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覲見
“現如今老四老六,已是名存實亡,我與老頭子再無緩衝,往後如何相處……不好處置啊!”
前幾日的悲劇,已經鬧笑話了,若日後他父子又來一場,無論誰贏都是慘敗。
“往後低調些,想來不會有事!”
“低調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有人要捧我,有人要捧殺我,都是難以避免的事!”
“這倒是了!”寶釵點頭。
“府上的奴才們,得跟他們立好規矩,誰若敢在外面張揚,立刻嚴懲!”
“這我知道!”
夫妻二人就這樣聊着,耗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從城門處返回到王府。
而在返程途中,朱景洪便接到了奏報,有不少勳貴前來迎接,這讓他皺緊了眉頭。
到了他現在的位置,那真是想低調都難,即便自己沒什麼想法,下面人也會推着他往前走。
於是朱景洪命鄧安提前到府,把這些人全部都勸了回去。
所以當朱景洪回府時,除了王府自己的人,沒有任何其他人在現場,大門外就顯得比較冷清。
回到府內,朱景洪便命下人關閉各門,也做出要自我禁足的架勢。
哪知他纔回府不到一個時辰,就接到了皇帝召見的旨意,於是他簡單收拾一番後便打算進宮。
“你這樣去,怕不太合適……換上常服吧?”寶釵提醒道。
此時朱景洪身上,穿的是寄託哀思的青袍,覲見皇帝就顯得不太合適。
“不必,我就這麼去!”朱景洪堅持道。
“罷了,隨你的意吧,反正你得有分寸!”
甩了甩袖子,朱景洪淡定道:“我知道分寸!”
待他離開後,黛玉便又找了過來,輕聲問道:“這次覲見……只怕會很爲難!”
“唉……往後就他一個人了,可不是難得很!”寶釵面露愁容。
小半個時辰後,朱景洪的馬車進入東安門,這是自中秋節後他第一次進宮。
將馬車簾子掀開一道縫,朱景洪觀察着外面的情況,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守備宮門的將士態度又有極大不同。
以往這些將士對他當然崇敬有加,但現在的感覺是明顯不同了,其中緣由也只能他自己體會。
路過東宮之外時,他直接撩起了側邊簾子查看,便見東宮各門全部緊閉。
最離譜的是,當他的馬車經過時,守備東宮的侍衛和負責統領的百戶,竟向他的馬車行了單膝跪禮。
正常來說,除皇帝皇后通過以外,當值侍衛無須向外人行禮。
此時這些人行禮,其實爲的是表明心意,告訴朱景洪自己這些人守在此處,是例行公事而非依附東宮。
一路走一路看,朱景洪感受到了太多不同。
最終,他的馬車停到了東安門外,然後他如往常一般下車。
擡頭看了眼熟悉的宮闕,朱景洪邁步往宮門內走了去,此時他心中不禁在想,本質上是他變了而非旁人變了。
這些宮廷禁衛們,對中秋節晚宴之事知曉更深,所以明白當下的朱景洪,是無可爭議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
朱景洪往皇宮深處走去時,幹清宮內一對老兄弟正在說話。
“九弟啊,當夜的事你已知曉,你說我如此處置……可還合適?”
開始聊着少時之事,忠順王朱鹹鏌應付得很好,把皇帝哥哥哄得心情愉悅,哪知轉眼就被送了道送命題。
這個問題有多不好回答,朱鹹鏌當然知之甚深,根上來說他就不配回答。
“陛下,臣弟……”
“誒……剛纔不說說好了,今日這裡沒有君臣,只有兄弟!”
聽到這話,朱鹹鏌更是叫苦,嘴上卻只能答道:“是,四哥……小弟以爲,此事您已處置十分周全!”
“太子和睿王,終究是年輕了些,難免會被人矇騙,才做出了……”
“所以你是說,還可以給他們機會?”朱鹹銘問道。
此時朱鹹鏌只想哭,他可沒有給太子和睿王求情的意思,可眼下說沒這意思也不行。
萬一皇帝還想從輕發落,他說不給機會豈非是違逆聖意。
可若是承認,一方面有會錯聖意的風險,另一方面若消息走漏,還有得罪朱景洪的風險。
“四哥,此中事宜,牽扯重大,非臣等所能妄言!”
