阻,終究還是不得在一起。”
賈璉聲音有些低沉,看寶釵凝着美眸,側耳傾聽,顯然用心的模樣,又自嘲一笑:“怎麼樣,是不是心裡覺得我是個花心薄倖的人,心裡後悔將終身託付給我了?”
寶釵微微一愣,瞅了賈璉一眼,搖搖頭,道:“自古英雄多情,紅顏命薄,從來如此。
雖然璉二哥哥說的簡略,但我也能從璉二哥哥的話中,聽出對那位公主的真心愛護。
想來公主她定是極仰慕璉二哥哥的,才能說出那樣的話來,才能以她公主之尊,甘爲璉二哥哥之陪襯。
怪只怪她命薄,老天定是見不得她太幸福,必要從中阻擾,不讓她遂心如意的。”
賈璉和昭陽公主之間的恩怨糾葛,寶釵自然也知道不少。
別的不說,就說當初太后搶婚,還有賈璉護送公主出塞,公主卻失落大漠,而後賈璉單人單騎,千里救主的故事,早就被人編成話本,在坊間流傳已久了。
可以想見,此番宮裡的事情若是傳開,正好爲這些故事,補充上一個合乎臆想的後續。
有着這樣的前提,哪怕寶釵聽到母親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她雖然詫異,卻並不震驚。
賈璉和昭陽公主的事蹟,合乎少女心中,對於美好愛情故事的憧憬。
而且賈璉這般直言不諱的與她講述他和公主之間的事,毫無遮掩之態,更是令寶釵覺得賈璉心懷坦蕩,有君子之風。
因此寶釵哪怕明知道昭陽公主與她之間是競爭的關係,一時也生不出半分敵意,竟是有惺惺相惜之意。
她甚至很想和對方見一面,看看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可以比的過對方。
寶釵的話語冷靜而客觀,賈璉一時也瞧不出她是不是違心。
倒底寶釵沒有表現出拈酸吃醋之意,反而言語間頗有恭惟的意思,令賈璉很是受用。
在這一瞬間,賈璉明白爲何賈府上上下下,都說寶釵好。史湘雲這個小丫頭,更是十分喜歡纏着寶釵了。
這個女子,說話做事,能夠很好的照顧到旁人的心情,令人感受愉悅。
他尚且如此,遑論他人。
因此賈璉目露憐愛之色,對着寶釵招手。
寶釵鎮定的神色頓時不保,下意識的轉頭瞅了一眼房門口,又怕被賈璉窺破心裡,連忙回頭,身子卻不知不覺的站了起來。
看賈璉又對她招手,她才懷着三分忐忑,三分莫名其妙的心緒,走到賈璉面前,卻不敢過分靠近。
賈璉知少女羞臊,也並不打算做太唐突的事,只是牽起少女一雙冰涼嫩滑的小手,收攏合在掌心裡,嘆道:“此生能夠遇到你們,賈璉何其有幸。”
寶釵一張雪白乾淨的玉臉頓時泛起紅霞。
但見賈璉只是拉着她的手,並無其他舉動,且如此愛意綿綿的看着她,令她一顆少女芳心如何能夠保持鎮定?
許是爲了打破尷尬,讓賈璉免於自說自話。
也許是心中真心有感,她迎着賈璉的目光也柔軟下來,近乎以同樣的口吻,看着賈璉道:“能夠遇到璉二哥哥,得璉二哥哥垂青,亦是……寶釵之幸。”
賈璉微微一愣,他萬萬沒想到,能夠得到寶釵如此迴應。
他原本只是單純對寶釵發動情話攻勢,以期早點拿下這個丫頭的身心。
有着哄了黛玉經年才徹底拿下經歷的他,下意識的以爲,對同樣難度的寶釵,就算不用黛玉那麼久的時間,也非短時間可見成效。
卻沒想到,作爲冷美人的寶釵,竟然會在他倆定下名分之後的第二次相見,就回應了他的情話!
