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傲嬌的黛玉,朱景洪笑容更甚,隨後牽着起她的手,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如此說來,陛下還是覺得臣妾在編故事?”
朱景洪卻沒答話,而是擡頭看向星辰,嘆道:“如此說來……朕又得乾綱獨斷了!”
黛玉沒有插話,只因今晚她說得已經夠多,確切的說是已經僭越了。
乾綱獨斷,朱景洪一直在儘量避免,但他始終擁有這樣的能力,且確保自己一直掌握這種能力。
朱景洪話說完,就聽黛玉道:“臣妾可什麼都不知道,不明白!”
“臣妾只知道,若陛下再耽擱一陣,只怕寶姐姐又要派人來請了!”
朱景洪笑了笑,遂邁步繼續往前,但聽他朗聲道:“叫呂通到坤寧宮!”
“是!”餘海應下。
大概十幾分鍾後,朱景洪已經就席之時,呂通急匆匆的趕到了坤寧宮。
此刻廳內人不多,除了朱景洪夫婦二人,也只有黛玉、湘雲、可卿而已。
待呂通行禮之後,朱景洪方問道:“朕估計……一甲之人選,現在應該已定下了!”
雖然殿試排名明天才會出來,但一甲還是很容易就能定下,正常來明天一早會進呈御覽,等待朱景洪最後確定一甲排名。
“回稟陛下,應該是定下了!”老太監呂通謹慎答道。
看着這位掌印近二十年,手裡節制幾萬內廷宮人的老太監,朱景洪又問道:“你說殿試排名,朕說了算不算?”
呂通毫不遲疑,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陛下還是殿試主考,排名審定……自該陛下一言決之!”
這就是宦官的優點,他們無條件服從皇帝旨意,其他任何因素都要排在後面,忠心便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果真?”
“奴才豈敢欺君!”呂通再度跪到地上。
“那好……你去內閣傳旨,就說馮淵之文,鞭辟入裡,深合朕心,欽定其爲一甲第一名!”
“奴才遵旨!”呂通再拜。
雖然呂通也覺得,這道上諭太過於離譜,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呢!該頭疼的是那些當官兒。
“奴才這就去傳旨!”
“去吧!”朱景洪點了點頭。
待呂通離開後,一旁寶釵方道:“馮淵……這個名字,倒有些耳熟!”
朱景洪道:“若不是他,十年前你兄長也不會惹上官司!”
寶釵笑了笑,一邊給丈夫夾菜,一邊答道:“陛下這麼一說,臣妾倒是想起來了,若不是他……陛下又豈會得到英蓮這般美人!”
看着他二人這般打趣,不遠處的黛玉遂道:“寶姐姐這話不對吧,相比於遇着英蓮,只怕遇着姐姐更要緊,我可聽姐姐說過……你們是不打不相識!”
這時湘雲放下筷子,扯着黛玉袖口道:“就數林姐姐話多!”
可卿面帶微笑,徐徐道:“這纔是天定的姻緣!”
這邊說笑不停之時,另一頭呂通已到文淵閣,大學士們就是在此辦公,也就是所謂內閣的駐地。
呂通是太監,但是司禮監掌印,實打實的“內相”,實質上與趙玉山是平級,此時三位閣臣和考官們盡皆出迎。
“呂公公,一甲人選已擬出,正打算送司禮監,沒想到你就來了!”趙玉山笑着說道。
這十年來,他執掌內閣,與呂通相處默契,二人關係還算不錯。
“不急不急……諸位都沒用晚膳吧?”
“陛下付託之重,臣等豈敢怠慢,自是要以正事爲重!”
“哎呀……如今雖要入夏了,可卻還是涼嗖嗖的,諸位閣老可別受涼了!”
這時鄭志清插話道:“多謝呂公公掛念,咱們進去說話吧……裡面暖和些!”
“請……”呂通應道。
按照慣例,呂通該在司禮監等結果,現在他主動找過來,那顯然是奉旨而來。
簡單寒暄後衆人進到廳內,趙玉山一邊請呂通上座,同時命值班的中書去拿“票擬”,也就是預定的一甲人選。
呂通與趙玉山同坐上位,其餘內閣大臣和考官,則是左右相對坐在客位。
很快名單被取來,由趙玉山親自遞給了呂通。
第一個名字是宋子瑜,然後穆新榮、溫玉堂,這個排序也暗含一甲名次。
“呂公公,你既然來了,那就請你呈送御覽吧!”趙玉山提醒道。
呂通面帶微笑,把票擬放到了桌上,然後在衆人注目下起身。
“上諭……”
衆人愕然,不知道這又是唱哪出,但還是條件反射般起身,並急匆匆來到了呂通身前。
“臣等叩問陛下聖安。”
“聖恭安!”
