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中午動身,賈家是下午出發,入夜之後都在趕路,兩天後在含山縣追上了薛家人。
於是這兩家人,順理成章一起趕路。
和賈璉臭味相投,薛蟠自是高興無比,一路上也是有說有笑。
晚上是在含山縣城停駐,薛家準備明顯要充分些,隨行帶了更多奴僕和廚子,所以飲食起居也更講究。
賈家衆人被熱情招待,直到夜深了才各自歇下。
然而所謂的歇息下,是指此行的大多數人,薛蟠和賈璉二人到城裡鬼混去了。
賈寶玉和賈蘭住在一起,這叔侄二人相處非常融洽,後者總是問一些市井之事。
尤其是此前賈寶玉所講的,有關於一個銅板的故事,更是讓賈蘭深受震撼。
豈止他受震撼,此前的賈寶玉也不會想到,自己差點兒被一個銅板給難爲死。
“二叔,往後我定要刻苦用功,考個官做然後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賈蘭已有十二三歲,這兩年經歷家族變故之後,現在已經很懂事了。
“官場上淨是小人,跟他們在一起共事,你只會寸步難行!”賈寶玉嘆息道。
“正是因爲小人橫行,所以纔要有清官治他們,否則這些人只會更猖狂!”
“咱們家遭難,到了金陵被欺負,就是因爲這些奸邪小人太多了!”賈蘭義憤填膺。
“你可知……”
賈家的敗落怎麼回事,賈寶玉如今自然清楚得很,他本想把真相告訴賈蘭,但話到嘴邊又都嚥了回去。
只因所謂的真相,如今在賈家乃是“禁忌”,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二叔,可知什麼?”賈蘭擡頭問道。
笑了笑,賈寶玉答道:“你可知道考上進士,也是萬難之事!”
說這話時賈寶玉想到了馮淵,正統十四年、十七年兩次參加春闈,到如今還是沒能得中。
近十年的積累沉澱,到如今馮淵更爲淵博,看待事物更加有章法,可明年科考能否得中,卻依然是難以確定的事。
賈寶玉與馮淵是舊交,三個月前重新取得了聯繫,所以他才瞭解到這些情況。
馮淵一再落第並非孤例,而是科舉考試的常態,事實上他能參加春闈,就已經領先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人。
好在馮淵也不光死磕科舉,這些年家業也搞得不錯,而且也已娶妻生子了。
這邊叔侄二人閒聊着,而在另一邊的客房之內,賈赦賈政兄弟也在談話。
“薛家大郎這般熱切,咱們這兩年功夫沒白費!”賈政面帶幸色。
點了點頭後,賈赦答道:“這次靠着他,咱們見到太子……想來有五成機會!”
“跟太子殿下要說的話,咱們要不再對一對?“”
“也好!”
於是這兄弟二人,點着燈反覆的推敲,直到深夜賈璉陪着薛蟠回來,衆人方纔各自回屋睡覺。
轉眼便是第二天早晨,薛蟠早早的就起了身,只因他被噩夢嚇醒了沒睡着。
而所謂的噩夢,其實就是夢見了朱景洪,在夢裡他又捱了一頓鞭子。
起了牀後,因昨晚玩得太開,他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於是就讓人準備滋補的“營養餐”。
這類東西準備起來麻煩,薛蟠沒等到營養餐送來,卻先收到了夏月桂寄來的書信。
信是昨天晚上發出,薛家奴僕連夜趕路,方纔在今早送到薛蟠手中。
信裡面的內容很簡單,分析了賈家和朱景洪的特殊關係。
然後夏月桂在信裡提醒薛蟠,平日裡大家友好來往無所謂,到了廬州覲見太子之時,最好不要跟賈家人攪在一起。
畢竟太子本人對賈家的態度,只怕連太子妃都拿不準,他們置身事外最穩妥。
看完信後,薛蟠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原來賈家衆人非得趕上自己,竟是爲了能夠見得朱景洪。
“這可真是!”
嘆了口氣,薛蟠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將書信收入了懷中。
如果沒有夏月桂這封信,即便知道賈家是有求於他,薛蟠其實也願意伸手幫忙,畢竟兩家是有親緣關係在。
可是現在……薛蟠又嘆了口氣。
九月二十四,廬州府城東北一處府邸內,朱景洪吃過晚飯正在散步。
他在這裡已逗留了三天,接下來還要多待兩天,原因在於這邊的情況複雜些,極有可能會牽扯出一樁大案。
“你說這人爲何就止不住貪慾,土地多了總是還想要更多,到底要多少才叫夠啊!”
