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着人們的唾罵,柳五兒踉踉蹌蹌地隨着衛若蘭的腳步,跌跌撞撞地朝祠堂外走去。而此刻,衛若蘭手上傳過來的溫暖,已經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且慢!”樑婆婆蒼老的聲音再一次在廳中響了起來。
衆人因敬樑婆婆老邁,又憐她家人俱喪,不會不給她面子,於是廳中立刻靜了下來,待這樑婆婆開口。
“老千歲信物,不能讓她帶走。”
紫晶戒指是衛若蘭射圃贏來,按照規矩,只能使用一次。而柳五兒剛纔在人前表明心意,就算是用了一次紫晶戒指。如今柳五兒要離開,自然不能將那枚戒指帶走。
柳五兒也明白這個道理,她見衆人不再唾吐,將衣袖放下,緩緩從左手上將那枚戒指褪下,想要交給身邊的衛若蘭,卻長了個心眼兒,走了幾步,交到了張友士手裡。
張友士兩撇鬍子翹了翹,終於還是忍住了沒有說什麼!
柳五兒交還了紫晶戒指,回到衛若蘭身邊,兩人互視一眼,心意相通,同時邁步向外走去。
“等等”這次還是樑婆婆。
只見她這樣年歲的老婆婆,手上竟然頗有些勁道,直到此刻,那柄柺杖,兀自沒有放下來。
“她剛纔自己說了,不做月派之人,我們怎麼挽留都沒有用。那麼,非我月派中人,剛纔又聽去了這麼多我派的機密。她只要一走出這鄭家莊,便有可能將我等所謀的大事泄露給朝廷中人。你們說,應該怎麼辦?”
衆人愣了一下,想了想柳五兒剛纔搖頭拒絕時候的那一番堅決,不少人登時張口附和起來,“是啊,走漏了風聲,這怎麼辦纔好?”
“按規矩應該怎麼辦?”
“自然是滅口。死人自然能保住秘密!”
柳五兒聽了這些,渾身輕輕地顫抖起來。衛若蘭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冷冷地轉過身來,面對那滿懷仇恨的梁氏老婦。
“你敢”衛若蘭面無表情,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呵呵呵”樑婆婆冷笑出聲,“有什麼不敢的?”
她手中的柺杖一揮,身旁幾人,已經刀劍出鞘,將原先掛在腰間的武器給亮了出來。
“誰敢對郡主無禮!”衛若蘭眼角瞥見刀劍的光亮,陡然一聲大喝,廳中燈火立時又黯了黯,火苗向外一飄。
立時有人醒悟過來,訕訕地收回了刀劍,就算柳五兒不加入月派,可是她依然是義忠親王府的遺孤,依然是郡主的身份。
樑婆婆癟着嘴,突然桀桀笑道:“是郡主又如何?”
“當年小郡主的親姐,貴爲親王府嫡長女,嫁入寧國府,後來還不是爲了掩飾身份,免得我‘月派’暴露,最後自……”
樑婆婆的話尚未說完,她身後張友士與馮紫英兩人突然開口暴喝道:“梁氏”阻止她說出當年的辛秘。可見月派中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
她的話還未說完,可是很明顯,她要說的話,不是“自盡”,便是“自我了斷”。
柳五兒此刻遍體生寒,免不了輕輕地發抖起來。
她的親姐,嫁入寧國府的是誰,別人不曉得,她柳五兒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都說秦可卿因是寧國府“聚囿”之亂的禍首,因此纔有“秦可卿喪天香樓”的說法,可是有誰知道背後的真相,竟然殘酷至斯?
然而,就在此刻,衛若蘭將手一鬆,將腰間一柄長刀抽出,雙手握住刀柄,橫刀身前,冷冷地哼了一聲,開口道:“有我在,誰敢傷小郡主分毫?”
是啊,就算柳五兒不願加入“月派”,她身上還流着義忠親王府的血,如果她死了,王朝正統血脈便自此斷絕。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不少人想通了這個道理,就有人上前,小聲在樑婆婆耳邊勸誡起來。
樑婆婆神色不變,目光中唯有恨意,死死地盯着柳五兒。
廳中陷入僵局,登時一片安靜,漸漸地,無人再開口。
“你們不就是想要我這一條命麼?這有何難,拿去就是?”突然,柳五兒朗聲開口,她輕輕拽了拽衛若蘭的衣袖,接着慢慢走上前,越過衛若蘭,來到樑婆婆面前。
在這一刻,柳五兒已經想通了。
要選她自己想要的人生,代價確實很大,可是代價再大,也不過是一條性命而已。
如果放棄了這次選擇的機會,她這一條小命,只怕依舊會成爲權謀之下的犧牲品,與她那可憐的嫡姐一樣。
所以在這一剎那間,她已經不再怕了,因爲那梁氏老婆婆已經無法再威脅到她什麼。
廳中燈火雖然黯淡,可是人人都瞧出了柳五兒的雙眸,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她的眼神自此已經變得清澈透明,變得坦然,因爲坦然,所以生出了勇氣這是她的選擇,她不再是一個怯懦的、膽小的,胸無大志的小姑娘,她此前掙扎的、猶豫的,此刻都有了意義她要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
“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張友士搓着手繼續出來和稀泥。“無論如何,小郡主總是小郡主。再者,‘月派’的風聲要是又任何走漏,她是首當其衝的一個。想來小郡主也不會做這等損人不利己的傻事。”說到後來,張友士的話裡已經隱隱有了訓誡之意。柳五兒擡眼看他,只見張友士眼中,流露的慈愛,總還是多過了遺憾等其他情緒。
柳五兒爲此很感激張友士。
張友士心中卻全是無奈。他何嘗不想勸說柳五兒留下,可是剛纔看到柳五兒的眼神,他便明白,柳五兒心意已決,只怕再來二十駕馬車,也難將她的心意拉回頭。
無奈之下,張友士決定說點漂亮話,“如此,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如今就此分別,我等祝願小郡主一生順逐。”
說着張友士帶頭,深深一躬。
廳中鞠躬的人稀稀落落的,不少人還是圍攏在樑婆婆身後,眼裡帶着複雜的情緒,看着柳五兒跟在衛若蘭身後,走出這間用於盟誓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