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輝?!”
賈芸輕輕的重複了一句,此前在自己廊上的房產糾紛事件中,根據倪二和老邱的調查,隱藏在背後的就是這個薛家的老僕人。記得當日爲了不引起東主薛家的猜忌和疑心,這個老傢伙倒是客客氣氣的將那張文契撕毀帶回給了自己,還附贈上幾百兩銀子的封口費。
不過,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賈芸開始清楚的知道,薛家的內裡已經出現了極大的隱患,稻香村裡薛姨媽的說辭並無誇張,而且從張德輝敢於將手伸到曲水街上看,他的背後,一定還有着不遜於榮寧兩府、甚至所謂金陵四大家族的厲害靠山,所以今天,薛家母子幾個巴巴的將自己請到這裡,開口便要求助對付此人,也正說明了一點——現在的薛家對這個尾大不掉的張總管已經是有些無可奈何的了。
只是,這種窮主人富管家的現象,在紅樓原著中倒也普遍,就像賈府的嫡派子弟賈薔,見到榮國府的大管家賴大,居然也要叫上一聲“賴爺爺”,足見這老家僕的權勢體面實在已不下於那些年輕的主子們!更何況以薛家目前的現狀,只由一個不成器的呆憨兒子打理着全部的生意,豈不更是由得這些老家人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的了。
“卻不知薛奶奶到底是個什麼主意?”
賈芸並不推辭,也並不答應,只是望着薛家母子反問了一句。薛蟠在一旁冷哼一聲道:
“什麼主意?找個由頭送到刑部去,打板上枷,遊街示衆,千刀萬剮,也是不冤枉的。”
“胡說!刑部大堂難道是你家開的不成!”
薛姨媽恨恨的怒斥一聲,這才轉向賈芸說道,
“這次專程請芸哥兒來,卻不爲別的,只是望你能不能幫着暗中查探一番,這些年來我們在京城的這些買賣究竟是怎麼丟的,現在又都落在了誰家的手中?”
“原本這些事兒本不用煩勞芸兄弟,可是若咱們親自出手,又怕打草驚蛇,尋不到根上,恰好昨日聽姑母說起芸兄弟的本事膽色,我纔跟母親商量,何不乾脆竟請芸兄弟出面,豈不便宜。”
一旁的薛寶釵也連忙接着她母親的話說道,
“至於那些有關的產業,前後首尾,進項入賬,於總管都是最清楚的,芸兄弟需要什麼儘管問他去要,就是千兒八百兩的現銀,也沒有問題,一併在賬上支了便是。”
“呵,好大的口氣!還真不愧是曾協理榮國府的三駕馬車之一。”
賈芸對寶釵卻是由衷的欣賞,殺伐決斷,用人不疑,只恨非是男兒身,狂瀾即倒空餘恨,但凡薛蟠有他妹妹一半的心思,薛家這份偌大的家業又何至於冰消瓦解,大廈傾覆呢。
想到此處,賈芸不由轉頭看了一眼依舊在對着自己吹鬍子瞪眼的薛蟠,這呆霸王卻不知是不是吃賈芸這一眼點燃了脾氣,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叉着腰指着賈芸說道:
“妹妹,你也罷了吧,姑母不過是胡亂吹噓幾句,你們便當了真,就算他把東府的大爺送出了京城,也不過是借了老王爺的勢,耍了點小聰明,何至於一個個都把他當成了活佛菩薩,張白眼的手段你們也是知道的,何必白白的叫人去送死。”
“你這滿嘴噴糞的就不能少灌一點馬尿?什麼叫白白送死,說得好似我們娘倆要害芸哥兒一般。”
薛姨媽再也忍不住,上前揪住兒子的衣領就是一個耳光,隨即又抽抽搭搭的哭將起來,倒讓賈芸一臉的尷尬和疑惑。
“外人面前,母親休要動氣!”
薛寶釵連忙上前不停的安撫自己的老孃,一邊狠狠的用細蔥一般的食指戳上薛蟠的額頭,薛蟠想也知道自己說的唐突,訕訕的圍着老孃賠禮。那邊賈芸靜靜的喝着茶,一直等到薛姨媽漸漸止了哭泣,才擡頭問道:
“方纔薛大哥所說的手段,不知卻是何意?”
薛寶釵連忙說道:
“便是哥哥不點破,我們原也是要說的,芸兄弟不知道可還記得,那日你用計將東府的敬大爺送出城去之時,曾有幾人一直護衛在敬大爺身邊的?”
“嗯?!”
賈芸聞言,不由心中一顫,那天負責護送賈敬的不就是自己和倪二日日掛念的老邱他們麼?
“他們當日爲引開追殺而來之人,一路拼殺,最後卻終是落到了那些人的手中,而幕後指使追殺的,便有那張德輝!”
“什麼?!”
這下子,賈芸也再忍不住了,畢竟老邱算得上是他穿越而來之後,最早結識的至交兄弟,就連自己的母親和柳五兒到現在也還經常提及。
“此事如何會與張德輝扯上牽連。”
“說來也是巧合。”
薛寶釵雖隱隱察覺出了賈芸話語中的緊張之意,卻依舊不慍不火的慢慢說道,
“前幾日,我哥哥帶着幾個小廝去鋪中查賬,恰好見到那個盤下了我們家一個當鋪的富戶名叫柴霸的,正在指揮裝運滿滿一掛大車的東西,我大哥心中疑惑,便暗中託人打聽,才知道竟是要去孝敬張德輝七十大壽的賀禮。”
“柴霸?!”
賈芸的腦子裡立刻想起了那個曾被自己狠狠踹過一腳的倒黴管事。
“不僅如此,此人還是先前誤服了敬大爺那枚仙丹而死的柴超的親兄弟,上刑部和大理寺告狀,也是這柴霸一手興起,就連事後敬大爺脫身逃命之際,那姓柴的明知刑部不會真格兒的追捕,竟是自己出面索買了殺手來追殺敬大爺。更古怪的是,他原本只是一個不名一文的無賴浪蕩子,連他那哥哥柴超平日裡也少與他往來的,可是居然不知爲何竟是一夜暴富,還藉着哥哥的亡故死死咬住了貴府不肯放鬆。直到後來經於總管的百計打聽,才知道他的背後居然就是張德輝!就連那盤下鋪面和索買殺手的錢也都是出自張德輝之手的!”
“還有這樣的事情?!”
賈芸眉頭大皺,
“卻不知這張德輝與賈府有甚冤仇,竟是如此不死不休。論說這張德輝既是你們薛家的老人兒,與賈府就算沒有交情,又何至於有如此銜骨之恨啊?”
這次回答的倒是一直默默抽着旱菸的大管家於國清,只見他用力的敲了敲煙桿兒,又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低低的說道:
“此事卻要從貴府的璉二奶奶身上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