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日,王夫人進宮探望賢德太妃。才進長春宮,就見抱琴紅着眼睛站在門口,近前一瞧,驚見抱琴脖子上淤痕片片。王夫人眉頭一緊,忙加快了腳步,在小宮女的帶領下進了內殿。
“臣婦給太妃娘娘請安。”王夫人才屈膝下去,旁邊就橫出一隻手來扶住了她的胳膊,再擡頭看時,只是一個有些面生的宮女罷了。
賈元春因在內殿,身上便只穿了一件米白色暗紋刻絲白底印花素軟緞,臉色豐潤端莊,斜斜地倚在榻上,竟是說不出的端莊秀美。王夫人打眼瞧見了,便也笑道:“經日不見,娘娘越發的臉色好了。”
這話才說罷,元春臉上已經露了笑意,忙下榻來扶了王夫人近前坐着說話,又一徑兒地命那宮女奉茶倒水,等那宮女上了點心茶水,才揮手讓服侍的人都下去了。元春見內殿並無旁人,這才拉住王夫人的手道:“宜人怎麼好一段時間不曾來了,可要本宮惦記得很。”
王夫人聽見這話,臉上神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沒忍耐的住,拿起帕子捂嘴哭道:“娘娘哪裡知道我在家裡的艱難。”
元春見王夫人說哭就哭,也是慌了一慌,又是安慰又是勸解,好容易止住了王夫人的哭聲,才聽得王夫人緩緩地把寶玉的親事道來。
聞聽得史家不依不饒時,元春也怒上心頭,狠狠地拍了茶几一下,恨道:“原以爲史家好歹也是侯府門第,怎麼竟這樣的不講道理起來。說到底,也是老太太的孃家,這些年來,彼此疏遠了些,咱們家卻也不曾虧待他們半點兒,如今可怎麼說的?”說到這裡,不免連賈母也一起怨懟上了,只道:“老太太也是糊塗了,寶玉銜玉而誕,必是有大造化的,雲丫頭雖也是本宮看着長大的,奈何命硬克親,若當真娶進了門,只怕於咱們家的根基有礙。”
這話正是王夫人的心裡話,此刻聽得元春說了出來,也不覺出了一口氣。又見元春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忙附和道:“娘娘的話正是了,我也是這麼個意思。那雲丫頭雖好,如今卻是個破了相的,在外頭名聲也不好聽。娶了進來,於寶玉的前途也無助呀!”
一推二五六是王夫人慣用的伎倆。貶斥着史湘雲名聲不好聽的時候,王夫人全然忘記了,史湘雲之所以壞了名聲又破了相,這種種,正是拜賈家所賜。
可這話也得看分什麼人說。到了王夫人和賈元春這裡,自然是賈家半點兒責任也沒有,錯就錯在史湘雲自己不檢點,命硬又克父克母,與人無尤。
說到賈寶玉的婚事,賈元春的秀眉微微一蹙,嘆道:“宜人不知道,本宮這宮裡的日子也並不比宜人好上多少。”
王夫人一驚,忙問何故,元春便又嘆了一聲,才道:“這宮裡慣來見高踩低,從前本宮得了聖寵,那些個瞧人臉色的便上趕着巴結。可如今,恨只恨承乾宮的那一位,手裡使着銀錢,又勾着老聖人在她那裡,一個月倒有大半的日子都安置在了承乾宮。那些個見風使舵的,如何不上趕着去承乾宮裡討好賣乖?”
“本宮還想着,她到底年紀小些,縱有手段,也是有限的。誰想,如今她越發的逞強好勝起來,竟連慎太妃也要避其鋒芒!”
賈元春說得咬牙切齒,一雙美眸中不時流露出幾分妒恨。
她當然要恨!
在這後宮裡,最不乏的就是新鮮的女子承寵。她初初進宮的時候,也是打着想要侍奉聖上的心思,可後來卻被無情的冷藏。好容易,天可憐見,讓老聖人發現了她。明珠蒙塵不過過眼雲煙,得了老聖人的歡心,於她來說,當真是一棵救命的稻草。
她位分升得快,得的恩寵也多,風頭正盛時,卻又遇上慎太妃趾高氣昂。
等到她熬出了頭,終於能憑着和慎太妃平起平坐的太妃之位省親歸寧時,誰承想,原先看好的弟媳婦兒人選,竟進了宮,還勾着老聖人一番雲雨,得了寵愛,與她平分秋色!
