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問別人好,又命人倒茶來。
一鍾茶未吃完,只見賈琮來問寶玉好。
邢夫人道:“哪裡找活猴兒去!你那奶媽子死絕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烏嘴的,哪裡象大家子唸書的孩子!”
正說着,只見賈環、賈蘭小叔侄兩個也來了,請過安,邢夫人便叫他兩個椅子上坐了。
賈環見寶玉同邢夫人坐在一個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撫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時,便和賈蘭使眼色兒要走。
賈蘭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辭。
寶玉見他們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
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還和你說話呢。”
寶玉只得坐了。
邢夫人向他兩個道:“你們回去,各人替我問你們各人母親好。你們姑娘、姐姐、妹妹都在這裡呢,鬧的我頭暈,今兒不留你們吃飯了。”
賈環等答應着,便出來回家去了。
寶玉笑道:“可是姐姐們都過來了,怎麼不見?”
邢夫人道:“他們坐了一會子,都往後頭不知哪屋裡去了。”
寶玉道:“大娘方纔說有話說,不知是什麼話?”
邢夫人笑道:“哪裡有什麼話,不過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們吃了飯去。還有一個好玩的東西給你帶回去玩。”
孃兒兩個說話,不覺早又晚飯時節。
調開桌椅,羅列杯盤,母女姊妹們吃畢了飯,寶玉去辭賈赦,同姊妹們一同回家,見過賈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
且說賈芸進去見了賈璉,因打聽可有什麼事情。
賈璉告訴他:“前兒倒有一件事情出來,偏生你嬸子再三求了我,給了賈芹了。他許了我,說明兒園裡還有幾處要栽花木的地方,等這個工程出來,一定給你就是了。”
賈芸聽了,半晌說道:“既是這樣,我就等着罷。叔叔也不必先在嬸子跟前提我今兒來打聽的話,到跟前再說也不遲。”
賈璉道:“提他作什麼,我哪裡有這些工夫說閒話兒呢。明兒一個五更,還要到興邑去走一趟,須得當日趕回來纔好。你先去等着,後日起更以後你來討信兒,來早了我不得閒。”說着便回後面換衣服去了。
賈芸出了榮國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個主意來,便一徑往他母舅卜世仁家來。
原來卜世仁現開香料鋪,方纔從鋪子裡來,忽見賈芸進來,彼此見過了,因問他這早晚什麼事跑了來。
賈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幫襯幫襯。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樣賒四兩給我,八月裡按數送了銀子來。”
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賒欠一事。前兒也是我們鋪子裡一個夥計,替他的親戚賒了幾兩銀子的貨,至今總未還上。因此我們大家賠上,立了合同,再不許替親友賒欠。誰要賒欠,就要罰他二十兩銀子的東道。況且如今這個貨也短,你就拿現銀子到我們這不三不四的鋪子裡來買,也還沒有這些,只好倒扁兒去。這是一。二則你哪裡有正經事,不過賒了去又是胡鬧。你只說舅舅見你一遭兒就派你一遭兒不是,你小人兒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個主見,賺幾個錢,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歡。”
賈芸笑道:“舅舅說的倒乾淨。我父親沒的時候,我年紀又小,不知事。後來聽見我母親說,都還虧舅舅們在我們家出主意,料理的喪事。難道舅舅就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地兩間房子,如今在我手裡花了不成?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叫我怎麼樣呢?還虧是我呢,要是別個,死皮賴臉三日兩頭兒來纏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沒有法呢。”
卜世仁道:“我的兒,舅舅要有,還不是該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說,只愁你沒算計兒。你但凡立的起來,到你大房裡,就是他們爺兒們見不着,便下個氣,和他們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們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兒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見了你們三房裡的老四,騎着大叫驢,帶着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去了。他那不虧能幹,這事就到他了!”
賈芸聽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辭。
卜世仁道:“怎麼急的這樣,吃了飯再去罷。”
一句未完,只聽他娘子說道:“你又糊塗了。說着沒有米,這裡買了半斤面來下給你吃,這會子還裝胖呢。留下外甥捱餓不成?”
卜世仁說:“再買半斤來添上就是了。”
他娘子便叫女孩兒:“銀姐,往對門王奶奶家去問,有錢借二三十個,明兒就送過來。”
夫妻兩個說話,那賈芸早說了幾個“不用費事”,去的無影無蹤了。
不言卜家夫婦,且說賈芸賭氣離了母舅家門,一徑迴歸舊路,心下正自煩惱,一邊想,一邊低頭只管走,不想一頭就碰在一個醉漢身上,把賈芸唬了一跳。
聽那醉漢罵道:“臊你孃的!瞎了眼睛,碰起我來了。”
賈芸忙要躲身,早被那醉漢一把抓住,對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緊鄰倪二。
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閒錢,專管打降吃酒。
如今正從欠錢人家索了利錢,吃醉回來,不想被賈芸碰了一頭,正沒好氣,掄拳就要打,只聽那人叫道:“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
倪二聽見是熟人的語音,將醉眼睜開看時,見是賈芸,忙把手鬆了,趔趄着笑道:“原來是賈二爺,我該死,我該死。這會子往哪裡去?”
賈芸道:“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
倪二道:“不妨不妨,有什麼不平的事,告訴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
賈芸道:“老二,你且彆氣,聽我告訴你這原故。”
說着,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訴了倪二。
倪二聽了大怒,“要不是令舅,我便罵不出好話來,真真氣死我倪二。也罷,你也不用愁煩,我這裡現有幾兩銀子,你若用什麼,只管拿去買辦。但只一件,你我作了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頭有名放賬,你卻從沒有和我張過口。也不知你厭惡我是個潑皮,怕低了你的身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難纏,利錢重?若說怕利錢重,這銀子我是不要利錢的,也不用寫文約,若說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給你了,各自走開。”
一面說,一面果然從搭包裡掏出一卷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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