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豆腐坊,柳五兒快手快腳地忙了起來。少時翠縷也到了,柳五兒便吩咐她將外頭所有的桌椅器皿,都擦拭得一乾二淨,務求纖塵不染。
正忙着,鄰居大嬸兒過來,望見柳五兒兩個,招呼道:“喲,柳家丫頭,今兒個好早!”接着她看了看柳五兒擺出來的豆花和澆頭,奇道:“咦,這些怎麼都跟以前一樣?”
柳五兒笑道:“都是些尋常東西,又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大嬸卻嘆道:“昨天不是有貴人光臨,還特地吩咐了今天會再過來品嚐的?你既要招待貴人,肯定得用最上等的材料吧!我們都在猜,以後你這豆花鋪子,我們大約都吃不起了。”
柳五兒回道:“沒有的事,還與原先一樣。嬸子您吃得覺着好了,就看着給錢就行。”
鄰居大嬸吃了一驚,滿心疑竇地看看柳五兒的表情,見她鼓勵地笑笑,還是按照以往的習慣,要了一碗豆花兒。柳五兒親自盛了,端了給對方。鄰居大嬸嚐了一口,舒心地笑笑,說:“就是這個味兒!”
她抱着豆花碗坐下來吃,一邊吃一邊說:“這麼些時日,你這豆花,咱們真是已經吃習慣了。非得每天早上熱乎乎的一碗下肚,否則就是覺得彆扭,好像缺了啥似的。就算是老王頭回來,咱們街坊也不會再待見他了……”
大嬸口裡的“老王頭”,就是原先這豆腐坊的主人王老漢,昨天因爲幫着那小周衙內來威逼柳五兒,豆腐坊被忠順王爺罰沒,賜給了柳五兒。柳五兒默然,心裡未免覺得這王老漢冤。可是既然這王老漢曾經幫着欺負到自己頭上,柳五兒便決定不會原諒這人,或者至少讓此人肉疼兩天也是好的。
說話間大嬸已經一碗豆花下肚,舒心地拍了拍胸口,然後略有些尷尬地從衣袖裡摸出兩文錢,兩隻眼睛覷着柳五兒,有些不確定該不該將這兩文錢擱進收錢的大碗裡。
柳五兒微笑點頭,說:“您放心,材料工序什麼的,都跟原來一樣,你原來給多少,現在自然也給多少。”
那大嬸大喜,直誇了兩句柳五兒,“這姑娘,人又標緻伶俐,心底又好。可惜我孫子都抱了,否則真想討你回去做個兒媳婦……”
柳五兒笑笑不語,一擡眼間,卻已經見到忠順王爺和幾個人一起,遠遠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柳五兒熟悉忠順親王的脾氣,曉得那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兒,說是今天會親自來,就不會讓人上門叫外賣。饒是如此,柳五兒也未想到,這位親王殿下竟然紆尊降貴,揹着雙手,沿着早間微有些清冷的街道走了過來。柳五兒忍不住想,這王爺也不知犯了什麼倔,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秀親民範兒了。
“咦,”柳五兒眼尖,只見那忠順親王身邊,還有幾個人——有一個是老相識了,北靜王爺。難爲他這麼冷的天,手裡依然拿了一柄扇子,估計是離了這柄扇子手就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北靜王身後,還有一人,四十上下的年紀,看面貌,長得與東平王府那位小世子有點相像。柳五兒便心裡有數,這個人,十有七八,應該是與北靜王平級的,東平郡王。
然而最叫人摸不着頭腦的,是忠順親王身邊,亦步亦趨的一名男子。不對,說反了,忠順親王亦步亦趨地跟在這位男子身邊。柳五兒忍不住打量起這名中年人,只見這人穿着一身平平無奇的寶藍色錦邊彈墨長袍,可就是這麼一身長袍,穿在那人身上,從上到下沒有一處不合身,而且將這位中年人英挺的身形整個勾勒了出來。這人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虛握成拳,護在身前,可以見到那人的拇指上一隻青玉色的扳指,成色極好。
柳五兒剎那間有些心虛——完蛋了,她好像託大了。
這時候忠順親王的眼光掃了過來,看見柳五兒的豆花攤子上依舊是那幾樣,眉頭便皺了起來,眼光冷冷地從柳五兒面孔上掃過。
柳五兒立即有些心虛,忍不住暗自埋怨起忠順親王來——要帶人來,好歹給她透個消息好不好。她跟忠順親王比較熟,所有有把握這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砍自己的雙手。可是……可是旁邊那位,到底是什麼來頭?值得一位親王、兩位郡王在旁邊護着的?
柳五兒覺得,今天要有什麼三長兩短,她不僅雙手不保,估計項上人頭也要危險了。她轉臉,看向從作坊裡走出來的翠縷,心想,要不要讓翠縷先回去,萬一自己有個什麼不測,也好叫她給家裡人帶個口信,叫娘和舅母有多遠躲多遠去,免得被連累了。翠縷卻奇怪地看着柳五兒,笑笑,說:“五兒姐,這些碗都洗好了,按你的吩咐,都用滾水燙過。”
翠縷端了一個銅盆出來,裡頭摞着整整齊齊的一疊粉彩花枝紋瓷碗,還有同款的十來支瓷勺。
柳五兒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覺得事情還沒有那麼糟糕,於是說:“好,你放在這裡吧。記得看着些,水涼了,就換熱水。”
翠縷應了。
而忠順親王此時也已經邁步到了柳五兒身後。他的視線從柳五兒攤子上掃過,臉色便越發地陰沉。倒是他旁邊那名中年人,饒有興致地上來,見了翠縷捧出來的碗勺,好奇地問:“小姑娘,我瞅你這攤子很是簡單,沒想到這食器倒是十分精美。有意思!”說着,往忠順親王那兒看了一眼。忠順親王臉色越發有些不好看,眼神裡透出一絲焦慮。
東平王與北靜王,都望着柳五兒,淡淡地笑着,只是投向忠順親王的眼神裡,有那麼一絲戲謔。
柳五兒卻笑着回答來人的問話:“回這位爺,這是這位大叔寄存在我這兒的食器。他喜歡這裡豆花的味道,但是又用習慣了自己府上平日裡用的食器,所以寄存了一些在我這兒。他一來,我就拿這些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