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面的幾個小廝畢竟年輕,有站出來說自個兒擅長做菜的,可以去開家館子,他來當廚子;還有的說他擅長做豆腐,可以開個豆腐坊;還有會裁衣裳的,可以去當裁縫。黛玉都一一笑着點頭道:“難得大家齊心齊力,爲的都是咱們全院上下有口嚼用,我都記下了,回頭等商議定了,再給大家答覆。”衆人答應一聲,轉身都退下了。
黛玉纔要喊紫鵑把這些主意全部記下斟酌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在角門口探頭探腦地想進又不敢進,紫鵑瞧見了,出去問了問便讓他進來。
誰知小廝一進來就給黛玉跪下了,開口道:“姑娘,奴才斗膽,想請姑娘開恩,准許奴才去九如山上採藥,也能換幾個小錢,奴才一個子兒都不留都交給公中,只要姑娘繼續賞奴才飯吃即可。”
“採藥?”黛玉有點吃驚,“你識得藥材?”
那人點頭道:“姑娘有所不知,奴才祖上原就是行醫的,可惜後來親戚犯了點事被連累了,奴才也被充入奴籍進了榮國府。但奴才打小就跟着父親學醫,識得些許藥材。前些日子跟着姑娘上山,曾見過多味藥材,只是奴才不敢採。如今姑娘肯讓我們自個兒想營生,奴才想着若是姑娘肯開恩准許奴才每日上山採藥,那就是對奴才天大的恩賜了。所以,奴才肯請姑娘成全!”
黛玉一聽,心中不覺一動:“你說那山上藥材種類頗豐?可是實話?若是認錯了,可不是件鬧着玩的事兒。”
“奴才對天發誓,絕對沒有認錯。”那人神情激動道,“奴才打小就跟着父親上山採藥,對山上的藥材頗有幾分研究,錯肯定是錯不了,就是得費些力氣,畢竟有些珍稀藥材大多長在懸崖峭壁之上,一般人也不願去冒這個險。但是若姑娘肯放奴才去,奴才定會全力以赴,爲姑娘多多采些回來換些錢財。”
“你有這份心,倒是個難得的!”黛玉點頭,又讓他起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名叫錢恩衝,進了府後改名衝兒。”
“好,衝兒,”黛玉點頭道,“你先回去,待我思量定了自會派人去找你。”
“哎,奴才謝過姑娘!”衝兒千恩萬謝之後,眼角溼潤着去了。
黛玉瞧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頗有些失神。這個衝兒小時候也是父母掌心裡的寶吧,只因家中犯事就充了奴籍,也着實可嘆。若無此變故,他估計已經子承父業,在一間小醫館裡行醫問診了吧?可惜啊,人生就是這樣的喜怒無常,就如同賈家一樣!
接下來的幾日,黛玉着實費了一翻思量。一則現銀有限,無論做哪門營生都需要本錢;二則張財、李貴、衝兒等人雖已跟在她身邊一年,但該摸的底細也要摸透,不然銀子花出去打了水漂,也是不成的。畢竟如今不同往日,浪費不得了!
等到一切理順之後,黛玉便讓紫鵑把自個兒的首飾匣子搬出來細細清點了一番,最後留下一小部分,將那大部分遞給紫鵑道:“把這些拿去找家妥當的當鋪當些銀子出來。”
紫鵑一聽,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姑娘,使不得!咱們從瀟湘館來時您就帶了這麼點首飾出來,如今還要再當出去大部分,日後出門應酬可戴什麼?”
黛玉笑道:“不過是幾件首飾,戴不戴又有什麼打緊。再說,這些花樣都陳舊了,我也懶得戴,等咱們日後手裡寬裕了,再去多多打些新鮮的花樣來戴豈不更好?——快別囉嗦了,拿着!”
紫鵑無奈,只得雙手接過來,然後從自個兒髮髻上摘了一支銀步搖並一對珍珠耳墜一併放了進去:“要當就把這些一起當了,這些雖比不得姑娘那些值錢,好歹也能換幾兩銀子,應應急吧。”
雪雁等人在一旁瞧了,紛紛摘下頭上的簪子、墜子一古腦地也塞了進來。
黛玉無奈奈何地嘆息道:“你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在這府裡好容易熬了這麼幾件首飾,如今卻又交出來,叫我於心何忍?”
雪雁道:“我們是姑娘的人,別說幾件不值錢的首飾,就是姑娘您要把我們賣掉換錢,我們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衆人紛紛點頭附和,黛玉只得點頭依了。
“罷,你們的心意我都記下了,改日咱們手頭寬裕了,一人給你們打一對金鐲子當嫁妝!”說到這裡,自個兒先抿嘴笑起來。衆丫頭也都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來。
幾人正在說笑,門外有小丫頭來回,說霍大夫來給姑娘看診了。
黛玉聽了納悶,道:“今兒還不到看診的日子,他怎麼來了?”
