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爲了趕回來見二夫人一面,輕裝簡從,也沒有提前讓人通報什麼的。
因此等他的快馬駛到寧榮街,直入東跨院之後,榮國府的僕從們,才後知後覺的知道賈璉回府了。
賈璉院。
當賈璉走進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什麼人,唯有西廂那邊傳來女兒清脆又清晰的歡笑聲。
賈璉循聲而入,果然看見一身紅色小裙的女兒立在矮炕邊,被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逗得咯咯直笑。
仔細一瞧,那小丫頭還不是院裡的丫鬟,而是賈雨村和嬌杏的女兒賈玉釵。
賈雨村昔年落魄之時,曾寫過一句明志的詩:
“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
想來這句詩於他而言有着重要的意義。
賈雨村,名化,字時飛,別號雨村。也不知道,他是先有字才寫的這句詩,還是先有詩,再取字時飛以明志。
但顯然的是,她女兒名字中的“玉釵”,肯定是出自這句詩的。
巧合的是,玉釵二字,又剛好和黛玉寶釵的名字暗合。因此哪怕賈璉對賈雨村心存不良,但每次看到這小丫頭,心中還是不免多生三分喜愛之情。
“咦,是爹爹!”
原本正在和賈玉釵玩猜糖果遊戲的賈蕎,定睛發現走進來的人是賈璉,立馬就朝着賈璉飛撲而去。
而原本坐着的賈玉釵看見賈璉,也立馬站起來,走到賈璉面前,乖巧的喚道:“璉二叔……”
賈璉微笑着一把將女兒抱起來,在她香噴噴的小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賈璉看向地下站着,仰頭巴巴兒的望着他的賈玉釵,微微一彎腰,也將她單手抱了起來。
走到炕邊坐下,看向懷中的大丫頭,笑問:“你怎麼在這裡,跟着你母親過來的?”
賈玉釵被賈璉抱坐着倒也沒有多少不好意思。拋開她也喜歡賈璉這一點,當初從南方回京的時候,賈璉就常有抱她呢。
特別是跟着林師姐和璉二叔一起去逛街市的時候,她跑累了賈璉就會一手抱着她,一手牽着林師姐。
孃親看見,也沒有說什麼。她瞧的出來,不論父親還是母親,都樂於看到她和璉二叔、林師姐他們親近。
“嗯,我們上午過來的。母親在後面,和姨姥姥說話呢。”
賈玉釵口中的“姨姥姥”指的是香菱之母封氏。
或許是嬌杏感念當初封氏這個主母的恩情,哪怕如今二人的身份已經徹底反轉,嬌杏仍舊甘願折節下交,尊封氏爲主、爲母。
還讓自己的女兒,堂堂三品大員的嫡親閨女,稱呼封氏爲姨姥姥。
這固然令封氏誠惶誠恐,也令所有看見、聽說的人,稱讚一聲賈雨村夫婦的有情有義,知恩圖報。
不過在賈璉眼中,自然也就如此了。
賈雨村這個天生的白眼狼且不說,嬌杏若是真的這般在乎甄家的恩情,在乎封氏將她賜給賈雨村的恩德,爲何之前那些年,不見報恩?
她又不是不知道封氏在老封家過的不好。
當然賈璉也能理解,這個時代的女人嘛,出嫁隨夫,諸多不便。
只是也難爲他們了。封氏如今名義上已經是賈家的僕從,而賈雨村居然甘願讓自己的正室夫人和女兒認賈家一個僕從做長輩。
從這裡可看出,經歷過一次宦海沉浮的賈雨村,已經徹底丟掉了文人的那一份驕傲,行事變得不擇手段起來。
沒有將對賈雨村夫婦的評價牽扯到小孩子的身上。賈璉在西廂陪着兩個小丫頭略作笑鬧,獲得了寶貝女兒無數個香吻以及眼氣到無法自拔的賈玉釵小丫頭的一個羞怯怯的吻之後,賈璉就將她們放下,準備洗個澡換身常服,就去園中找黛玉等人玩耍。
正在屋裡等待丫鬟僕婦們將熱水準備好的時候,一道含蓄中略帶媚意的少婦之音響起。
“妾身見過侯爺。”
賈璉擡頭一瞧,豈不正是一身官家太太裝扮的嬌杏行了過來。
賈璉略坐正身子,點頭應道:“嫂夫人好,請坐。晴兒,看茶。”
正側坐在腳榻上給賈璉捏腿的柳新晴聞言便起身奉茶去了。
“不必勞煩。妾身此番過府來,只是爲了探望探望夫人,並看看林丫頭和香菱丫頭的。
本正打算回去,剛好聽到侯爺回府,這纔來拜見。”
嬌杏說着,一雙目光卻盯着從地上起來的“晴兒”,心中暗歎賈璉身邊果然嬌妻美妾,俏俾雲集。
晴雯香菱這些她熟悉的且罷,沒想過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明顯地位不高的捶腿丫鬟,也生的這般小家碧玉、眉眼含羞,令人憐愛。
他有這般多的美人可享,難怪對自己興致缺缺!
