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正笑成一團,卻聽見外面有人道:“老太太這裡好熱鬧。”卻原來是尤氏和秦可卿婆媳兩個。
林家姐弟來京裡也有一年零三個月了,卻是第一次見到這婆媳倆,自然是不認識的。衆姐妹趕緊給她們介紹。那尤氏婆媳給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行過禮之後,也過來與林家姐弟見禮,林黛玉哪裡肯受?也回了一禮,然後站到自己姐姐的下首去了,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尤氏。
尤氏笑道:“林姑娘是客人,坐着就是,怎麼……”
林黛玉道:“珍大嫂子雖然與我同輩,卻是外祖家的宗婦,自然不一樣。”
林黛玉雖然是賈敏的親生女兒,可是林招娣纔是林家宗譜上的嫡長女,每次來賈母這裡,賈母都讓她坐在林招娣上頭,不知道讓林黛玉多彆扭。好在今兒個尤氏來了,讓林黛玉有理由坐到姐姐下首去。不然,林黛玉都不知道將來外面會怎麼說了。她如今也八歲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迎春也是有心的,見林黛玉從這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下來,就往後面退了一個位置,將惜春抱在了懷裡。她們姐妹感情好,惜春年紀也小,同坐一把椅子也不覺得擠。
不過,觸動最大的人,當屬尤氏了。雖然她是宗婦,卻是填房,上至賈母,下至妯娌,多有不待見她的。偏偏榮國府這邊的輩分高,她可沒少受氣,在賈母跟前,像這樣能夠坐到左手第一的位子的日子,實在是很少很少。
尤氏見林黛玉這樣說,又見林家姐妹對賈寶玉的態度,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就勢客客氣氣地謝過賈母,又謝過林黛玉,這才坐了。秦可卿當然是在地下跟李紈王熙鳳一起伺候上面的長輩們。
秦可卿一來,賈寶玉的眼光就黏在她的身上了。林招娣冷眼看去,秦可卿果然是個大美女,不但有自己姐妹的婀娜多姿,也有薛寶釵的豐潤秀美,更重要的是,她整個人都散發着宛如櫻huā一般的氣息,這是屬於**的氣息。換而言之,這個女人是個熟透了的桃子,一個成熟的**,一個隨時隨地都能夠激起男人的、欲、望的、性、感、尤、物。
更讓林招娣無語的是,秦可卿的穿着打扮。身着米黃高領褂子,外罩着桃紅雲紋如意領桃紅緙絲百蝶穿huā水紅亮緞對襟褙子,下撒着桃紅百褶裙。這身衣裳,如果是王熙鳳穿了,只會中和王熙鳳那凌厲的氣勢,爲王熙鳳增添一抹溫柔嫵媚,可換了這個看着嬌嬌柔柔、欲語還羞的秦可卿,只會更加容易地激起男人們的、性、欲、望。更不要說頭上的那大鳳釵和層層疊疊的珍珠抹額,華麗是華麗了,卻說不出的輕佻。還比不得尤氏的豆綠高領褂子配蜜粉對襟褙子來得優雅含蓄呢。
難怪後來會yin喪天香樓,就這模樣,配上這樣的衣裳,不出事情纔怪!本來這秦可卿的容貌身段就夠招人了,還穿得這樣輕佻。換了哪個男人都把持不住呀。
秦可卿被林招娣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用那柔柔脆脆的眼神望着林招娣道:“林大姑姑,可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林招娣嘆了口氣,沒有回答秦可卿,轉頭望向坐在她上首的尤氏。
尤氏見狀,道:“林大妹妹,蓉兒媳婦年紀還小,若是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你多包涵。”
林招娣道:“珍大嫂子,我看蓉兒媳婦什麼都好,就是不怎麼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有些衣裳換了人也就那個樣子,可是配上蓉兒媳婦的身型姿容,還真的只能在閨房裡穿,出了房門,還是要換換纔好。珍大嫂子就很會配衣裳首飾啊,難道嫂子在藏私,不肯教導自己的兒媳婦不成?”