答了這句之後,朱鹹鏌直接下榻,跪在了朱鹹銘的面前。
微微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兄弟,朱鹹銘忍不住嘆了口氣。
剛纔他確實沒有試探之意,只是單純想聽聽局外人的意見,哪知朱鹹鏌卻被嚇成了這樣。
做了這麼多年皇帝,此時的這番情形,再度讓朱鹹銘深刻認識了,爲何皇帝被稱做是孤家寡人。
“罷了……今日就到這裡吧,你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從跪下到離開,朱鹹鏌都沒敢再看皇帝。
朱鹹鏌離開後,朱鹹銘先是呆坐了一會兒,卻發現自己心裡越來越煩,最終竟忍不住把棋盤給掀了。
雖對太子和睿王有了初步處置,但接下來如何操作他還是沒頭緒,心情煩亂也是很正常的事。
當下文武並舉,“武”雖是極爲重要,“文”的力量也很強大。
太子和睿王,底下各都有一幫人支持,其中有在朝爲官者也有在野者,這些人實力絕對不可小覷。
爲確保朝局穩定,就得周密佈置才行,可朱鹹銘就是靜不下心。
其中主要問題在於,處置太子和睿王不是孤立的事,既牽扯到朝局穩定,也關係着新政推行,還有士大夫的輿論……
“啓稟陛下,襄王殿下覲見!”
“叫他去東暖閣候着!”
“是!”
這邊朱景洪被帶進了東暖閣,大概等了有十幾分鍾,才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於是他立刻從椅子上起身。
幾息之後,朱鹹銘進到了殿內,朱景洪便主動行禮參拜。
見他仍着青袍,朱鹹銘方說道:“如今已過熱孝,又非是在思陵,何必穿此青袍!”
“哀思母后,故而不願釋服!”朱景洪平和答道。
朱鹹銘坐到御座上,而後示意朱景洪落座,然後問道:“你對朝中官員怎麼看?”
這個問題太寬泛,朱景洪沒有太多顧慮,直接問道:“兒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鹹銘也不生氣,徐徐說道:“是覺得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覺得他們雖然軟,卻也能以柔克剛!”
知道了皇帝什麼意思,朱景洪平靜答道:“軍隊能打天下守天下,可卻不能來治天下,朝中官員是我大明柱石!”
回話的同時朱景洪有預感,這次談話或許是一場面試。
嘆了口氣,朱鹹銘又問道:“朝廷是得靠他們治天下,可朝廷的一些制度,也是他們帶頭反對乃至破壞,對這些人你說如何處置爲好?”
“是將這些人全部貶斥,亦或者直接砍了?”
“兒子治理王府時,也遇過相似之事,對那些不聽話的奴婢,自然是要打壓懲治,只有極個別犯有大過的奴婢,纔會直接杖殺以儆效尤!”
“爲何不全部打殺了?”朱鹹銘問道。
“若無論大小事情一律杖殺,一則會讓府上人心惶惶,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二則若犯錯即死,這些奴婢們自忖早晚難逃一死,便會失了敬畏之心,反倒會激起弒主之意!”
“兒子雖勇武,可也不能日夜睜眼,若真有奴婢一心要殺我,只怕最終也難逃毒手!”
“而若所有奴婢都欲置我於死地,那兒子必然會難逃一死!”