如果說,寶釵剛進宮的時候,不過是和賈元春平分秋色。那麼,自打老聖人封了寶釵做貴人,還欽賜了“端”這個封號時,她和薛寶釵之間的差距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
“賢德”二字,曾經她也引以爲豪過。
放眼史書,再沒有哪一位皇妃,能夠得到兩個字的封號。這可謂是天大的恩寵,於賈元春如此,在慎太妃眼中也是如此。故而在賈元春得了封號之後,慎太妃沒少挖苦。那時候賈元春風頭正勁,薛寶釵雖然在背後捅了她一刀,可卻也沒影響她的地位。
然而,皇上竟封了那賤人“端”!
“正直爲端,和靜秀麗爲端,端爲尊號,意爲值得尊重,爲人品性和善持重。”
太上皇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明擺着是把那賤人放在了心頭上!
爲這個,賈元春恨過氣過罵過,卻都於事無補。她費盡了心思,好不容易在這深宮之中熬出了頭,然而薛寶釵一進宮,就平步青雲,獲得聖寵。這一切的一切,無異於一記狠狠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臉上。簡直像是嘲笑她在這宮裡,曾經熬油似的熬着的那些年。
她用了自己最美麗的年華作陪葬,纔得到的一點點恩寵。在薛寶釵進宮之後,就像陽光下的塵埃一樣,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最讓她奇怪的是,慎太妃竟然沒有對薛寶釵出手。
不說現在薛寶釵已經是端太妃,就是薛寶釵才封爲端貴人的時候,慎太妃也沒有找過她半點的麻煩。想到自己才一晉封貴人,慎太妃就帶了嬤嬤來,滿口說着教導自己規矩,卻明裡暗裡都在譏諷她折磨她……這麼想來,薛寶釵的青雲路,平坦得簡直不真實!
“什麼?竟連慎太妃也不敢動她?”
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的王夫人也驚怔了一下。薛寶釵在宮裡怎麼得寵,對於宮外的王夫人來說,唯一能知道的渠道,不過是看看老聖人又賞了什麼給薛家罷了,對比一下自家得到的賞賜,王夫人偶爾也會在心裡羨慕嫉妒恨一番,偶爾也會在心裡嗤笑譏諷一下。大多時候,老聖人賞下的東西還是很公平的,畢竟都是位分極高的太妃娘娘,再差能差到哪裡去呢!
可現在聽到元春說起這話,王夫人是真正的驚怔了!
慎太妃何許人?
她是忠順王爺的生母,是當年角逐皇位時,最有機會當上皇太后的人!是在先皇后在世時,把持後宮牢牢不放的人!也是在當年寵冠後宮時,心狠手辣,對貌美的宮妃不遺餘力下手的女人!
這樣的一個女人,王夫人自然不會傻得以爲她如今深居太妃之位,對後宮就會放鬆了。這樣的女人,註定不會坐以待斃,看着自己的地位被動搖還不出手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當年幾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的女人,如今,竟然對薛寶釵避其鋒芒。簡直匪夷所思!如果這不是慎太妃在打其他的主意,那就意味着,現在這後宮的權利已經發生了實際上的變更,薛寶釵,很可能成爲第二個慎太妃,甚至……是比慎太妃還要厲害的女人。
賈元春每每想到這一點,心裡就像是燒了一把火。灼熱非常,見着燙得她整個人都生不如死。她可不會笨得相信,一旦薛寶釵成了後宮裡的指向標,這個名義上是她姨姊妹的女人,會對她這個表姐有多好。
在成爲太上皇女人的那一刻,元春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後宮裡的女人,說得好聽,那是進宮來掙面子掙恩寵的。說得難聽一點,不過是家族的一顆棋子,只有能獲利的棋子,那纔有存在的價值。賈家如花似玉的女兒不少,賈元春不過是從小被寄予厚望大力培養的那一個。而且,還是爲了能夠得到當今聖上的青睞培養的。
可是,賈元春卻沒有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睛。
儘管她也得了聖寵,老聖人大小也算是個君王,可比起坐在金鑾殿上俯瞰天下的皇上來,差得可不是一般的遠。
在這後宮裡,沒有錢就使不動人,沒有人就得不到消息,得不到消息就註定了聖寵會被分薄。久而久之,就會被人拋之腦後。後宮裡,再不缺少充滿野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面對榮華富貴,哪一個人敢拍着胸脯說自己不動心?