聽到朱景洪發出的感慨,跟在一旁的寶釵徐徐答道:“世人皆是如此,所以你不也得隴望蜀,大明周邊土地都沒佔完,就已盯上了海外的財帛!”
這話也就寶釵能說,朱景洪聽了並不着惱,畢竟他能說話的人太少了,全天下也就寥寥幾人。
“我麼是打外敵,他們卻是作奸犯科,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所以他們不是要被查麼,所以你也彆氣了!”寶釵笑着回話。
隨後她又接話道:“這半年的時間,一路上查了那麼多大案,已經是不虛此行了!”
停下腳步,朱景洪徐徐轉過身來,說道:“不虛此行?我此番東巡的正事,或許還沒開始呢!”
“正事還沒開始?”
這話讓寶釵疑惑,在她思索後方答道:“水師?”
“沒錯,正是水師,這幾年建得如何,纔是我最關心的事!”朱景洪沉聲答道。
清丈確實很重要,但水師纔是未來爭霸的利器,所以朱景洪是非常重視。
他這次來可不光是檢查戰船火炮,軍隊操作戰船是否熟練,艦隊內部和艦隊之間協同配合情況,也是他重點關注的內容。
而要檢驗這些,沒一兩個月根本搞不完,如有必要打一仗也不是不行。
“殿下,方纔龍禁衛陸千戶來報!”
龍禁衛的陸千戶,便是朱景洪的心腹陸育新,這位跟張臨都在年初時,升了龍禁衛的正職千戶。
可別小看只是個千戶,龍禁衛千戶起步爲正五品,這本身已是不低的級別,何況他們還深受皇帝(朱景洪)信任,往後前途仍是不可限量。
即便不能外放,往後做到了龍禁尉繼續熬資歷,一樣可以把品級升上去,得個爵位的難度基本不大。
“何事?”朱景洪問道。
“方纔在行在往北第三條街,抓獲了三名奸細……審問後得知是白蓮教逆賊!”
白蓮教一直都存在,且在朱景洪東巡這半年,眼下已是第三次針對他的行動。
只不過,如今他的周邊防範實在太嚴密,想殺他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比如這半年的三次“刺殺”,離他最近的都還有二里地,中間隔着至少七八道防禦圈。
朱景洪作爲太子,這次東巡隨扈之人很多,龍禁衛有二百人負責近身護衛,旗手衛外派一千人隨行護衛,另外還有左右羽林衛各派的一千人,以及京營一個衛的五千的兵卒。
換言之,他身邊的只是護軍就有八千多人,這還不算地方都司增調護衛兵力。
“知道了!”
應下之後,朱景洪就沒有再多問,而是接着與寶釵閒聊起來。
來回走了幾圈,起到了消食的作用後,這夫妻二人便洗漱睡了。
第二天早上,薛蟠一行人來到了廬州,上午便到了朱景洪住處求見,賈家人自是被薛蟠撇下了。
進了府薛蟠才發現自己想太多,想見朱景洪根本就不容易,甚至連見親妹妹他都等了一個時辰。
在外院廂房喝了三杯茶,薛蟠才被侍女領了進去,隔着一道簾子見到了寶釵。
“大哥怎麼到這裡來了?”
聲音清冷,雖然近在眼前,卻讓人有遠在千里之感。
他原以見親妹妹不會緊張,可此時薛蟠還是額頭冒汗,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寶釵沒有催促,必然引得薛蟠出醜,落的也是她的面子。
“回……回稟娘娘,是……臣是來迎接太子殿下!”
寶釵隨即問道:“此前不是已經去過信,讓你們不必遠迎!”
“這……廬州應天挨着,也……也不算遠!”
聽到這話,寶釵露出一縷笑容,隨即道:“罷了……兄長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啊?這……”
“迴應天去,料理好自己的差事,太子會更高興!”
“是!”薛蟠只得應下。
這時寶釵接着問道:“母親她身體如何?”