應下之後,呂通道:“馮淵之文,鞭辟入裡,深合朕心,欽定其爲……一甲第一名!”
“欽此!”
聽到這段上諭,在場所有人都驚了,雖然聽得真真切切,可他們還是覺得離譜,而且離了大譜。
“諸位,該接旨了。”呂通提醒道。
“臣戶部尚書何顧謹接旨!”
何顧謹第一個開口,他當然也被驚到了,但對此結果不太在乎,反正他也名聲臭了。
王培安多遲疑了幾秒,最終判斷是皇帝高瞻遠矚,自己達不到境界所以不懂,但他支持皇帝的決斷。
“臣左都御史王培安領旨!”
所以關鍵時刻,還是自己提拔的人靠得住,區別這就對比出來了。
趙玉山很想喊一句“此爲亂命,臣不奉詔”,但他也只是想想罷了。
“呂公公,臣要覲見聖上,有忠言當面陳奏。”
呂通笑了笑,隨後提醒道:“忠言逆耳,趙閣老可別糊塗。”
這時趙玉山回頭,對兩位閣臣和禮部尚書羅廣德道:“諸位,爾等可願同去?”
被他看着的三人,其實都希望趙玉山去,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現在趙玉山出言相邀,他們若不去就跟何顧謹一樣,所謂清流也就髒污不堪了。
無論他們找什麼理由,都改變不了臨陣脫逃的事實,所以現在只有去還是不去的選項。
換言之,趙玉山的這句問話,等於把鄭志清等三人架起來,不去對他們將對名聲有極大損害。
他們只能跟着一起去,而且從士人角度來說,他們也確實該去進諫忠言,畢竟皇帝此舉確實太過分了。
“在下願往!”鄭志清第一個開口。
餘下兩人應下,然後四人朝呂通磕了頭,然後便起身往廳外走了去。
呂通神色大變,於是立馬跟了上去,何顧謹和王培安對視後,預計要出大事也跟了去。
剛纔的旨意,值班的內閣中書也聽到了,於是留守內閣的所有中書都知道了。
衆人討論後,留下處理緊急事務的人員,餘下幾人也都跟着去了幹清門。
好在眼下已入夜,否則這些的必會去聯繫官員,不知又要惹出多大風波來。
且說幹清門外,幾位重臣已在宮門外跪下,他們最深只能走到這裡,以等待着皇帝的召見。
幹清門處,十幾名全甲侍衛守衛在此,這些人不屬於龍禁衛編制,而掛在幹清門侍衛處,全都是皇家的親戚充任。
這些人忠誠無可置疑,此刻冷眼看着趙玉山幾人。
“諸位,殿試乃主上親任考官,如何排名……自當由主上欽定!”
“陛下是天下萬民的君父,爾等不奉上諭……這難道是應當之事?”
“諸位都是大明的忠臣,如今卻與上諭背離而行,諸位平日的君臣父子之論,如今竟都忘了?”
呂通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如果能把這些人勸回去,他便再度證明了自己的作用,當然要做到這一點非常難。
他說了一大堆,趙玉山等人不爲所動。
他是老成隱忍之人,今天這般衝動來進諫,倒也不只是爲了科考排名,還有對近半年皇帝一系列舉動的不滿。
換言之,從朱景洪繼位後,很多事趙玉山都不滿,但考慮到形勢他都忍下了,但他今天確實忍不了了,所以決定要爭上一爭。
他當然知道這樣很危險,可他還是覺得自己該說點兒什麼,如果皇帝要治罪他也接受。
幾分鐘後,朱景洪得到了消息。
他知道這件事會有反彈,卻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麼大。
“先讓他們等着!”朱景洪淡定道。
不是這些人進諫他就一定要聽,否則他這皇帝就太沒面子了。
於他而言,這些人反應大也能接受,畢竟他想徹底馴化官員士大夫,就得一遍又一遍磨蹉這些人。
“陛下不去見見,畢竟這都是些重臣。”寶釵提醒道。
“先不管,讓他們等等,好好想清楚!”朱景洪淡漠道。
寶釵嘆了口氣,然後也就不再多說,倒是一旁的黛玉擔心起來,畢竟是因爲她“多嘴”,才惹出了這些麻煩來。
朱景洪與衆女說笑,很快又是半個時辰過去,這已稱得上是夜深了。
趙玉山等人畢竟年紀大了,過了這麼久腰也酸腿也疼了,但他們既來了也只能硬抗。
就在他們無比難受之時,幹清門臺階上幾名宦官出現,且還搬來一張交椅擺在宮門外正中。
椅子出現在此,說明皇帝將會在此召見,而不是讓他們到殿內去,這可以看做是一種疏遠,一種警告。
交椅空着,等待着它的主人,大臣們在等待着皇帝。
某種意義上來說,趙玉山等大臣,在朱景洪這裡跟椅子差不多,都是有價值的工具。
幾人又等了一會兒,當宮門內再度聲音時,外面衆人便知是皇帝來了。
侍衛們站得更筆挺,而趙玉山幾人則是跪得更板正。
身着赭黃色團圓領龍袍,朱景洪頭戴翼善冠,出現在了交椅之後。
他的這番裝束,其實已屬非常正式,更強調了他君而非父,父慈而君威。
“朕下了一道諭,你們就找到這裡來,這是打算抗旨?還是什麼意思?”