賈元春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如果她能有一個孩子,也許就能固寵了。
老聖人已經越來越年邁,比起年富力強的皇上來,老聖人的子息很可能將不再有了。也正因爲如此,賈元春更想要懷上一個孩子。老來得子,沒有比這更讓一個男人興奮的了。自古就有“母憑子貴”這一說法,自己懷着老聖人的孩子,縱然孩子沒法兒坐上那金鑾殿,至少也是個板上釘釘兒的王爺。
有聖寵卻沒有子嗣的太妃,和有子嗣也有聖寵的太妃,這二者之間的差別,豈是筆墨可以描繪得盡的呢!
“宜人,先前本宮讓你找的藥,可有了?”
王夫人一聽,便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四處無人,才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幾包藥包來。見元春伸手接過,才低聲道:“娘娘福澤,這藥來得着實不易。大夫也說了,此藥藥性甚猛,老聖人終究上了年紀,這藥可得小心着份量。”
元春接過這幾包藥,耳邊聽着王夫人的囑咐,便笑道:“再沒有比宜人還操心的,本宮自然省的。多虧了宜人,否則再帶不進來。”說着,又道:“只是宜人別聲張出去,就是老太太問起了,也斷不能說。”
王夫人因笑道:“自然如此,臣婦是萬事都爲娘娘着想的,怎麼會與別人說道呢。”
母女二人又在內殿絮絮地說了許多話,元春因得了這藥,想到日後用途便心裡舒暢,臉上笑意更濃。因對王夫人道:“宜人如今和夏家太太可還來往?”
王夫人聽了,便笑道:“自然來往的。娘娘有所不知,這藥,還是託了夏太太的關係才得的。若要咱們家的人去,又要生出許多事來,你姨媽那裡就先瞞不過去。”說着,還不忘指了指那幾包藥。
元春聽見王夫人這麼說,心裡也甚感激,忙道:“本宮這裡新近得了賞賜,那一對玉如意是極好的,便賞了宜人。宜人帶回去,私下給夏家太太送去,終是要結秦晉之好的,如今可不能少了走動。”
說罷,便命外間的抱琴進來取了鑰匙去開鎖櫃。
王夫人見抱琴手裡捧着一對潔白細膩的玉如意進來,喜得合不攏嘴,只連聲讚道:“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兒,咱們家裡從前也有一對,只是質地不如娘娘所賜。想來這一對玉如意,暗合了娘娘的心意,夏家太太見了,心裡也是明白的。”
元春聽了,只抿脣笑了笑。
王夫人臨走時,又遞給元春一隻錦盒,裡面放了五萬兩的銀票,只連聲囑咐說:“家裡越發的艱難,錢銀終究有限。這些個銀票,也是因着夏家太太的幫襯才得的,好歹不叫娘娘在宮裡失了體面。”
一番話,說得元春溼了眼眶,連聲應下。
待得宮女來引王夫人出宮,賈元春這纔打開牀頭的鎖櫃,把王夫人帶來的藥包和銀錢都鎖進了鎖櫃裡。這纔回身看向抱琴道:“好丫頭,你給我跪下。”
“娘娘!”
“本宮原不知道,你和承乾宮的那一位,關係這樣的親密。到底說了什麼樣兒的話,也說來與本宮聽一聽!”
“娘娘明鑑,奴婢從小服侍娘娘,再沒有異心。奴婢不過路上偶遇了端太妃,閒聊數句,當真沒有別的。”
雖是春天,可內殿地上卻還是陰冷得很。抱琴身上本就穿得單薄,雙膝跪地,膝蓋杵得生疼。但最讓她寒心的,卻是內殿裡還留了先前扶着王夫人的宮女——燕兒。賈元春是她的主子,她是斷不敢違背一二的,主子打罵責罰都好,只是這燕兒纔來幾日,就哄得元春將她視爲心腹,竟當着燕兒的面兒要罰她?