嬌杏心裡想着,看向賈璉的目光,不免都帶着一絲哀怨。
趁着丫鬟去了隔間,嬌杏輕挪兩步來到賈璉的面前,笑道:“方纔我看到玉釵丫頭頭上多了一支簪子,一問之下才知道又是侯爺賞賜的。
侯爺也太寵溺她了。她一個小丫頭,怎麼能隨便給她那般名貴的東西。”
看着面前身形纖娜,容貌秀麗,神態貌似真切的嬌杏,賈璉微微一笑。
雖然賈雨村根基淺薄,一度連起復所需的打點銀錢都不大拿得出來。
但是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賈雨村在金陵城那般富庶之地做了幾年的知府,如今又成了順天知府,可謂位高權重。區區幾兩銀子一根的簪子,又怎麼可能看在堂堂三品誥命夫人的眼中?
因爲家中妹妹、美人多,賈璉早已養成隨時在身上帶一些值錢的小玩意兒,以備打賞之用。
方纔玉釵小丫頭在巧姐兒的連番誘導之下,學着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賈璉高興之下,自然就給了一支小簪子作爲獎賞,這本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拿着這樣的小事來套近乎的貴少婦心裡怎麼想的,賈璉心知肚明。
順手在她長裙包裹下的翹臀上打了一巴掌,迎着貴少婦那羞怯又欲拒還迎的目光,賈璉淡淡的道:“些許小玩意兒,不值得什麼。
倒是嫂夫人生的這般美麗,出門這麼久,只怕雨村兄早就掛念擔憂了。
倘或嫂夫人不怕雨村兄擔憂,不如就留下用個午膳。正好,本侯還有一些政務上的事情想要與雨村兄商議,如今讓嫂夫人代爲通傳,想必也是一樣的。”
嬌杏被打了一巴掌,心頭一跳,還以爲賈璉又要對她做什麼。
待聽得賈璉的話語,方知道她又被賈璉戲弄了。
當初在船上,被賈璉勾引的心潮澎湃,欲試刺激之事,眼看都要得逞了,誰料到被不懂事的女兒破壞。
後來雖然也有類似的良機,但不論是賈璉還是她,似乎都多了一些剋制,最多就是曖昧一二,未曾劍及履及。
對此她雖然理智知道是正確的,但她心中的抓撓之感,卻愈發強烈了。
但她畢竟是賈雨村的夫人,還是從微末崛起的,賈雨村待她不薄。因此儘管被賈璉魅惑,卻遠遠達不到不管不顧,千方百計的欲圖出牆的瘋狂地步。
她從始至終,只限於這般欲拒還迎的誘惑之態。但凡能夠惹得賈璉忍不住出手,哪怕只是碰她一下,摸她一摸,便會令她心神震顫,數日舒爽不已……
所以,即便心裡很想像這般多和賈璉密會,但是爲了不被人堪破,哪怕在賈雨村交代讓她和賈家打好關係的前提下,在賈璉在家的時候,她也是極少過賈府來的。
沒想到,此番知道賈璉去了天津衛才過賈府來和黛玉等人加深關係,卻正好碰見賈璉回府。
這樣的情況下,由不得她不過來試試是否有什麼巧宗。
因此讓女兒去找香菱,她則單獨過來拜見賈璉。
果然,在這樣的情況,賈璉又對她動手了,但又未完全動手。
聽他戲語讓自己留下來用午膳,這“午膳”真正的含義,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且不大敢付諸行動的那件事……
似乎,一瞬間,選擇權就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也是,賈璉是男人,他怎麼着也不可能吃虧的,也不用擔風險。即便賈雨村知道了,大概也不敢和賈璉翻臉的。
就在嬌杏面色變換,就要說什麼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丫鬟們的聲音:“林姑娘來了。”
嬌杏心頭一震,看向一臉戲謔之色的賈璉,腦海陡然清醒。
正了正身形,嬌杏道:“多謝侯爺美意了。只是妾身已經出府多時,不便在外過多耽擱。
況且侯爺回京,我們老爺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妾身也要先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說完,目光莫名複雜的看了賈璉一眼,嬌杏盈盈一禮之後,轉身告退。
