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不相信自己委屈了一輩子,就孝順了這麼一個殺母仇人,他混混沌沌地在屋裡呆了兩天,又跑去找了賈代儒。
賈代儒也火呢。他一把年紀了,還被人用叫到公堂之上爲了這種事情作證,本來就覺得不舒服了,見賈赦又來折騰,氣得拿起掃帚將賈赦一頓好打。
“臭小子,我這一把年紀了,被人叫到公堂上面,被一羣大人物們盤問,還不是爲了你的事兒!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來我家!你不會去找你敬大哥,問他要族譜看啊?”
打得賈赦抱頭鼠竄。
賈赦當真跑去找了賈敬。
賈敬一臉同情地看着他,居然真的開了祠堂,將祠堂裡供奉着的族譜給他看了。果然,賈母進門時跟賈赦的生日是在同一年,日子還晚於賈赦的生辰。
這下,賈赦是真的病了,就連賈璉也不得不請假回家照顧父親。
也正是因爲這個,讓朝野上下對賈赦這個倒黴孩子同情萬分。
孝順了一輩子的娘居然是後孃,還是殺母仇人,換了誰都接受不了啊。
也因爲賈赦躺在牀上,賈璉帶着妻兒守在賈赦的病榻邊上,也沒了人管賈政的事兒的,賈政也只好帶着自己的母親和兒子女兒兒媳孫子並一應妾室離開了榮國府。
因爲賈政和王夫人鯨吞了榮國府太多的財產,所以,賈政一行人離開榮國府的時候,就帶着李紈的嫁妝而已,別的什麼都沒有。就連賈寶玉也是空着手離開的。誰讓他吃的用的,都不是他自己的呢?誰讓他沒有功名呢?
至於王夫人的嫁妝私房,那要等賠償了榮國府和賈赦的家業之後,看有沒有得多。如果有多,自然會退回來;如果沒有得多,或者還不夠,賈政這邊還要賠呢。
至於賈母的私房,賈母這曾經管過家,也曾經中飽私囊。只是時間久了,調查難度增加了而已。不過,隨着宮裡某位貴人的一句話,下面的官員就立刻去史家找了賈母的嫁妝單子,按照單子上的記載,將賈母原來的陪嫁都清點了出來,給了賈母,別的,都留在了榮國府。
誰知道那些財產原來是榮國府的還是賈赦的生母的,不過不管是誰的,反正都不是這個小賈史氏的,留在這榮國府裡絕對不會有錯。
至於從那些奴僕們家裡抄沒來的財物,也被登記造冊了,王夫人包攬訴訟和放高利貸得來的銀錢都被沒收的,又處於一定額度的罰金,最後留給賈政的就只有一張白條,上面註明了最後賈政這一房還欠榮國府多少多少銀錢。
至於賈母,雖然時間的流逝,她原來的那些陪嫁莊子都成了大莊子了,可是鋪面還是那兩間。真正讓賈母心疼的是,自己積攢了一輩子的寶貝都沒有了,就是原來外頭送的、下面孝敬的那些她根本就不喜歡的衣裳首飾,也都沒有了,都留在了榮國府裡。加上賈母被奪了誥命,如今一家老小都是庶民,更是大大丟臉,賈母也病了。
宮裡的太上皇終於知道了作爲長輩,爲了自己壓着一家之主帶來的危害了。
雖然他是太上皇,可是太上皇也只是太上皇而已,不在是這個國家的君王了,這個國家的主人是他的兒子,不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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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失落也是自然的。
太上皇不開心,皇上自然也是擔心的,只好派出了林如海陪自己的父親散散心。
畢竟,太上皇跟林如海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有些話,還是讓林如海說比較妥當。而太上皇也厭倦了宮廷,居然跑到了林家,就住在林家的東苑裡。
林如海也得了皇帝的話,述職之後,也沒有馬上回江南去,而是留在了京裡,先照顧太上皇先。
這天,林家後花園正中的拙園裡頭,太上皇跟林如海坐在紅苕地的地頭,一人啃着一個烤紅苕,看着這來來往往的爲端午節做準備的下人們,太上皇也森森地憂鬱了。
“我說,如海,你不會怨我吧?我原來想給你挑一個真正稱心如意的好媳婦兒的,結果,挑來挑去,倒給你挑了一門糟心的親戚。你不會怨我吧?”
