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才略可謀國
嘉昭帝似早習慣了賈琮的奇異之處,只是聽了他這一番話,神情也爲之一振,目光流露出遐想之思。
“說的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承事郎之言甚合朕意,其中網羅西夷能人,篩選教授火器匠師的做法,確有可行之道。”
又問賈琮道:“眼下兵部正在籌建五軍火器營,於火器建營可有建言?”
賈琮又將自己對火器營編制、軍規、裝備、彈藥、訓練考覈、殺陣協配等想法,選扼要之處闡述。
一旁的忠靖侯史鼎已聽得張大了嘴巴。
賈琮這一番火器營方略,旁人聽了可能只會覺得奇思妙想,怪誕繁雜。
但這一個月的時間,史鼎每日都專注沉浸選拔兵將、訓練火槍等實務中。
對於如何籌建火器營,他比兵部尚書顧延魁有更多實操上的體會,對賈琮這等言論,也比旁人感觸更深。
賈琮所提建營方略中,其中幾點他也曾想到過。
卻遠遠沒有賈琮如此體系全面,他隱約意識到,賈琮剛纔講述諸般奇妙方略,絕不像是憑空遐想而出,倒更像是深通實務,千錘百煉而來。
可這又怎麼可能,他不過是個孩子,連軍營都沒進過,只怕連火槍都沒摸過幾次,怎麼會說出如此細密妥帖的火器建營韜略。
“聖上,微臣近日專注於操練火槍兵,其中有諸般心得體會,但也有不少關隘爲難之處,方纔承事郎所言大有丘壑,讓微臣也頗有收穫。”
史鼎是個武將,心中沒有文臣那麼多彎彎繞繞,賈琮說起來還是他的晚輩,這話可不是什麼場面話,確是肺腑之言。
嘉昭帝自然是知道史鼎的性情,賈琮之言能得到這位軍中宿將的認可,可見方纔所說確爲中肯切實之論。
嘉昭帝笑道:“朕也沒想到,這火器建營方略,到了承事郎口中,竟能生髮出如此繁複縝密的諸般套路,讓人耳目一新。
看來今日讓你來諮政奏對,倒是找對了人。”
賈琮又說道:“昨日臣接到聖上入宮奏對的口諭,便連夜將火器建營的拙見寫成奏章,方纔所言都含在其中,請聖上御覽。”
嘉昭帝目光一亮,昨日宮中傳旨已近日落時分,時間如此倉促,他卻已爲奏對做了如此充分準備。
小小年紀,處事這等老道勤勉,實已有幹臣能臣的風範。
一旁的郭霖將賈琮的奏章接過,呈到嘉昭帝御前。
首先入眼的是那筆俊雅出衆的書法,然後便是密密麻麻,條目清晰的各項方略詳述。
方纔他奏對之言果然都在奏章之中,而且敘述講解更加詳盡細緻。
奏章中還提到建立專門的火器監司,主責招募西夷技師,培植火器軍匠,研發改進火器等事務。
嘉昭帝精於政務,看過的各類奏章不計其數,各類文官所寫奏章都是駢四儷六,文辭華美,言之有物部分不過十之三四。
這曾讓極端務實的嘉昭帝不厭其煩,朝野之中也有微詞,都說當今聖上有少文之瑕。
因此賈琮這份邏輯縝密,毫無粉飾,極致實操的奏章,可以說極對嘉昭帝的胃口。
而其中內容從建司、育人、制器、建軍、練兵、後勤等皆有詳細論述,簡直就是火器建軍的典範之文。
即便以嘉昭帝這樣於政事上見識深湛之人,也看得心潮澎湃。
但是看到奏章的最後,卻是畫着幾幅火槍的圖樣,上面還詳細標註文字。
便問道:“承事郎,這幾幅圖樣是何意?”