小丫頭搖頭不知,黛玉不敢怠慢,急忙換了衣裳,帶着衆人來到前廳。
此時,霍儉已經在前廳喝了幾盅茶了。本來,他是真想忍到看診的那日再來的,但最近母親張氏自從那日見到黛玉之後,似乎有所察覺,動不動就逼問他,那心儀的家中有權勢的姑娘到底是不是黛玉!
霍儉不敢說實話,每次都搪塞過去。無奈張氏是個精明的,竟是越發懷疑起來。霍儉心中焦急,只得臨時改變主意,想着還是儘快探一探黛玉的心意纔好再做打算。再者,那日樑琨的一番話,也讓他倍受觸動。的確,前怕狼後怕虎,實在是成不了事的,還是出動出擊比較好。
黛玉一進前廳,就見霍儉端坐在那裡,一手執杯,並不急着喝,而是沉沉思量,不知在想什麼。一身簇新天青色的寬袍,像是特意換上的,低垂的眉眼因了微微的失神越發顯得迷離。乍一看去,倒不像個會行醫問診的大夫,竟像是個世家貴子,翩然獨立,落寞而又寧靜。
黛玉此時已正式換了女子裝扮,自是不能與霍儉長時間正面照應,行完禮後便繞到簾子後問:“霍大夫,您怎麼今兒就來了?”
霍儉微微按下忐忑,微笑解釋道:“按理說今兒不到看診的日子,不過姑娘這些日子長途跋涉,身子定會受虧,我怕前功盡棄,就提前來了。”
黛玉“哦”了一聲,也不疑有他,隔着簾子讓霍儉診了脈後問:“可有什麼不妥?”
霍儉微微有些驚訝。按他對黛玉身子的瞭解,她這一來一去能承受住已是萬幸,怎能忍受這一路的擔驚受怕,本該添些病症纔是,誰知卻是完好無損的。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雖納罕卻也歡喜,笑道:“姑娘別擔心,並未有什麼不妥,就是勞累了些,氣血有些虧,我開個方子你按方調理幾日即可。”說完,到案前一揮而就開了方子交給張管家。
若按常理,霍儉看完診開完方子就該告辭走人了。但霍儉心裡藏着事兒,並不急着走。但又礙着張管家、紫鵑等人在場實在不好說,只得硬着頭皮微紅着臉問:“林姑娘,在下還有幾句話想單獨問問姑娘,不知可否方便?”
黛玉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看旁邊的紫鵑雪雁。兩人也同時愣了愣,緊接着,雪雁立即喜上眉梢,衝黛玉擠了擠眼睛。那意思再明確不過,霍大夫是不是要同她表明心跡了呀?
紫鵑也是一臉驚喜,對着黛玉抿嘴一笑,其想法想必同雪雁一樣,看得黛玉很是無奈。
將衆人屏退之後,黛玉並未走出珠簾,只在簾後問:“不知霍大夫有何指教?”
“是這樣……”霍儉實在怕直接說出口唐突了黛玉,只得臨時換了個話題問:“如今賈家的事兒怕是無可挽回了,不知林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黛玉心中鬆了口氣,道:“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打算,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霍儉心中一喜,忙道:“既然這樣,不如林姑娘派幾個機靈本份的小廝到我那醫館當醫童,每日裡活計並不多,閒了還能跟我學些醫術,將來應付些頭疼腦熱的小病倒是不在話下。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本是一心戒備的,實在沒想到霍儉竟是主動來幫她的,於是眼眶一熱,慚愧道:“霍大夫好意,黛玉心領了。只是你那醫術也不是隨便傳人的,我這邊都是些笨手笨腳的小子,實在不好意思前去打擾,等過段時間我會想些辦法給他們找些活計的。”
霍儉急忙解釋道:“林姑娘誤會了,我並非完全是爲姑娘着想,實在也是有些私心的。本來,我那邊是有幾個醫童的,但是過幾日就會有兩個辭工回鄉,他們一走我這邊就有些忙不過來。所以,與其我再到處找人,還不如從林姑娘這邊要幾個,一則解了我這邊的急;二則也減少你這邊的壓力。姑娘若是沒有別的顧慮,就這麼決定了吧。”
霍儉這一番話倒是說得合情合理,而且充分顧及了黛玉的面子,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正巧,衝兒纔剛來她這邊說明了情況,若是能讓他到霍儉的醫館裡歷練幾年,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既然這樣,那我就替他們多謝霍大夫了。”黛玉真心實意地感謝霍儉,不由分說就在簾後給霍儉行了個禮。霍儉急忙還禮。
黛玉道:“待我回去問過他們之後,定會選兩個老實本份又手腳勤快的給霍大夫送去,日後醫館裡有什麼髒活累活,儘管讓他們去做。他們若是不聽使喚,打罵都使得,我絕無二話。此外,月錢我們是堅決不收的,只要能在霍大夫身邊學點醫術的皮毛出來,就是他們的造化了。”
霍儉笑道:“你放心,他們跟在我身邊,絕不會虧待的。”
黛玉點點頭,又再次謝過之後,氣氛就陷入了尷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