賈璉的目光一時深邃起來,思考着是不是趁熱打鐵,做點別的。
許是看出賈璉眼神裡藏着的意思,寶釵忽然抽出雙手,掃了一眼內房門,並快速的說道:“璉二哥哥你該走了,等會湘雲丫頭起來撞見不好……”
寶釵自己也驚訝於自己的大膽。
深想來,卻也不足爲奇。
她並非如賈璉看到的那樣,是母親決定將她許給賈璉之後才心悅賈璉的。
早在很早之前,在賈璉一步步綻放光芒,展露強大的本領,和獨特的個人魅力的時候,她就已經崇敬、仰慕賈璉了。
只是因爲她有自己的宿命,加之禮教的約束,她不能表露分毫。
如今母親和賈璉一拍即合,決定了她的終身,只能說是了卻了她內心深處的一個心願,讓她不必再那樣的束縛自己,敢於表露心聲了。
但她又知道,如今只是賈璉和她母親達成了約定。她和賈璉的事,還沒有得到賈府,尤其是表姐王熙鳳的同意。
她倒是不擔心賈璉兌現不了承諾,也並不急於催促賈璉。
但是隻要她和賈璉的事一天沒有“昭告天下”,她就不允許自己與賈璉之間發生出格的事情。
所以,分明賈璉沒來一會兒,也沒說上幾句話,她就開始催促賈璉離開。
她擔心,賈璉再待下去,會忍不住對她做什麼,更擔心,自己會不忍抗拒。
“呃……”
明明前一秒還對他郎情妾意,真切告白的少女,下一秒就下起了逐客令,這令賈璉感到些許的不適。
但看寶釵俏面含羞,眉眼低垂,雙手藏於袖內,側着身子將通向大門的方向露出來,顯然是認真趕他走的。
乾笑一聲,賈璉倒也站起來,作勢欲走。
卻在腳步經過少女身旁的時候,突然出手,將其嬌軀攬住。
嗅着口鼻間傳來的獨屬於少女的芬香氣息,賈璉趕在美人嗔怒之前,笑道:“湘雲妹妹醒了之後,與我問候一聲,就說我來瞧過她了,下一次別說我偏心,不關心她。”
說完,趁着寶釵想他的話,無暇他顧的時候,在寶釵頭上輕輕一吻,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衣帶。
……
秦可卿在進大觀園之後,就將自己真正的形態收了起來,裝作香菱的嬌憨模樣。
別說,以她和香菱八分相像的外貌,加上脂粉的填補,若是不開口說話,旁人還真看不出來。
至少跟着賈璉轉了大半個大觀園,就沒有一個人懷疑過她的身份,這令她內心感覺既興奮,又得意。
但是當走到沒人處,她還是會忍不住露出本性。
此時她就躍然於賈璉身邊,背扣着手,歪着頭瞅賈璉。
左瞅瞅右瞅瞅。
賈璉嫌她擋路,伸出手掌拖住她那有着高級美感的玉臉,往旁邊一扒拉。
秦可卿嬌呼一聲,不一會兒又跳到賈璉前面,叉腰歪頭問道:“二爺,你和寶姑娘……?”
“怎麼了?”
“沒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又換了一種俏皮的模樣,道:“璉二奶奶知道嗎?”
賈璉一聽,就知道被她瞧出來了,因此笑了笑,沒回答。
秦可卿便笑了起來,“那看來是不知道了。哼,二爺真貪心,有了璉二奶奶,有林姑娘了,還惦記着寶姑娘!
虧璉二奶奶對你那麼好,你就不能收着點,少往屋裡帶人不成?”
賈璉駐足,笑看着眼前人,反問道:“那依你看,似寶姑娘這樣的人品,天底下除了我之外,還有誰配得上她?”
“咯咯咯,二爺這話說的倒也是!”
秦可卿毫無反駁賈璉的意思,反而笑嘻嘻的附和起來。
賈璉被她的知趣弄得心花怒放,順手就將她攬了過來,一手從其春衫之下深入,直入溫軟之地。
秦可卿便嗯嚶一聲,紅着臉嬌臥在賈璉懷中。
半晌,她雙手抱胸,仰頭秋水朦朧的望着賈璉,嬌哼道:“二爺突然這樣欺負人家,是不是想起寶姑娘來了?哼,壞二爺,人家自知這裡是比不得寶姑娘的了,二爺也犯不着這般羞辱人哩。”
賈璉聞言,訕訕收手,心虛的看了一眼懷中的美人,將她扔下往前走了。
唉,這個女人還是太聰明,太知風情了。讓他這個主子爺都藏不住心裡的心思,如之奈何。
身後,秦可卿卻大覺賈璉的反應有趣,因此環顧四野一圈,然後整理好一下衣襟,快速的跑上前去,扭着賈璉問道:“二爺二爺,我們現在去哪?”
卻見賈璉身子一轉,擡腿往旁邊陡峭的石階,一步步而上。
秦可卿擡頭往上一瞅,數十個石階之上,一道蒼翠的山門清然懸立,上面書寫着三個大字:
櫳翠庵
秦可卿神色一喜。想起她和婆婆尤氏對於賈璉和這位櫳翠菴菴主關係的揣測,她內心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連忙提起裙子,追着賈璉的腳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