元春居高臨下地看着眼中閃現着憤恨的抱琴,紅脣微勾,淡笑道:“不過閒聊數句,又有什麼不能對本宮說的呢?還是說,你厭倦了在長春宮的日子,想着怎麼抱上那個賤/人的大/腿嗎?”說到最後,連笑容都維持不了的元春猛然揚高了聲音。
側頭,對燕兒道:“掌嘴!”
“啪——啪——啪——”
清亮的巴掌聲一遍遍地迴響在內殿,元春只看了一會兒,就已經站起身走向窗邊。長春宮的右邊兒,正對着春芳園的位置。即使是在長春宮的內殿,透過窗戶,也能欣賞春芳園的景緻。春暖花開的季節,春芳園的花便開得尤其好。
這樣的日子裡,自然少不了薛寶釵會變着法兒地拉攏着太上皇一起在春芳園裡耀武揚威。
元春微揚着脣,難得的沒有因爲眼中所見而氣憤。想到王夫人送來的藥包,元春笑着伸手輕撫上小腹,很快的,聖寵就會回來了。
望着春芳園出神的元春卻沒有發現,背對着她給抱琴掌嘴的燕兒眼中,劃過一道晦澀的光澤。
“藥包?”
薛寶釵一邊把玩着手中的湯匙,一邊斜睨着臉頰紅腫的抱琴,啓脣笑道:“不是本宮不信你,你也知道,你在姐姐身邊服侍的日子不淺。如今轉而投靠本宮,本宮總有些……”掩脣輕笑一聲,薛寶釵款款地站起身來,走近抱琴身邊輕聲道:“若要本宮信了你的話,只有你把姐姐的藥包給本宮拿來才行了。”
抱琴臉色一僵,再看寶釵時,只見寶釵已經退回了桌邊,鶯兒也麻利地給寶釵倒了一杯茶。
“娘娘說得是,奴婢這就回去了。”
“慢着。”叫住正要出去的抱琴,寶釵低低地笑了一聲,對鶯兒道:“沒瞧見你抱琴姐姐這麼辛苦地送了一盒子點心來麼?還不機靈着些兒,前兒個老聖人賞下的香露拿兩瓶也給姐姐送去嘗一嘗纔好。”
鶯兒聞言,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就進內殿拿了兩瓶香露來。寶釵笑着對抱琴說:“這一瓶是玫瑰香露,一瓶是桂花香露。想來從前在家時,姨媽也常說,姐姐最愛的是玫瑰香氣,這桂花的,倒是你最喜愛的。這裡的兩瓶,你給姐姐帶一瓶去,另一瓶就自個兒留着罷。”
抱琴低低地應了一聲,伸手接過香露,轉身便出去了。
等她走後,鶯兒才滿臉不解地問:“娘娘何必對她那樣好,不是有燕兒在長春宮裡頭麼?”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表姐不是蠢笨的人,老聖人對她越來越沒心思,她自然會着急。她既想辦法承寵,本宮自然要防着些。抱琴服侍了大表姐這麼多年,少說也知道大表姐不少的事情,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靠攏本宮這一邊,趁着這機會防備一二也極好的。”
“可那藥包,娘娘您要來合用啊?”
“不是本宮用,合該讓大表姐遂心纔是。”寶釵含笑說罷,整了整衣襟,淡笑道:“瞧着時辰也不早了,讓人在亭子裡擺下棋盤,昨兒個老聖人還說要下棋來着呢。”
鶯兒一聽,便笑着應了一聲,自去吩咐不提。
且說沒有兩日的功夫,抱琴便偷來一隻藥包交給寶釵,寶釵含笑看着那藥包良久,纔對抱琴道:“如今你既投靠了本宮,本宮也不會虧待你。只是,大表姐那裡,本宮暫且也不好向她要你過來,你且耐心等待時機。”
抱琴一聽,眼中便落下了淚水,忙跪下求道:“奴婢此行,已經是冒了大不韙,只求娘娘看在奴婢一心爲您的份兒上,救救奴婢罷!”