雖然是太子妃,但寶釵也是女兒,此刻便問起了親孃的事。
二人聊了一陣之後,薛蟠才逐漸的放鬆下來,通過聊天他才得知,昨天林耀見到了朱景洪。
雖對朱景洪怕得要死,可想到林耀作爲側妃的便宜弟弟都能被召見,自己這正妃的兄長卻見不到,薛蟠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但他哪裡知道,朱景洪要見的不是林耀,而是跟隨林耀一道來的柳湘,後者如今把海貿做得有聲有色,讓朱景洪的個人財產非常豐厚。
而在跟薛蟠聊天中,寶釵才知道賈家人也來了,還知道了夏月桂來的那封信。
“這件事你做得對,往後多聽你媳婦的意見,她是一心替你着想……你可別欺負人家!”
“娘娘教誨,臣定當謹記!”
見過了寶釵之後,薛蟠便只得返回應天,隨行也把賈家人帶走了。
轉眼又是兩天時間過去,朱景洪再度啓程往應天趕去,並在九月二十七渡過長江。
長江東岸,金陵本地之文武高官,早已設好帷幕迎接朱景洪的到來。
金陵的官員,朱景洪基本都不認得,但不妨礙這些人認識他。
無論是正統十年他來剿倭,還是正統十四年率艦隊痛擊西夷,都給金陵官員留下了深刻印象。
天下誰人不識君,這話放在他的身上,當真是半點兒做不得假。
朱景洪與幾位高官閒聊時,此時在人羣的角落處,一對父子也在訴說重逢之情。
正統十年時,陸長信任鎮江衛指揮僉事,之後升衛指揮同知、指揮使,在前年更是跨出最關鍵一步,升任爲金陵都司從四品都指揮僉事。
雖然陸長信本身能力足夠,但他這七八年時間能步步高昇,他知道是因爲兒子陸育新的緣故,否則現在他應該在鎮江衛做同知,這輩子興許連個指揮使都混不上。
雖然如今,兒子才只正五品,但陸長信非常清楚,兒子纔是家族的未來。
當年陸育新能捲進龍禁衛,就已經超出陸長信的預料,到如今在龍禁衛做到千戶,更是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父子二人相互關心後,陸長信道出了唯一的告誡之言:“兒啊,跟着太子殿下好好的幹,其他事都不要管!”
兒子發展得比自己好,陸長信很有自知之明,沒有給其傳授官場經驗,唯有這一句他能保證絕對正確。
“孩兒明白,爹您放心便是!”陸育新鄭重點頭。
“對了……何時能回家一趟?你娘也一直掛念着你,還有你二弟和三妹!”
陸育新的弟弟妹妹,如今也都各自成家立業,在其十年前入選龍禁衛後,也就兩三年可以見一面。
上次他回家來,便是兩年前的秋天,休假完回京時其二弟恰巧染病,讓陸育新牽掛了好一段時間。
“若走不開,也就別回了,保護好殿下才要緊!”陸長信再度告誡。
“兒子明白,過兩天等安頓好了,便回家去看望母親!”
這邊父子二人聊着,而在另一邊的長江邊上,朱景洪正在跟幾位高官說話。
所謂的高官只有八人,分別是遼東水師提督趙成武、金陵水師提督王隆、浙江水師提督徐明林、廣東水師提督汪榮軒,以及金陵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和巡按都御史。
四位水師提督原本在天南海北,因朱景洪提前通知他們來議事,眼下才會一起出現在此。
“海上稅賦之重,諸位自是清楚無比!”
“朝廷在水師上砸這麼多銀子,爲的就是要保住海上的財路,如此我大明方可長治久安!”
“此番聖上遣我東巡,第一件要務是祭拜太祖,這二件事……便是檢驗幾隻水師戰力!”
“不達成目的,我是不好跟聖上覆命的,所以這次……你們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這就叫有言在先,水師之重關乎甚大,乃是朝廷近幾年最重視的事,優先級和重要性和清丈持平。
推行清丈搞垮了那麼多官員,而誰如果在水師建設上搗鬼,朱景洪也不介意把這些人踩死。
還未正式進駐應天,朱景洪的幾句話卻比秋風還冷,讓幾位將領感受到了寒意襲來。
軍中有監軍御史和太監,還有錦衣衛和東廠安插的密探,至少在場的幾位水師提督,本人可以做到問心無愧。
可下面人是不是真的絕對乾淨,他們也無法百分百保證,所以此時一個個的心都懸了起來。
當然,該表的忠心他們不會忘,所以此刻也不至於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