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手持剪刀正要自殺,忽然聽到後窗外傳來說話聲,似乎是那個小叫花,不由得就停住手。
俗語云:螻蟻尚且貪生。
何況是人?
能不死當然是不死的好了,就這麼一瞬間,黛玉心內忽然生出對天空、對陽光、對白雲,甚至於一草一木,無比的不捨與眷戀。
“救我......”黛玉眼中含淚,唯恐院子裡的人聽見,對着窗口輕聲哀求道。
兩扇後窗被輕輕拉開,一根布帶通過窗口拋進來,只聽小叫花的聲音說道:“纏在腰裡,系死結。要快,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黛玉聞言,急忙袖了剪刀,幾步走到窗口處,依言繫好布帶,輕輕抻了抻說:“好了。”
她話音剛落,就覺得腰間一緊,身體已離開地面。
黛玉可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從小到大金尊玉貴,何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身體剛一離地,黛玉忍不住驚呼出聲:“啊!”
屋外賈雨村等人聽到動靜,急忙進屋來看,哪裡還有黛玉的影子。
看見後窗打開,窗邊有一張小桌,雨村讓人扶着,登上桌子,探頭往窗外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就見下面是深得望不到底的懸崖,山壁陡峭,就算是猿猴都無法攀爬,原來這房子建在懸崖邊上,黛玉從這裡跳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百死無生。
雨村嘴脣哆嗦着說道:“不好了,小姐跳崖自盡了!”
雪雁和林府的幾個婆子當即放聲大哭起來。
雨村面如死灰,癱坐在椅子上,他這一次進京復職全靠林如海的門路,現在黛玉跳崖自盡,他自然是難辭其咎,也就是說,他的仕途也跟着黛玉跌入了這萬丈深崖。
且說黛玉被拽出窗口,朝下一望,當即被嚇得暈了過去。
當她悠悠醒轉,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看見繁星滿天,自己躺在兩棵大樹之間用樹枝搭建的“牀榻”上,身上蓋着一件棉袍,一陣烤肉的香味鑽入鼻子,側頭望去,發現不知何時,地上燃起了一堆篝火,而蹲在火邊正翻轉烤肉的,正是那個小叫花子。
“你醒了?”周林頭也不擡地問道。
“嗯!”黛玉應了一聲,躺在這懸空的“牀榻”上,身上蓋着棉袍,暖呼呼的,此時此刻的感覺竟比她閨房中那張價值三千兩銀子的金絲楠木拔步牀還要舒服,竟然不想起來。
“你被懸崖給嚇暈了,現在身懸半空,怎麼不害怕了?”周林慢悠悠地問道。
黛玉回憶起之前的驚險情景,簡直就跟做夢一樣,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但細細回味,卻又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興奮感覺,微微一笑,答道:“這個高度不過五尺,與萬丈懸崖相比,可是小巫見大巫了。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周林在前世也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記得這幾句詩,聽黛玉說了前兩句,不由得就接出後兩句來。
這首詩乃是唐人元稹所做的一首思念妻子的情詩,黛玉引用前兩句,是說自己經歷過更大的驚險,眼前的這一點小小的驚險,也就算不了什麼了,而周林接續的後兩句可就有些曖昧了,意思是說自己由美女叢中穿過都懶得回一下頭,一半是因爲要修煉,另一半的原因是你啊。
這有些調戲的味道!
黛玉飽讀詩書,冰雪聰明,又怎會聽不出來?不禁紅了臉,待要說他兩句,不應該亂接話茬,然而想到他先是送信,後又冒死搭救自己性命,簡直就跟重生父母一般,自己哪能因爲一句話就惱了呢,所以忍了忍沒出聲,偷偷觀察周林臉色,見他正專心致志地翻弄烤肉,心想:“看他一臉正色,難道是我太多心了?”
其實周林在對這句詩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他前世的妻子,根本就沒留意黛玉是否多心。
“哦,對了,雪雁和我老師他們呢?”黛玉忽然想起其他人來。
周林冷笑道:“他們都不管你的死活,你還想着他們?”
黛玉道:“如果不是我要上山進香,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此事因我而起,衆人如果喪命,我這一輩子也難心安。”
周林往烤肉上撒了些鹽,然後撕下一塊肉來,放在嘴裡邊吃邊說:“放心吧,他們都沒事,那些響馬還要指望他們拿贖金呢!”