寶釵一見她這樣,便衝鶯兒使了個眼色,鶯兒忙把抱琴扶起,一邊勸道:“姐姐這是何苦呢,我們娘娘最是心慈手軟的人,姐姐再哭可要讓我們娘娘心裡難受了。”
抱琴被鶯兒架着,再跪不下去,只好抽抽噎噎地說:“賢德妃每日裡把氣出在奴婢身上,奴婢若還在長春宮服侍着,只怕再沒有出頭之日了。求娘娘發發善心,救奴婢脫離苦海罷。”
寶釵聽了,只淡笑道:“你也別急在一時。本宮若現在同姐姐要你,姐姐必定起疑,到時候不放人不說,指不定對你更是變本加厲。你只等着,等本宮求太上皇發個善心,把你指到別的宮裡服侍,也就是了……”
不等寶釵說完,抱琴已經亟亟道:“娘娘去求,賢德妃必是滿口答應的!”
寶釵秀眉一挑,看向抱琴道:“這話說得我竟不明白了,如何你就知道,本宮去說,賢德妃必定答應呢?可別忘了,你是賢德妃身邊服侍的老人了。”
抱琴暗悔失言,正不知道如何補救時,又聽得寶釵問這話來,只好硬着頭皮說:“娘娘和賢德妃是表姐妹,自然好商量的。何況賢德妃現在看見奴婢就有氣,只覺得厭惡。娘娘若去說一說,賢德妃怕是一萬個願意的。”
寶釵定定地瞅着抱琴一會兒,才垂眸笑道:“這是後話了,你自回去等着就是了。”說罷,衝鶯兒使了個眼色,鶯兒便乖覺地拉着抱琴出去了。
待得鶯兒把抱琴送走,再進來時,便像寶釵道:“娘娘可是要同賢德妃說說,讓抱琴過來承乾宮服侍?”
“讓抱琴來承乾宮服侍?”寶釵嗤笑一聲,見鶯兒目露困惑,便道:“沒瞧見,這抱琴是賢德妃使得反間計麼?本宮就說呢,大表姐可不是蠢笨的人,只是本宮也不是那麼好誆騙的。”拿起桌上的藥包,寶釵湊近嗅了嗅,“呵,麝香?”
她就不信,大表姐會把麝香放在身邊,難道生怕懷了孩子掉不了嗎?
“帶信兒給燕兒,讓她行事小心着些,別被抓到了把柄,否則就是本宮也救不了她。”
“奴婢這就去。”
宮裡波雲詭譎,宮外也不遑多讓。
滿都城都知道,這榮國公府上的賈寶玉是要娶妻了。只是娶得是哪一家的千金,那可是衆口不一,多的是各種版本,幾乎把賈寶玉塑造成了一個花花公子——這還是說得好聽的,按照水溶的話來說,那賈寶玉現在無異於渣滓敗類,京城裡凡是有女兒家的夫人,對這賈寶玉都嗤之以鼻的很。
林澤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在謄錄公文,一個不小心,就把一個字給寫歪了半邊。
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水溶,林澤清了清嗓子說:“我說王爺,您也太閒了些罷,這京城裡的包打聽那就是您第二個名字罷?”
“哎,這都被你知道啦!”沒成想,被打擊出免疫力的水溶不但沒被噎着,反而一臉愉悅地湊過來對林澤笑道:“告訴你啊,這滿京城的事兒,只有爺不想知道的,沒有爺不知道的。”
“呸,美得你!”
“嘖,還不信你看!”水溶“啪”一下用手中的摺扇敲了一下掌心,對坐在書桌後面翻看公文的水湛揚聲道:“我說,殿下,這一個月裡咱們仨好容易聚一次,你們非得表現得這麼勤勞工作嗎?爺壓力有些大啊。”
“我看你是陰陽不調。”謄錄好公文的最後一句,林澤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欺負水溶了。一邊說着,一邊還不忘給水溶做了個鬼臉。“我瞧着,是該給北靜王太妃透個信兒,這王妃麼,你也該挑挑了。”
“喲,可不敢挑在這麼個時候。”
水溶一聽這話,忙搖了搖手說:“現在成親這種事情,怕是今年也就一樁呢。你是沒瞧見,爲着這賈寶玉的親事,後宮裡頭的那一位,恐怕腿都跑得瘦了。再有,南安老太妃也是,進宮的次數那是頻繁的很。”
“不過巧得很,她們求的都是太上皇,也不用煩皇上和皇后娘娘,咱們也就圖個熱鬧看看戲。以我看來,這事兒再有兩天就能出結果了。”
本來對賈家沒什麼好奇心的林澤聽見水溶這聲情並茂的講述,不覺也被勾起了幾分興趣,便笑着問:“那王爺您覺得是什麼結果?”