“聖上,雖然那個小賈史氏不好,可是我跟我夫人也過過一段相敬如賓稱心如意的日子。如果沒有我夫人,也沒有我那一雙好兒女。”
“這倒是,林祈和你家二丫頭的確是個好的。不過就我本人來說,我更喜歡你家大丫頭。”
太上皇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所言非虛。
林如海笑笑,沒有說話。
其實那次之所以會在船上耽誤那麼多的時間,除了事先定好的計策這一層之外,還因爲他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了自己居然沒有長女林招娣,也沒有雙季稻,自己的兒子當然沒有能夠死裡逃生,自己也沒能從揚州巡鹽御史的位置上退下來。然後自己就死在了揚州任上,因爲自己跟宗族並不親近,所以自己就將女兒跟偌大的家業都託給了榮國府。結果,榮國府爲了一個省親別墅就挪用了自己的家業不說,還糟蹋了自己女兒和林家的名聲,後來更是硬生生地逼死了自己的女兒。
那個夢境讓林如海出了一身冷汗,後來又得到了通政司的結果,對這位老太太就更加厭惡了。
太上皇道:“如海,怎麼你還在想你夫人的事兒?”
林如海點點頭,道:“雖然親生母親和哥哥都不爭氣,可是我的夫人在世的時候,無論是對我還是對我們林家也是盡心盡力了,致死還對着我說對不起。我不怪她。我只是想拿到那位老太太跟別人聯手害死她的證據。”
“你有頭緒了?”
林如海點點頭:“是的,聖上,我整整查了三年,終於讓我找到線索了。”
太上皇看着林如海,道:“所以你才答應皇帝,幫他整頓江南世家?目的,就是甄家?”
林如海猛地跪伏在太上皇跟前,道:“是的,聖上,臣……”
“好了,你不要說了。”
“聖上?”
“我還不知道你?你們林家每一代的男人都這樣,天生情種,偏偏只對自己的妻室用情。責任心也重,無論在什麼位置上都要做到最好。如果不是你家大丫頭將雙季稻交給你,只怕你會在揚州巡鹽御史任上生生地熬死自己!”
太上皇非常篤定。
他跟林如海已經是一輩子的老交情了。對林如海熟悉得很,當下就開口道:“要珍惜自己哦,如果你有個什麼萬一,別想着我會幫你養孩子!”
林如海一愣,心裡一下子浮現了那個夢境,呆了一會兒纔想起來,自己這會兒是跟太上皇在一起。
太上皇道:“說起來,這次的榮國府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這番故事比那戲文都精彩。那個賈赦也夠倒黴的,這會兒也沒能夠從屋裡爬起來呢。一家子的事情都壓在他兒子的身上了。他女兒還特地從宮裡送了端午節禮出來,還拿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出來,讓家裡替她給去了的祖母打醮,算是她這個對親祖母一無所知的孫女的一點心意。”
林如海也苦笑。對於迎春,他也是瞭解過一二的。他大概能夠猜到迎春沒有侍寢就一路飛昇的背後的事兒。
當今皇帝才三十出頭,年富力強,並且有了兩個已經十多歲的嫡子和一個生母是貴妃的庶子,從兒子的角度上來說,皇帝不是沒有後,而從君王的角度上來說,身爲君王,皇帝也是不喜歡等自己老去,就有一大堆的兒子急着上躥下跳。
這是有血的教訓的。
林如海完全能夠理解這一點。
眼下,皇帝是不會願意看到後宮裡有太多的孩子出來的。這是皇權的需要。
此外,皇家也對個別上躥下跳的世家礙眼很久了。而迎春正好出自最會折騰的舊家族之一,所以被皇帝華麗麗地遷怒了。如果不是鬧出賈母不是她的親祖母,如果不是鬧出賈母是殺了自己的姐姐上位的,如果賈赦不是及時砸鍋賣鐵將虧空還上了,如果不是賈赦這麼多年來,的確規規矩矩,沒有做什麼混賬事兒,只怕這會兒的迎春也會被丟進冷宮裡去。
一個沒有侍寢就一路飛昇的女人,絕對是後宮裡的人人都巴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明晃晃的靶子!
林如海可以想象得到如今迎春的處境。
太上皇道:“對了,我說如海,你兩個丫頭都沒有人家吧?要不,給我做兒媳婦兒好了。”
林如海皺了皺眉,道:“聖上,臣惶恐。臣的兩個女兒,一個太過上進,一個太過散漫,都不是適合的人選。”
“切!小氣!虧我還一心想跟你做兒女親家呢!”太上皇道,“誰不知道你是女控,對着兩個女兒,比兒子還好!對了,如海,我記得你們林家數代單傳,從你曾祖父開始,就一人承擔着兩房的傳承,是不是?”