看着嬌杏有些慌忙的背影,賈璉微微搖頭。
還好,不算太笨。
說實話,嬌杏絕對算得上是個美人,否則不會得到賈雨村如此的優待。
但是,她又美的不是那麼出衆。至少,在賈璉眼中,屬於那種不能得手不會牽腸掛肚,能嚐嚐也未嘗不可的類別。
只是因爲她是紅樓中第一個出場的美丫鬟,又是賈雨村這個二五仔的續絃這兩個身份,纔給了賈璉一點別樣的感覺而已。
方纔嬌杏若是當真敢留下用午膳,賈璉絕對不介意深度褻玩一番。
只是,那樣的話,嬌杏就有點愚不可及了。
以前鳳姐兒在家還好說,如今鳳姐兒出了遠門,整個賈府只有賈璉一個男主人在家,嬌杏還敢留在府中陪他用膳,保準用不了多久,流言就要四起了。
到時候即便賈雨村再相信她,只怕也不會再任由她往來賈府了。
而失去外交資格的誥命夫人,和籠子裡的鳥雀沒有太大的區別。
沒有多想嬌杏的問題,聽見黛玉來訪的賈璉,很快也塞了鞋子走出房門。
果然,正院裡,一身青色小裙,聘聘婷婷的黛玉被嬌杏和賈玉釵兩個人圍着。
嬌杏還拉着她的手,滿面慈愛之色的交代着什麼,令本就有些社恐症的黛玉,只能帶着靦腆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應付着眼前這個她實則並不太熟悉的師母的關心。
特別是眼角瞥見賈璉走了出來,察覺自己的窘態可能被賈璉看見的她,神色越發的不好意思,連小臉都有些泛紅。
看見她的模樣,嬌杏也很快想起賈雨村說過:
“黛玉雖然早慧,然生性憂鬱,不善言語。慣將心事藏於心中,不喜對人言事。
她做我的學生之時,除非我主動考教,否則她不會向我請教學問。我原以爲也是個厭學的學生,卻不想凡我佈置的課業,不用敦促,翌日考教必是瞭然於胸,嘗令我暗贊不已。
其人之聰慧,大不似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
林大人不愧爲探花郎,其女想必也是承襲了他的文慧吧。”
於是嬌杏也就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對着廊上的賈璉欠了欠身,然後就帶着女兒走了。
黛玉目送嬌杏二人離去,幽幽回頭,發現不知幾時賈璉已經走下臺階,來到她的面前,笑眯眯的俯視着她。
“你笑什麼!”
黛玉似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我笑啊,我們伶牙俐齒的瀟湘子,在她的師母面前,卻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和在我們面前張牙舞爪的樣子,判若兩人啊。”
黛玉一聽,小臉一紅,瞪了賈璉一眼,作勢轉身要走。
賈璉連忙拉住她的手,笑道:“好不容易來我這裡一遭,怎麼就要走?旁人要是看見,還以爲我又欺負你了呢。”
“呸,誰和你拉拉扯扯的。我是來瞧巧丫頭的,你給我鬆開。”
黛玉見走不掉,又怕被人看見和賈璉的“親密”,因此忙掃了院裡四周一眼,使勁甩開賈璉的手,快步往東廂去了。
看她那心中所想全寫在臉上的模樣,賈璉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而前面的林美人聽見了,更是腳步飛快,轉眼就消失在簾子之後了。
這可愛的姿態,令賈璉真是喜歡到了骨子裡。
也就是賈璉不知道賈雨村對於黛玉的評價,他要是知道,肯定會嘲笑賈雨村。
虧他還是個二甲進士,連個小丫頭的心思都看不明白,還說黛玉不善言語?
他是沒看見,人家黛玉一張嘴兒,常說的其他小夥伴們啞口無言,咬牙切齒的模樣!
倒也是,估計當初黛玉在賈雨村座下當弟子的時候,早就將賈雨村當作是個端着架子的老學究了。在這樣的老學究面前,黛玉自然就表現的“不善言辭”了。
其實不是不善,是壓根不想說話。
曾看見過一種言論,根據“釵於奩內待時飛”,推斷出寶釵最後跟了賈雨村……
當時我就氣炸了,按照這個邏輯,根據“玉在櫝中求善價”,豈不是要找個叫做“善價”的傢伙,來配我們的世外仙姝寂寞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