“我麼?”摸了摸下巴,水溶沉思良久,才齜牙咧嘴地笑道:“不行,爺一想到賈寶玉那長相,總覺得他纔是小媳婦兒呢!哈哈哈!”
“噗——”
一口上好的雨前龍井,就這麼生生的貢獻給了地磚。林澤沒好氣地擦了擦被茶水濺溼的衣襟和袖口,側頭就瞪了水溶一眼,“別侮辱‘媳婦兒’這個詞,咱們談着事兒呢,嚴肅點!”
家裡有個待嫁妹妹的林澤表示,一聽到有關於成親的關鍵詞,哪怕只是個“媳婦兒”,也能勾起他被人奪走妹妹的慘痛回憶。尤其是,這搶親過程中,還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神助攻,太過份了!真欺負人……
水溶沒心沒肺地笑了一會兒子,纔想起一事兒來,衝林澤道:“對了,聽說賈家的二爺在刑部幹得不錯呀!這回皇上嘉獎刑部上下,他也得了賞呢。”
“賈家的二爺?”想了想,纔想到賈璉,林澤作恍然大悟狀,“那什麼,幹得好是應該的呀。吃着皇糧,可不得給皇上辦事兒麼。”
對這話,水溶一萬個不贊成,立馬反駁道:“吃着皇糧的多了,你瞧見有幾個是辦事兒的?還不都是些腦滿腸肥,整日裡挖空心思想要掏銀子的麼。”
“喲,王爺這話可真有深度!”
毫不吝惜地伸出大拇指給水溶點了個贊,林澤難得地表揚讓水溶也笑了起來。“得了罷,爺一直這麼有深度呢,三殿下,您說呢?”
回答水溶的是水湛頭也不擡的一聲低哼。
自討沒趣的水溶把頭默默地轉了回來,衝林澤齜了齜牙,“不是我說,賈家這門親戚是真的沒意思處下去,還是你聰明,早早兒地遠着。等日後有髒水也潑不進來,是罷?”
“嗯,好難得你能和我想到一塊兒去。”
一邊把桌上的公文整理好,一邊“溫柔”地拍了拍水溶的腦袋,林澤做這動作的時候,真是一點想法都沒有,完全是順其自然把水溶當成第二個小胖墩林瀾了。可這畫面,配上水溶那副呆蠢的表情,簡直毫無違和感。
水湛在一邊擡了擡頭,恰巧就看見了這一幕,一個沒忍住就笑出聲了。
“大爺。”
在水溶快要反擊的時候,驀地一聲讓林澤得以脫離水溶的魔爪。看了看長安,林澤低笑了一聲問:“怎麼這麼急,什麼事兒啊?”
長安便低聲附在林澤耳邊說了一會兒子話,等說完了就束手重新站好。剩下林澤眨巴了兩下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反問了一遍:“……真的?”
見長安點了點頭,林澤揮手讓他先出去了,回頭就見水溶和水湛一臉關心的看着自己。
“什麼事兒呀,神神秘秘的,還不讓我們聽了?”第一個發表言論的水溶完全用彆扭掩飾了自己的關心,見林澤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追問說:“該不會是你家出什麼事兒了罷?”
“呸!烏鴉嘴。”毫不猶豫地給了水溶一肘子,林澤迎上水湛關心的眼神,再看看旁邊水溶裝可憐的樣子,聳了聳肩膀說:“那什麼,王爺你說再有兩天才有結果的事兒,現在結果就已經出來了。”
“啊?”
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水溶也跟着眨了眨眼睛,耐心地聽着林澤的下一句話。
“太上皇下旨,賈寶玉同時娶夏家小姐和史家姑娘。”
“什麼?!”