尤氏知道,賈母其實很喜歡秦可卿這樣的穿着打扮的,加上賈母的輩分高,秦可卿又是原配,自己當然沒辦法。當下只得道:“林大妹妹謬讚了。我哪裡當得妹妹如此稱讚。蓉兒媳婦年輕,顏色好,老太太也說她這樣穿着好看。”
林招娣心裡咯噔一聲,想了想,還是道:“珍大嫂子,東府畢竟是嫡支,珍大哥哥又是現任的族長,這風氣,自然是要緊的。”
尤氏一愣,可是秦可卿卻已經有七八分明白了。秦可卿當然是知道自己的姿容是多麼出色的,從小到大,她都非常爲此自豪。跟她養父身份相當的官吏人家的女兒都只能嫁給舉人秀才,她卻能夠以養女之身嫁入堂堂四王八公之家,成爲賈家,榮國府和寧國府的孫冢婦。雖然婚事高攀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日子,可是卻體面。
對,秦可卿很體面。上面公公婆婆疼愛,下面丈夫對她千依百順,幾乎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從來就沒有不依她的。這一切還不是因爲她長得漂亮。更有榮國府的老太太,見過萬千繁華的老太太,也說她這樣打扮漂亮。所以,她才越發這樣打扮的。
以往從來就沒有人說,可是今兒聽了林招娣嘴裡的風氣二字,秦可卿心裡卻怕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姿容招人,因爲有賈母的誇讚,又是賈蓉的原配,身份寵愛都有,自然就有底氣,所以一直不以爲意。可是聽林招娣這麼一說,秦可卿就怕了。她覺得上面的賈母是那麼的可怕,比故事書上的妖魔鬼怪還可怕。賈母不過是幾句話,自己就按着她的心意打扮。將來有個什麼事情,那麼犯下yin字的,就是自己,是寧國府,跟這榮國府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事情鬧開來,丟臉的寧國府,沒命的是自己,得了好的,說不定就是這榮國府。
秦可卿在心裡嘀咕着,也許,這纔是上面這位老太太的真正目的,藉口門風不正,奪了她們寧國府的族長嫡支之位?
雖然側着身子對着賈母,秦可卿依舊可以感覺到賈母那幾乎可以灼傷了她的脊樑的眼光。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林大姑姑,那依您看,我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好呢?”
“你問我?你的正經婆婆、現成的師傅就在這裡坐着,又何必來問我。我也在學呢。”
賈母見林招娣林黛玉姐妹和尤氏秦可卿婆媳有說有笑,心裡不知道多少不舒服了。以前,秦可卿剛進門的時候,衣着打扮也是規規矩矩的。自己huā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讓秦可卿變成如今的樣子。沒想到,今日林招娣的一句話,就讓這婆媳兩個警覺了過來,叫賈母怎麼不着惱?!可是她還不能爲此鬧事,不然,讓賈珍賈蓉父子惱了自己,那就麻煩了。
尤氏和秦可卿都不是傻蛋。回去了路上,這婆媳兩個一嘀咕,也明白了。回頭,秦可卿就找了好幾塊青色的料子,另外給自己做了幾件衣裳。以後出門,那妝容雖然精緻,卻不會那麼讓人驚豔了。
那些戲文和故事書,秦可卿未出閣的時候,就沒少讀,自然也是知道故事裡的美貌女子的下場的。換了髒唐臭漢的年代,女子失貞也不過是夫妻離心一陣子而已,可是,在這朱程理學當道的當下,女子失貞,就意味着必須以命雪恥,哪裡是那麼容易過關的。
當然,這些事情,這婆媳兩個都會想方設法跟自己的丈夫說的。天香樓事件還沒有發生,賈珍雖然有色心,也沒有到那一步。何況,賈珍過慣了當家做主的日子,也因爲身爲族長而被人奉承追捧,自然也知道好歹。
所以,賈珍就交代尤氏:“蓉兒媳婦就擺脫你教導了。有些事情就跟她多講講,別中了別人的算計都不知道。出門應酬的事兒,也能不要去就不要去。她年紀還小呢。顧好家裡,再給蓉兒生個大胖小子是正經。還有那邊,雖然是同宗,卻也快出了五服了,我們到底是嫡支,也不用那麼討好西府的那個老太太。妹妹那裡你多照顧着。其餘的,過得去就成。”
同一時間,賈蓉也對秦可卿道:“我說呢,原來你的衣裳都不是這個樣子的,怎麼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這樣,卻原來是那西府的老太太在作怪。你別聽她的,那老太太糊塗着呢。這樣的衣裳,你在屋裡穿給我一個人看就得了。”
“可是姑姑那裡……”
“姑姑是長輩,你是小輩,我們這樣的人家,萬沒有小輩把手伸到長輩的屋裡的道理。姑姑的事兒,你就交給母親好了。”
秦可卿鑽進賈蓉的懷裡,幽幽地道:“可是我還是害怕。老太太如果硬是把我叫過去怎麼辦?當初我剛進門的時候,就是按着老太太的指點穿戴的,今兒個如果不是林大姑姑指點,我幾乎犯下大錯。可是,我到底是小輩,見識也淺,如果老太太換了法子算計我,我該怎麼辦?我自己受些委屈倒是小事,如果事情連累到身上,叫我如何是好?”