“回奏陛下……”
趙玉山直起腰正要說話,卻聽被朱景洪的話給壓了回去。
“都說爲人臣當盡忠於君父,又天子爲天下萬民萬物之主。”
“如今朕下了一道諭,你們拒不接受,這是哪裡學的爲臣之道?又將朕這皇帝置於何地?”
對這些學識淵博的大學士來說,要正面反駁朱景洪這番話很簡單,相關聖人之言隨便都能想出六七句。
可顯然,他們不可能直接反駁,而是要委婉一些,給自己留那麼些後路。
“回奏陛下,臣等正是爲維護君父,所以前來進諫忠言!”
“馮淵之文,或幾分可取之處,然則陛下以其爲一甲頭名,着實過於擡舉,如此對天下讀書人有不公,或會引得非議……以致有損陛下聖明。”
接着鄭志清跟着說道:“臣等之忠,天日可鑑!”
此刻,朱景洪已坐到交椅上,靠在椅背上聽完了這些話,卻是平靜答道:“所以,只有按照你們的意思,纔可保護朕之聖明?”
“臣等不敢,陛下明鑑!”趙玉山幾人再拜
嘆了口氣,朱景洪道:“朕自繼位以來,將政務大事交付內閣,一應票擬幾近全部採納,朝會之時爾等稱頌……朕聖明燭照!”
“而今朕稍有主張,爾等便多加阻撓,這是何意?”
“諸位,你們不能只在朕納諫時忠君,不能在自己所想被否時,就認定是朕行事不公!”
聽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尤其朱景洪此刻語氣陰沉,更給趙玉山幾人帶來了極大壓力。
結果餘海遞來的茶杯,朱景洪拿起杯蓋撥弄茶葉,接着說道:“爾等今日之行,與其說是覲見,倒不如說是逼宮。”
這就又要問罪的意思了,趙玉山連忙解釋:“陛下,臣等萬無逼迫君父之心,只是點那馮淵爲頭名,必定引得天下震動,還望陛下三思!”
“天下震動?”
擡起頭來,朱景洪看向臺階下的幾人,平靜說道:“朕不是百年前的靈庶人,朕是當了十來年統兵大帥,定西北、平遼東、戰大洋,縱橫萬里,刀槍裡闖出來,炮火中燒不死的鐵骨頭……硬漢子。”
說到硬漢子時,朱景洪將杯蓋丟回杯上,安靜的現場響起“叮”的一聲脆響。
“天下震動,我倒想看看……天下如何震動起來,真要是惹得天怒人怨,不等你們來逼宮,朕自己退位讓賢就是了!”
言罷,朱景洪也不再多說,起身繞過椅子走進了宮門,他已經表明了自己態度。
從他繼位到現在,還沒有大面積收拾過官員,比起他那老爹可仁慈太多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不開眼,他不介意把這些人送往南洋諸島,爲大明的發展貢獻一份耗材。
幹清門外,趙玉山三人還跪着,只是個個神色複雜。
“幾位閣老,都起來……早些回去吧!”
呂通招呼現場宦官們,命他們把趙玉山幾人扶起。
呂通接着勸道:“陛下心意已定,遵旨而行吧……朝廷大局要緊,你們要體諒陛下的難處!”
體諒皇帝的難處,趙玉山幾人很是無語,畢竟他們夾在皇帝和百官之間,那纔是最難處的境遇。
一旦皇榜公佈,他們內閣將會飽受職責,官員們敢進諫皇帝的不多,敢找他們麻煩的人可不少。
“唉……”
嘆了口氣,趙玉山邁步離開了,鄭志清三人面面相覷後,也只能跟着一道離開。
朱景洪覺得自己仁慈,而在這幾位重臣心中,他比朱鹹銘要難相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