“啓稟聖上,臣在金陵時曾率寧王火槍隊圍剿東瀛浪人,近距離觀看過魯密銃的擊發過程,察覺其存在不足之處。
如能加長槍管,加重槍身,精煉槍管鋼材,火槍的射程和精準度還能提高,另外還可以給槍身加上鋼刺,可以兼用近身肉搏。
不過這不過是臣的推演之論,需要經過火器匠人的實施,才能確定其實效。”
原先這一番火器建營方略,其體系縝密,發常人未有之想,已足以讓嘉昭帝、史鼎、顧延魁等人震撼驚豔。
沒想到賈琮連火槍改進制器之學,都在奏章中涉及到,並且有詳細的圖像和操作描述。
這可不是收到宮中口諭,一夜之間就能倉促想出的,而是他早在金陵參與魯密銃實戰,就已心有揣摩,可見其用心之深。
這時兵部尚書顧延魁突然說道:“啓稟聖上,承事郎精通火器之法,乃罕見幹練之才,臣請聖上恩准,準承事郎入兵部觀政。”
這話一出,嘉昭帝和史鼎聽了都是一驚,史鼎更是心中懊悔,居然被這顧老兒搶先了一步。
其實剛纔他聽得賈琮講述建營練兵之法,早就有所心動。
顧延魁所言觀政,歷來只用於進士。
大周在進士及第之後,銓補官職之前,會將人派至各衙門揣摩歷練,便於授官後更好履職。
而賈琮不過一個秀才,照慣例是沒有觀政的資格。
但這世上既然有天選之才,自然也可以有例外之法。
賈琮先提三段擊之法,如今又寫出如此完備的火器建營方略,足以證明他在這方面有特殊之才。
所以顧延魁提出讓他入兵部觀政,也並不算突兀之舉。
這時忠靖侯史鼎也說道:“聖上,承事郎方纔之言,說明他有領軍將兵之才略,且又是榮國武勳將門之後。
臣奏請聖上準其入五軍營,助微臣協理火器營,不出數年,臣必定爲聖上帶出一員軍中智將。”
顧延魁一聽這話,已經有些花白的眉毛一挑,說道:“忠靖侯此言差矣,人人都知賈承事郎走科舉之路,是聞名江南的文選之才,
入官衙理政纔是正途,如何能隨你入軍營做大頭兵,那成何體統!”
端坐御案後的嘉昭帝,見兩位大臣居然當面搶起人來,也有些愕然。
不過以賈琮在火器統籌與建軍方略上的見識,顧延魁和史鼎有此等想法也不算奇怪。
忠靖侯史鼎兩眼一瞪,正待分辨,卻聽賈琮說道:“啓稟聖上,臣很感激兩位大人眷顧,只是臣年幼識淺,正當讀書之年。
意欲潛心經卷,以待秋闈,兩位大人有專事差遣,臣義必不容辭。”
對於賈琮來說,目前只是秀才之身,過早邁入仕途,耽擱了進學之路,長遠來看並不是好事情。
以自己業師柳靜庵的看法,也不會建議自己過早介入朝堂糾葛,以免根基不穩,受人裹挾覬覦,新枝早折,生出不測。
而且以他這個年齡定位,在這種時候,還等着兩位大臣爭執,做觀虎之勢,等着做官,吃相難看,未免有些悚人眼目了。
不管於公於私,出言推辭纔是正理。
嘉昭帝微一思索,果然說道:“承事郎也才志學之年,有讀書之念,也是人之常情,且功名未晉,此事先且暫議。”
但顧延魁和史鼎都是嘉昭帝的近臣,對皇帝的性情多少有些瞭解,都已聽出皇帝對他們的提議有些心動。
只是賈琮過於年輕,秀才之身再加進士優榮,只怕引起朝野非議。
他們方纔上奏加賈琮觀政協理之職,也確是想借用他在火器方面的卓識。
但十三少年便能授予這等關鍵實職,以嘉昭帝的嚴謹縝密,以及國朝官吏規制,他們也都知道多半會被駁回。
但是有了這等諫言在先,事後要借用賈琮之能,不管是兵部方略參議,還是火器營諸事諮問,就都變得順理成章。
這纔是他們這種官場老饕的真正用意,顯然嘉昭帝也是知道其中伎倆,左右都是爲了國事,不去點破罷了。
嘉昭帝突然話鋒一轉,對賈琮問道:“昨日傳聖內侍回奏,如今你竟進不得榮國府,在客棧安身?”
一旁的顧延魁和史鼎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聽聖上突然問和奏議無關的話題,心中有些怪異。
難進府門,客棧安身,怎麼聽着像是這少年被趕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