說着說着,秦可卿忍不住低聲哽咽。
賈蓉見妻子哭了,手忙腳亂地給妻子找帕子擦臉:“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沒有早些提醒你,你也不用這樣擔驚受怕了。要不,我也跟璉二叔一樣,捐個官兒,然後申請外調,帶着你去外地吧。只是外面幸苦,比不得京裡繁華熱鬧。”
秦可卿拉着丈夫的袖子,仰着臉,堅定地道:“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看秦可卿這個樣子,賈蓉恨不得將自己的魂兒都給了她,哪裡捨得將她一個人留下?當晚,賈蓉就好生撫慰了秦可卿一番,然後一大早就找了父親,說明了自己的決定。賈蓉是賈珍唯一的兒子,在沒有色慾薰心的情況下,賈珍還是在乎這個兒子的。
賈珍摸摸鬍子,道:“你們出去也好。申生居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只是這事兒少不得要勞煩老內相了。回頭我寫個帖子,你往賬上支一萬兩銀子,求求老內相,給你弄個江南的位子,到時候,你就帶着你媳婦南下去吧。”
賈珍對賈蓉還算上心。本來,賈蓉既沒有功名,也沒有爵位,完全是在家吃閒飯、天天鬥雞耍狗的紈絝子弟,哪裡能做得了江南承宣佈政使的屬官?要知道,江南承宣佈政使的屬官都是知縣縣丞之類的官升上來的,再差再差,之前要麼是在別的地方做過,要麼是舉人候補知縣,哪裡輪得到賈蓉這個貨?
可是賈珍就是有辦法,將賈蓉塞去了江南,做了林如海的屬官,雖然只是從八品的照磨所照磨,卻是個實缺,還是在江南這樣繁華的地方,跟着林如海做事,這可是打着燈籠都未必能有的好缺。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這裡的尤氏婆媳倆得了林招娣的指點,又得了林黛玉的尊重,也知道將來賈蓉要是外放,就少不了林如海的照拂的,自然對接下來的事情也極爲上心。不說別的,這上巳節節禮就特別豐厚,什麼衣料子首飾小玩器小擺設,都樣樣齊全。
尤氏送了林家姐弟每人一色八件的厚禮,秦可卿的禮,明面兒上只有六件,私底下還送了兩對金碧輝煌的髮簪來,林招娣林黛玉不要,她還不依:“這次如果不是林大姑姑的指點,我幾乎犯下大錯兒。林大姑姑好歹看着我們四姑姑的面子上收下這個,就是憐惜侄兒媳婦了。”
林招娣林黛玉推辭不過,到底還是收下了。等到後來,寧國府傳來消息,說賈蓉居然成了林如海的屬官,這姐妹二人更是面面相覷。
她們很清楚,這事兒她們都還沒有跟林如海溝通過呢。可是榮國府的人都當是尤氏秦可卿走了這兩姐妹的路子,纔有了賈蓉白身出去做官的事兒,對這姐妹二人奉承得越發厲害。尤其是薛寶釵,榮禧堂的東北角距離梨香院隔着整個的榮國府huā園呢,她每天還要走個來回,然後還要去賈母那裡,去絳芸軒。不得不說,光這份毅力,就叫人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