與水溶這麼不淡定的反應形成鮮明對比的水湛則是皺着眉頭,好一會兒才沉聲問:“此時當真?”
“嗯,長安從來不會把假消息給我的。”這口吻,充分地表達了對長安的信任。
水湛眉頭又皺得緊了一些。雖然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兒的時候,而且長安那還是自己一手安排到林澤身邊的,林澤這麼信任長安他應該感到高興纔對,沒道理……他居然會有點不痛快!看了一眼毫無自覺的林澤,水湛突然覺得自己這心裡七上八下的根本就沒人在意啊。
“同時進門,那大小怎麼分?”
水溶的關注點顯然和別人都不同。不過林澤倒也很感興趣,摸着下巴笑了笑說:“說不定是平妻呢?平妻之間,不就不分大小了嗎?”
“什麼啊,史家雖然大不如從前了,好歹也一門雙侯呢。賈家再不中用,可也是國公府,家世擺在那裡,現在娶個平妻回來,不得要人笑話死?”
對此,林澤攤手錶示:一切純屬猜測,請等最終指令下達。
不過,顯然林澤的大腦很好使,而且預測能力也不錯。
沒等兩天,太上皇就親自下了旨意,皇商夏家之女,保齡侯之嫡長女嫁與賈寶玉爲妻,同時進門,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水溶聽到這旨意的時候,深深地覺得這些年太上皇一定是在宮裡頭修身養性太久了,這腦袋都快磨鏽了!這旨意也敢下?一個皇商之女,一個侯府之女,掂量掂量分量也知道誰輕誰重啊。何況,史家背後還有個南安郡王呢,哎喲!
正是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宮裡卻又突然傳出一個好消息——
端太妃——懷上了!
林澤剛吃進嘴裡的點心差點噎住喉嚨,咳了好幾聲纔在青梅不贊同的目光下默默轉開了臉。他這不是好奇嘛,老聖人如今都多大的年紀了,居然還有這麼好的能力?薛寶釵,這青雲路也太直了罷,簡直活脫脫一條星光大道啊!
比起林澤的輕微反應,長春宮裡的瓷器幾乎都被賈元春砸成了碎末。拽開桌上四散的藥包,賈元春又哭又笑,涕淚糊了滿臉。精緻的妝容被她可怖扭曲的神情覆蓋,衣衫散亂,髮髻鬆脫,珠釵四落的賈元春哪裡還有半點平日裡端莊華美的賢德太妃模樣。
“好一個老來得子,好一個老來得子!”賈元春癡笑着,猛然把手裡的藥包擲了出去!
“妹妹精神不大好啊,本宮來得可正是時候呢。”
賈元春擡頭看去,來人身段窈窕,珠環翠繞,背光而立,即使看不清容貌,也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再一聽到來人的話,賈元春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臂,再看時,就有一個嬤嬤上來在她的胸前狠狠地掐了一把。
痛楚,瞬間蔓延到全身。如果不是被嬤嬤架着,賈元春怕早已經蜷縮成了一團。
慎太妃緩步走近賈元春,看着賈元春這副狼狽的樣子,不覺輕笑道:“賢德妃走了一步好棋,從前也不覺得,今日才發現,原來賢德妃還會觀音送子呢。”
慎太妃笑了幾聲,突然又聲音冷厲地道:“端太妃的位子坐得太穩,妹妹你的位子可就不保了。本宮看,這長春宮,很快就要變成另一個望春殿了罷?嗯?”
“娘娘,娘娘,娘娘救我,娘娘救我!”賈元春發瘋一樣想要掙脫嬤嬤鉗着她的手臂,眼前的慎太妃,似乎也不再是當年欺凌她的仇人。比起帶給她更大傷痛的薛寶釵來,慎太妃對她的傷害,也就如同方纔那嬤嬤掐在她胸口上的瘀傷一樣,當時痛徹心扉,現在卻麻木到什麼也感受不到。
慎太妃笑着勾起賈元春的下巴,笑眯了眼睛,“這就對了,好妹妹,宮裡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你不傷人,就得等着失寵。沒了什麼都不可怕,可沒了聖寵,那就等於會慢慢地失去一切,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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