“是的,聖上。”
“那這一次,賈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們林家宗族就沒有話?”
林如海苦笑。像林家這樣的人家怎麼會沒有話?只怕這會兒林家宗族的族老們都在路上了。
一直盯着林如海的太上皇自然也看懂了林如海的神色,道:“看來有戲。我要在你家多留幾天!”
太上皇單方面地拍板決定了。
他要看戲。
果然,讓自己鬆快的辦法就是看別人痛苦,尤其這個鬆快是建立在自己損友的痛苦的基礎上的話,愉快程度將會加倍。
對於沒能要到林如海的女兒給自己做兒媳婦兒一事,太上皇表示非常怨念。所以,他一定要看到林如海的不痛快,哪怕這個不痛快不是自己給林如海找來的。
林如海苦笑。
他發現,最近自己的女兒好像真的非常惹眼,已經有不少人跟自己打過招呼,表示願意跟自己做兒女親家,爲的,就是自己的長女。就是國丈,也代替兩位嫡皇子來打過招呼了。
太上皇的估算可沒有錯,因爲林家的族老們真的進京了。
林如海拗不過太上皇,就只好讓太上皇在帳幔後面偷聽,自己去面見那些族老們。這一次,林家族老們來得非常齊全,林如海本身就代表着林家的大房和二房,而這些族老,包括了林家在姑蘇的那一房的族長,足足十六房,每房至少出了三個人,足足五十個人,將會客的大廳擠得滿滿當當的。
七房的老太爺是在座的族老裡輩分最高的,他第一個開口,道:“海哥兒,算起來,我跟你祖父是一輩,也是看着你長大的。我問你,關於你承繼林家長房和二房之事,你是怎麼看的?”
林如海道:“按照當初的約定,如果又兩子,那長子將過繼長房。”
十一房的族老道:“海哥兒,雖然說已經分宗了,你這邊是一支,我們這邊又是一支,可是林家的驕傲和清白,你該不會忘記了吧?既然你將來也是要進我們姑蘇的祖墳的,那我就要說一句:當初你那個妻子,進門十餘年都把持着你,不許你接近妾室,還逼走了你唯一拿得出手的貴妾,我們這些族老都很不高興。”
九房的族老也道:“沒錯兒,海哥兒,按照老規矩,我們有權利讓你爲你們這一支選一個正經的宗婦出來的,可是那個賈氏,自己不夠格不說,還在背地裡挑三揀四,妄想自己不該要的,實在是不堪大任。”
林如海道:“可是她是我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既然是京師這一支的族長,她自然是……”
姑蘇來的嫡支族長道:“海哥兒,我跟你平輩,也是看着你大的,我在這裡就放肆一回,也跟着長輩們叫你一聲海哥兒。海哥兒,我們林家傳承至今,能夠有今天,那是因爲我們的堅持。不管怎麼說,你那個妻子,不要說別的,就是她爲了自己的孃家,害得你從從二品的蘭臺寺大夫被貶斥爲小小的七品巡鹽御史,就足夠我們對她搖頭了。她嫁給你十多年,難道連一點規矩都沒有學會麼?就是牛都教會了耕田了,她不但沒有學會規矩,還袒護自己的二哥竊據祖業的事實。海哥兒,這是我們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林如海道:“那,族裡的意思是……”
“海哥兒,我們的意見是,你必須再迎娶一位妻子,讓她的孩子繼承你們這一支的未來。”
林如海苦笑道:“我都這樣一把年紀了,又如何生得出孩子來?”