這些話,朱鹹銘都認真聽着,其中道理他能輕鬆類比到朝廷上,所以自己的問題也得到了答案。
朱景洪戰功赫赫,侍衛親軍、京營、各地都司和行都司,以及大明的那些番邦附庸們,朱鹹銘知道他完全鎮得住。
但馬上不能治天下,對文官絕不能只用霸道手段,這一點朱鹹銘尤爲擔心。
所以,今日他才問這些話,想聽聽朱景洪的看法。
眼下看來,朱景洪答得非常好,於朱鹹銘就不擔心了。
他今年五十六了,近兩年身體就不太好了,此前還曾突然暈厥,以至於他急召朱景洪回京。
這次經過中秋大宴,他更是覺得心力憔悴,整個人精神越發不濟了。
所以,眼下他是真沒有再折騰的意思,朱景洪已成了他唯一繼承人。
現在問題是,如何在穩定朝局的情況下,順理成章把朱景洪扶上去。
一直以來,太子和睿王兩個人,是皇帝和朱景洪的緩衝,但同時也皇帝和士大夫的緩衝。
有這兩個人在,士大夫們才才覺得有盼頭,受點兒委屈吃點兒虧也能接受,反正後面他們有把握改回來。
可如果是朱景洪上位,以這位此前的那些言論,士大夫們可很難接受得了。
雖然可以用霸道手段鎮壓,可這樣做無疑是雙輸的局面,這無疑是朱鹹銘不願看到的事。
當下大明,局勢一片大好,朱鹹銘自是不願毀壞。
確認朱景洪是真明白後,朱鹹銘難得露出了笑容,隨後又問道:“那天晚上的事,實在令朕心煩,你四哥六哥……你說到底如何處置爲好?”
“兒子不知道,但如果母后在,一定不忍看他們受委屈!”朱景洪坦然答道。
在中秋變局上,朱景洪也是受害人,他當然有資格這樣說,以德報怨便稱得上是老好人。
“唉……這些事,說出去都丟人,如今也只好暫將他們圈禁,以後的事只能到時候再說了!”
朱景洪答話道:“想來四哥六哥,一定會好生反省!”
“你也別閒着了,你向來重視火器研製,往後此事由你親自盯着,務必要多加催促纔是!”
朱景洪應道:“兒子領命!”
研製火器這種事是閒差,但也比沒有差事爲好,當然這些對朱景洪來說,其實也都意義不大。
“還有就是,接下來要多讀些書,讀書可以明理這是真話,至少往後跟人辯論……也能多說幾句不是!”
“是!”朱景洪再度回話。
朱鹹銘接着說道:“別答應得痛快,回去了真得用心,讀書是給自己讀,不是替別人讀!”
父子二人對話氣氛平和,接下來又聊了些朝政之事,分別是田地清丈、海貿徵稅、水師擴建及陸軍補員整訓。
這裡面的每件事,單拎出來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而此時他倆卻一起聊了,朱景洪也沒再藏着自己想法,鮮明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他倆這一聊,便是一個時辰過去,朱景洪連晚膳都是在宮裡,陪着皇帝一起吃的。
隨着襄王回京,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軌,但還是有人爲太子睿王鳴不平,甚至於還有私下的串聯的趨勢。
八月二十五,河南陳州,武丘驛。
被貶出京的賈家人,此時就暫歇在驛站,當然他們得自費入住。
連續趕路半個月,年輕些的倒還覺得無妨,但如賈母這樣上了年紀大的人,那實在是受不了車馬之苦,許多人都已經生了病。
所以依賈政的吩咐,賈家衆人將在此歇個七八天,待衆人修整好後再繼續上路。
可他們才歇了三天,原本還把他們當財神爺的驛丞,就變了臉要趕他們離開。
聽到外面賈璉與人爭執,正寫詩抒情的賈政放下了筆,走下樓去親自過問起來。
“璉兒,怎麼回事?”賈政皺眉問道。
“二叔,他們叫咱們搬走,這才住了三天……咱們可付了十天的房錢!”
正常來說房錢是住完後結賬,賈家財大氣粗便直接預付了。
與賈璉的憤然不同,賈政神色平和問道:“可是房錢不夠?驛丞大人說個數便是,我等必當補上!”
驛丞笑了笑,隨後說道:“賈老爺,這不是錢的事情,實在是你們人太多,佔了太多房間……很不合規矩!
“這是你們此前付過的房費,如今在下一併還給你們,還請你們去別處住吧!”
“在下不是刻意刁難,所以給諸位半個時辰,把人和物品全部清走,半個時辰後……在下就得請差役來了!”
驛丞皮笑肉不笑,看得賈政是既憤慨,心中又冒出了不解。
他不明白,這人有錢不掙也就罷了,小小驛丞竟敢對自己如此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