“可是,劉縣令卻被賊人殺死了......”想到此處,黛玉低聲抽泣。
周林嘿嘿冷笑:“死了一個縣令,兩個衙役,呵呵,這些虐害百姓的貪官污吏,死不足惜,你還替他們落淚?你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黛玉正奇怪周林話裡的意思,就見他手裡拿着烤肉,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扭頭朝兩丈開外的一株大樹說道:“樹後的朋友,出來吧,我有肉,你有酒,咱們同吃共飲,總比在這荒山上受凍強吧?”
在黛玉驚詫的目光中,一人從樹後緩步走出。
那人頭戴氈笠,身形甚是高大,穿着一身灰色箭袖,背上斜揹着一把長刀,徑自走到火堆旁,盤膝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個皮囊來,拔開塞子,一仰頭,咕嘟嘟,自己先喝了幾大口,抓起烤肉就吃。
在這月黑風高之夜的荒山上,黛玉見此情景,簡直就是她幾輩子做夢都夢不到的奇遇,不由得就想起了李青蓮的那一首豪氣滿懷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
“難道這小叫花和這個大漢都是荊軻、聶政之流的俠客不成?”黛玉顧不得害羞,睜大了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們,心裡暗想。
周林翻弄着烤肉說道:“老兄用心良苦,只爲紅顏,小弟我自嘆不如,佩服、佩服!”
那大漢瞥了一眼黛玉,微微一笑,說道:“人生得一紅顏足矣,斯世當以性命視之!”
黛玉更爲驚異:“這兩個俠客在荒山上喝酒吃肉,談論的不是寶刀武藝、快意恩仇,竟然談論起紅顏知己來,他們所說的紅顏是誰?”
黛玉雖然聰明,卻一時沒想到自己身上。
周林點了點頭,說道:“雖然老兄用情很深,但這種事情須要兩情相悅,如果用強的話,恐怕很難如願!”
那大漢目光一凜,露出一絲冷笑,說道:“擋我者,死!”
聽了這句話,黛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心說:“俠士就是俠士,終究還是要動刀動劍的!”
大漢這句話充滿威脅的意味,周林也不在意,反而說道:“老兄,江湖規格,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你這樣自顧自,合適麼?”
大漢瞥了一眼周林,冷笑道:“乳臭未乾的小子,你也想喝酒?”
周林笑道:“這烤肉可是我的。”
黛玉見小叫花因爲喝酒與大漢爭辯,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想要提醒他一下,卻又羞於出口。
大漢仰天狂笑:“哈哈哈哈......”猛的又停住笑,目光陰森得可怕,盯着周林道:“臭小子,你壞我好事,趁着老爺高興,還不滾得遠遠的,過一會兒連你也烤來吃了!”
大漢哪知道周林的毛病,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當即冷言罵回去:“你算什麼東西?讓老子滾?這山是你家的?這地是你家的?山上的兔子是你爹?山上的野雞是你媽?你這麼牛逼,你家裡知道麼?”
大漢聞言,怒火升騰,這麼多年來也沒人敢這樣當面罵他,就要拔刀結果了小叫花的性命,右手已經摸到刀柄,見對方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卻有些疑慮:“這小子難道是埋伏下厲害的幫手?不對呀,這附近我已經踏看明白,再沒有其他人。或者他身懷絕技?也不對,就算他從孃胎裡開始練功,也不過十三四年而已,又能高到哪去?”
“小子,你這樣跟我說話,恐怕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大漢手握刀柄,強壓怒火,緩緩說道。
周林看都不看他一眼,說道:“無名毛賊,我知道你是個鳥?我只知道你他媽吃了我的肉,豈能白吃?給我吐出來......”
周林越是這樣,大漢就越不敢動手,盯住他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絲毫沒看出有什麼特異之處,
“我可是殺人如麻,江湖人稱冷麪閻羅的羅大天!”羅大天終於忍不住自報家門。
“我呸!”此時周林有意激怒對方,朝地上啐了一口,說:“我當是誰?原來你就是那個只會欺負手無寸鐵之人的羅大天,現在越來越沒出息,幹起採花賊的勾當,你這種人,最讓人瞧不起,你怎麼不撒泡尿自己淹死自己呢?免得活着丟人現眼......”
面對如此惡毒的人身攻擊,羅大天后悔啊,後悔怎麼沒有一上來就砍了這小子的腦袋。
“你媽......”
此時就算周林身後有天兵天將保護,羅大天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想把眼前這個可恨的傢伙剁成肉醬,猛的一抽刀......
刀是抽出來了,那刀卻沒砍出去,而是直接掉到了地上。
“我這、這是怎麼了?”羅大天一臉迷惑地站起身來,隨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站立不穩,撲的一下,趴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