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啊”
袁文彥是個實誠人,他什麼解釋不了,便只能反反覆覆地說這同樣的字眼,真的不是,真的不是想要小覷於你啊
在小荷驚愕的目光注視之下,柳五兒卻鄭重站了起來,緩緩地朝袁文彥襝衽行禮,口中說:“袁少爺,您的傳訊之德,我不會忘的。”
“銀錢還給您,不是說我們之間兩訖了,而是五兒尚有恩義未能答謝,始終欠您的。”柳五兒低眉順眼地說,接着躬身鄭重謝過。
而袁文彥則全然暈乎乎地,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張家的小院子裡出來的。
小荷笑嘻嘻地將袁文彥從院子裡送出來,如今他就站在小院的門口,柳五兒還給他的紙封現在就裝在他懷中,被他捂得熱乎乎的,而袁文彥的心也熱乎乎的,他站了許久,卻全然不曾留意自己背後的參天大樹上,一張蒙着黑巾的面孔,稍稍朝他那裡探了探。
柳五兒則坐在自己屋裡直嘆氣。她其實鬱悶的不是揚州的酒樓聯起手來要對付自己,而是什麼別的事情。然而小荷卻想錯了柳五兒的意思,在旁邊勸了兩句,然後說:“那位袁少爺很是個好人,竟能將這麼重要的消息送來告訴姑娘。”
柳五兒瞅瞅小荷,心想,不是這丫頭被人收買了吧,頭一回見着她替人說好話啊
小荷笑笑,說:“我娘說的,姑娘也老大不小了,若是遇上可心合意的人兒,便應該留意留意了。”她口中的“娘”,自然是指扈春娘。
柳五兒心中便不懷好意地想,爲啥中年婦女都有喜歡做媒的潛質,看着眼前有到了年齡的姑娘便總想着要往外給塞出去。
再說了,她本人,如今還是十六七八一枝花,哪裡那麼着急要嫁人好不好
想到這裡,柳五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小荷便很知趣地走了。這個丫頭其實是個很聰明,很能管賬,也很懂得察言觀色的主兒。當即只留了柳五兒一個在小樓上鬱悶着。
而柳五兒則推開了窗,如今又是一年春天,距離她離開京中,已經有一年了啊。
窗外一片鬱鬱蔥蔥,春臨大地,萬物生長,柳五兒卻始終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個洞,至今尚未長好。
袁文彥是個好人,估摸着對自己也有點兒意思,可是柳五兒卻很鬱悶,這個人,真是怎麼逼他他都不會跟人鬥嘴的那種。就剛剛,若是換了別人,柳五兒早就與人針尖對麥芒地對吵起來了,還吵了不止一次。她細數與那人吵嘴的過往,頭一回覺得,與人鬥嘴,也能成一種樂趣。她想找到那個能與她一起說話,偶爾鬥嘴,可以替她安排一切的人。可是這個人早已不在了。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探出身子,上半身斜倚在小樓的欄杆上。
他不在,只有她,所以她要好好地將眼前的事情都扛下去,扛住。
不過,柳五兒也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家小樓對面的大樹上,也有人正藉着蔥蔥蘢蘢新葉的掩護,正在往這邊窺探。美人垂首茫然四顧的愁緒,很是能感染旁人,有道是,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1。
似乎周遭還都沉浸在這淡淡的愁緒之中的時候,卻聽見柳五兒突然開口高聲唱道:“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聲如破鑼,全然不在調兒上,叫人聽得忍俊不禁,實在是大煞眼前的這一派婉約風景。對面悄悄窺探的人,聞聲身子一晃,險些就從幾丈高的地方摔下來。
柳五兒:你們聽沒聽過硬搖滾、重金屬的說
果然如那袁文彥所言,揚州城中的幾大和幾小酒樓,果然聯起手來,一起對付起至味軒來。
醉白樓在袁文彥的極力約束之下,並沒有出面。所以三大名樓之中,出手挑事兒的就是七賢居的阮揚。人家有個好聽的名頭,叫做“揚州餐飲協會會長”,具體也不是這個名兒,不過柳五兒就這麼理解就是了。
阮揚出面,鄭重要求至味軒“整改”,原因是因爲經營的方式不合要求。頭一項,雅間的席面,十兩銀子一席,定價太高,比同業高出太多,有欺詐消費者的嫌疑,要立即改,改爲正常定價;第二項,這廚房不能設在大堂裡,大家都能瞧見每道菜都是怎麼做的,這成何體統城中沒有這個慣例;第三項還沒想到,總之等第一項,第二項整改完,再說第三項。
柳五兒聽得不氣反笑,真不知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雅間的席面,貴是貴了些,可是她做得少,一個晚上的流水也不過五十兩,基本也就與醉白樓打平,只怕還不如七賢居。至於人家大堂該怎麼設,世間哪有定論
她對老張叔說:“去問問那姓阮的,這些都是那什麼什麼協會白紙黑字上寫的,還是他空口說說的要知道,他口說可無憑。”柳五兒輕輕地哼了一聲,心想,說實話,這阮揚要真是敢將這些都白紙黑字地歇下來,那她也就敢白紙黑字地跟這什麼什麼協會槓上。
豈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老張過了一會兒垂頭喪氣地回來回報說,七賢居找了揚州府衙,暫時先將“至味軒”給封了。
“封了”柳五兒吃了一驚,站起身望着老張。
老張趕路趕得滿頭是汗,點頭道:“那揚州府衙的衙役,說是與鹽商周家有些關係。這件事情我問過那書判,決計沒有正式問過府衙,就是一隊衙役自說自話就去封了。”
“又是鹽商周家”柳五兒驚怒之際,反而冷靜下來。
這個小妮子的能量不小啊柳五兒心想,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個月,竟然又能在周家興風作浪了啊。
她腦海之中浮現出芳官那張清麗的面孔,心想,真是好一朵生生不息的白蓮花啊
不過呢,她柳五兒的態度始終如一,你要鬥,那便鬥她柳五兒幾時怕過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