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這時候已經完全習慣了柳五兒說是什麼就是什麼,當下拱拱手,便自去打聽崔鵬程的友人們去了。
而柳五兒此時則站起身,推開窗,風挾裹着寒氣捲進屋來。柳五兒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衫,蹙着眉頭望着窗外,心道:都已經這樣辛苦地勞作了,每天一睜開眼睛每個時辰都讓自己用各種事情塞得滿滿的,可是爲什麼有些事情,有些人,還是忘不掉呢
她伸出手,瑩白的指尖上微微一涼,有雪片落在她的手中。
柳五兒忍不住輕聲問:“你,在那邊,還好麼”
至於妙味軒的事兒,柳五兒之所以隱忍不發,不過時機未到而已。而她最青睞的時機,自然是年關前後了。
這會兒,崔鵬程着實覺得自己是流年不利妙味軒裡得用的廚子好不好又被挖走了一個,竟然去的還不是三大名樓的另兩家,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酒樓。什麼時候妙味軒已經這麼慘了,連坊間的小酒樓也趕不上了麼
除此之外,妙味軒的生意也每況愈下,不僅入不敷出,而且已經到了借新債還舊債的地步,眼看着想要維持下去已經很難了。那些債主們見了崔鵬程都直打哈哈,都說:“老崔啊,你們酒樓的生意到底打算怎麼着我們這也是看着多年老友的面兒上,銀子還沒有撤走的打算,可是這妙味軒到底想怎麼着,你也總得拿個章程出來不是”
崔鵬程到了此時也有些後悔,早曉得的話,這年大明寺獻供的時候,就不該聽了七賢居某些人的話,奉那道素蟹粉,沒的丟了自己樓面的臉。如今看那醉白樓,老老實實地做了道素齋,得了菩薩的青睞,明明是不叫人看好的年輕家主,竟然憑這道菜站穩了腳跟。而如今妙味軒竟然只落得個下乘。
其實,說到底啊,還是因爲這崔鵬程不懂吃不會吃,心思不在這廚藝上頭,偏生妙味軒事事要他做主,他拍板的主意,自然未必是什麼好主意。
一想到這裡,崔鵬程還是覺得鬱悶至極。
偏生他幾個外出經商的朋友年關裡頭又回來了,說起往南邊經商路上的種種風土人情,別樣風景,都說得是口沫橫飛,崔鵬程聽了便只有羨慕。其中一人便問:“老崔你如今被家業所困,爲何不索性將祖產典給別人,隨我等一起放舟江湖,遊山玩水,順便又帶些貨品,生點小財貼補路費。如此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呢”
這下子崔鵬程聽着實在是心動了,他一時記起了一起曾經有客商問起他妙味軒是否典賣這回事兒來。一想到這裡,崔鵬程心思便活絡了起來,他便循着以前那客商留下的地址,王揚州城裡尋了過來。
到了這間客商院子的門口,崔鵬程正撞見主家有人下轎。只見一名青衣小鬟出來,聲音清脆地喚了一聲:“小姐回來了啊”接着趕緊上前,替裡頭的人打起轎簾。四名轎伕將轎子支起,讓那名“小姐”出來。
崔鵬程在這揚州城裡,富戶見得多了,但是眼前這一位,外頭卻披着翻銀鼠毛邊滾雪細紗的斗篷,頭上戴着觀音兜,只露出一張纖小的俏臉來,眉目如畫,聲音亦好聽,只聽她說:“沒想到這雪說下就下,多虧你今天提醒我帶了手爐。”
崔鵬程遇見美人,正神魂顛倒,如癡如醉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名女子,不就是當初在大明寺山門之前,幫了袁文彥一記的那名女子麼原來竟是位小姐。
崔鵬程正在張宅院門口發愣,柳五兒已經戲碼做足,由小荷“恭恭敬敬”地扶了進去。接下來,就該老張出場了。
老張一時也如與這崔鵬程在門口偶遇的樣子,驚訝地道:“崔相公,什麼風將您給吹來了”
崔鵬程也認出了老張這位“張管事”,趕緊上前寒暄。老張連忙道:“天兒冷,崔相公既然過來,何不到敝府上小坐,驅驅寒”
崔鵬程矯情,道:“這府上有女眷,怕是不便”
老張連說:“不妨事,剛剛那是敝府的小姐,她自回自己院中,你我在前廳稍歇,自然不會打攪到小姐。”
崔鵬程對這“小姐”更感好奇,當下便答應了老張的邀請,坐定下來之後,再慢慢詢問張家的來歷。
當然了,老張一口咬定主家姓張,免得崔鵬程日後又打聽出來什麼梅姓的表小姐之類,徒然多生枝節。
從老張口中,崔鵬程終於得知了,這也是一家飲饌世家,在北方,也經營了不少酒樓食肆。柳五兒暗想,加上月明軒、稻香村、還有她那間豆花鋪子,可不算是經營了不少酒樓食肆了所以這也算不得是花言巧語騙人呀。如今張家小姐到南邊來探親,在揚州小住兩天,看看風景,這就回金陵去了。
“啊”崔鵬程很是意外,連忙問老張,說:“那貴東家還有沒有興致在揚州盤一間酒樓下來”
老張“啊”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說:“崔相公您還記得上回的事兒啊上回就是老朽隨便一說,後來問過小姐,小姐覺得揚州城裡酒家林立,怕是生意不好做,只怕如今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了啊”
崔鵬程一急,已經站了起來,大聲說:“沒這話,貴貴東家小姐,隨手指點一下那袁文彥,就能令他坐穩醉白樓的大位,要想在揚州經營一座酒樓,那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老張始終淡淡地,說:“我總瞅着我們小姐不是特別心熱”
這話一出口,崔鵬程更認定了這位“張小姐”,就是能做主管事兒的人,當下他着急地說:“老大哥,您看,我手上那妙味軒,着實是想要盤出去。貴東家若是有興趣,我就將妙味軒如今上上下下的人手一起都留下來,附送。價格麼,價格上頭,也好商量”崔鵬程一急,額頭上虛汗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