嫡支的族長道:“那麼,讓你再娶,不過是其中一個方案,我們當然還有其他的方案。但是不論是哪一個,那個賈史氏的女兒的孩子都沒有這個資格成爲林家的族長!哪怕只是一個分宗的族長,我們絕對不會承認的。”
這也是林如海最擔心害怕的事實。林家就是這樣的大家族,對於有些東西的執着已經刻進了骨子裡。哪怕賈敏本人也是受害者,林家人也不會承認她的。因爲她有個罪人的母親。哪怕賈敏本人已經過世多年,依舊會被翻舊帳。
如果是賈代善因爲領兵出征而兵敗,導致榮國府垮了,林家也不會這樣興師動衆。因爲打仗這種事情時說不準的。林家也不可能遷怒於自己的兒媳婦兒。可是賈母是弄死了自己的親姐姐,這才嫁給了自己的姐夫,這不是什麼小事兒,這是因爲賈母自己本性貪婪的緣故。賈敏會不會學賈母的樣子,一樣貪婪。誰都說不準。留着賈母的血的子孫,將來會不會爲了一個妄想而害了整個家族,這也非常難說。
就像人類爲了訓練出對忠心耿耿的好狗一樣,林家這樣的大家族,內部對子孫的選拔也是非常殘忍的。一旦發現不對,整個宗族都會出手,就像現在對林如海施加壓力一樣。
他們認定了賈敏不好,認定了賈敏的孩子對整個家族是有害的,自然就要出手了。
林如海道:“可是祈兒一直都很好……”
七房的老太爺道:“海哥兒,有句話叫做蓋棺定論。祈哥兒眼下是好的,那是因爲他有個好姐姐,你又給他挑了個好先生。但是他現在好,不一定等於他未來就一定好。”
林如海道:“祈哥兒不好,那諸位長輩的意思是祄哥兒?”
“祄哥兒的生母出生卑賤,即便是你將他放在韓氏的名下,但是要他繼承林家分支的族長,他也是不夠格的。”
林如海發抖了,他有個不好的預感:“難道,諸位長輩的意思是?”
“放心,我們不是讓你過繼別人的孩子做嗣子。只是,你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孩子。”
林如海道:“難道是說大丫頭?不行,她是個女孩子啊!”
“海哥兒,你不要忘記了,我們林家不是沒有過女族長,在五胡亂華之時,就曾經出現了兩位女族長,唐末的時候也有一個女族長,元蒙南下之時,我們也曾經出過女族長。雖然是時局所迫,但是每一位女族長都爲林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幫助整個林家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別人家裡會忌諱女子成爲族長,我們林家卻不一樣。”
林如海道:“可是,可是,現在不是……”
“海哥兒,你難道沒有發現麼?你家大丫頭,不但有身爲族長的器量,也有身爲族長的運道。就是身爲族長的手段和能力,她也一樣不缺。”
這纔是林家族老的真正的目的。
林如海在江南擁有極高的威望,而林招娣在京畿的威望也不小。林家每一個成員的威望就是林家的財富,就是林家的實力。林家人是絕對不會願意看着林招娣離開林家,造成林家實力的下降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林招娣成爲林家的族長,然後,招贅,讓林招娣至始至終爲林家服務。
這纔是這些族老的目的。
正好,林如海是京師這一支的族長,原來就是一房承繼兩房的傳承。只要將林招娣過繼過去,就可以以長房嫡長女的身份,行族長之責。至於賈史氏的事兒,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唯一的缺憾,就是林招娣的婚事將會受到極大的波動,很可能導致她一生的不幸。
當然,如果林如海不同意的話,他們就會以賈史氏的事兒做爲突破口,逼迫林如海退讓。賈史氏被奪走了正室之位,作爲她的女兒,賈敏就不再是嫡女,而是庶女。庶女是做不了林家的主母的,林黛玉和林祈都會被將爲庶女。然後以庶子不能繼承祖業唯有,要求林如海接受姑蘇嫡支的男丁成爲京師這邊的繼任族長。
也就是說,林如海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接受姑蘇方面的提議,讓自己的長女成爲自己的繼承者,委屈的將是自己的長女一個;另外一個就是接受姑蘇嫡支指定的族長,到時候,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會受委屈。
而且,林如海相信,姑蘇嫡支的手裡肯定還會有底牌,將自己完全擊倒的底牌。
林如海剛剛對這個女兒滿懷歉疚與感激,卻立即遭遇到了這樣的選擇,怎麼會不震動?他對這個女兒已經虧欠極多,可是要她繼續爲家族犧牲,林如海真的不忍心。
嫡支的族長道:“當然,我們也知道,孩子的年紀小,讓她馬上接手宗族的事情也不妥當。橫豎你是江南省承宣佈政使,過些日子你不妨帶着孩子回姑蘇一趟,給老祖宗們磕個頭。只是你這個分宗的族長,老是在外頭做官,這裡京裡的打點始終是你的長女在處理。讓她成爲正經的繼任者,那麼她打理祭天那邊的事情也會更加名正言順一點。這是爲了林家。”
一衆族老都紛紛點頭,就是帳幔後面的太上皇也連連點頭。
沒錯,除了一個名號,其實這林家京師這裡的事情很多都是林招娣在處理。
可以說,除了皇家,向林如海提親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以禮聘宗婦的規格,向林如海求娶林招娣的。
爲的,是家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