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很快就只剩王夫人和黛玉兩個人了。王夫人也不說話, 只端起茶碗用蓋碗輕輕撥着茶葉,喝了兩口,方放下茶碗沉聲問:“林丫頭好大的本事, 竟把你過逝多年的母親搬了出來, 打起了同情牌!不但如此, 還把高僧的占卜也拿出來當盾牌糊弄老太太, 你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
黛玉沒想到王夫人如此□□直白地把事情搬到桌面上來說,心下也不覺一緊,但很快便沉下心來, 淡淡道:“舅媽多心了,黛玉不過實話實說, 哪裡來的‘本事’一說?至於想幹什麼, 黛玉已經將高僧的話轉告得很清楚了, 舅媽難道聽不明白?!”
“高僧?哼,你裝神弄鬼的糊弄老太太可以, 糊弄我這個舅媽卻還差點火候!”王夫人“啪”的一拍案几,冷冷道,“實話跟你說吧,別看我整天吃齋唸佛,但來歷不明的所謂‘高僧’的胡言亂語, 我是不信的, 我只知你舅舅辛辛苦苦爲你奔忙操勞, 到頭來不但沒落着好, 反倒被你各種誤解, 原本定好的一樁親事,被你推三阻四, 讓你舅舅左右爲難下不來臺。你說,我們賈家這些年供你好吃好喝的養着,你就是這樣報答的?你的良心何在?”
“良心?哈——”黛玉幾乎要放聲大笑了,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踱到窗前,敞開的窗子透過風來,撩起她的裙角,肆意飛揚着,噙着笑的嘴角越發的明媚了,“舅媽莫要跟黛玉提良心。想當年,黛玉並不想依附你榮國府,是你們三番四次地派人去催,表面上說得倒好聽,生怕我沒有長輩教養特地接到身邊,可我父親何曾不明白,那時貴府裡欺凌弱小的事兒時有發生,爲了博一個善待孤親的好名聲纔將我接來,黛玉纔來時,舅舅難道沒有派人在朝中添油加醋地散佈消息嗎?舅舅也因此在朝中扳回了一些美名吧?這些舅媽難道不知道?還有,舅媽說這些年供我好吃好將養着,這話可就更可笑了,黛玉初初來時父親就拿了上萬兩的銀票給賈先生代爲轉交舅舅,說是留給黛玉吃穿用度之用,剩下的均爲謝資,後來,父親又先後幾次託人捎來銀兩給府上,這些事雖然沒有擺在明面上,但黛玉卻知道得一清二楚……舅媽難道也不知道?如此,又何來你們賈家養着我的說辭?”
“你……簡直一派胡言!”王夫人沒想到黛玉小小年紀,竟將這些多年前的瑣事記得一清二楚,且平日裡隱藏得極好,自個兒竟是一點都沒發現端倪,只認爲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唬弄唬弄也就怕了,沒想到……
“舅媽可以將全盤一口否認!”黛玉忽地轉身,逼視着王夫人,平日裡春水瀲灩的眸子裡透着幾分犀利,“但蒼天在上,自有公斷!”
“夠了!”王夫人咬牙切齒,“你在這府裡錦衣玉食地享用着,豈止是你家拿來的那點銀子能夠的?你還好意思提!”
黛玉氣得臉色鐵青,剛想反駁,就被王夫人擺手制止,“罷了,這些身外之事理論起來沒意思,我們暫且不說這個,只說眼前的事兒。”略一停頓,繼續道,“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總歸是打小就依附了我們賈家,既是從賈家長起來的,就得守賈家的規矩。如今這婚事上,只有你舅舅與外祖母做主的份兒,絕沒有你一個姑娘家摻和的道理,哼,別說我們讓你嫁到雲南,就是嫁到漠北邊塞,你也得嫁,否則也別怪我們不客氣!”說完,一臉鐵青着起身就要走。”
及走到門口,將出未出之際,黛玉忽然在身後問了一句:“舅媽,若是黛玉不肯嫁呢?您和舅舅打算如何對黛玉‘不客氣’?!”
“不肯嫁?你如今還有什麼資格跟我們談條件?!”王夫人突然笑出聲來,轉過身一臉譏笑道,“本來,我還念着你舅舅的面子,不想把事情挑得太明白,但今兒看你這狂妄的態度,我又改主意了。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給我聽好了!”說到這裡,王夫人故意停頓一會兒,靜靜打量了黛玉一眼,見她仍舊仰頭挺胸倔強到底的模樣,越發的來了氣,衝口而出道,“你若不肯乖乖服從,第一,你身邊的紫鵑、雪雁、春纖以及所有在你面前得臉的丫頭全部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第二,還記得那個戴着青面燎牙面具的年輕人嗎?就是那個在你恬不知恥地一個人跑到大街上時搭救過你的人!他……或死或殘,總之,只要你不答應,他絕對沒有好下場!”
“舅媽!!!……”縱使黛玉有一萬個心理準備,也絕沒想到自個兒的親舅媽會心狠手辣到這般地步!簡直令人恐怖至極!!
“舅媽,你……你居然派人監視我?!”丫頭們倒也罷了,她怎麼會知道少籬?除了知道他救了她,她還知道些什麼?黛玉一想就遍體生寒,瞬間蒼白的臉色和簌簌發抖的身子將她的擔憂暴露得一覽無遺。
“哼,”王夫人不屑地譏笑,“監視你倒是還不至於,就是怕你做傻事,所以派了個人護着你,沒想到倒是小瞧了你,連個丫頭都不帶居然敢往京城裡跑,要不是那個戴着面具的傢伙,你這會子還不知被賣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哪裡還有這麼好的福氣可以嫁到一方鉅富的家裡做少奶奶!”說到最後,王夫人幾乎要咬牙切齒了,“既然話已挑明,我也不怕你去老太太跟前告狀,想來你是個聰明人,知道這話兒若是老太太不點頭我是不敢說的,所以你就省些力氣吧,免得你們骨肉至親的鬧起來面子上不好看!”說完,竟是連看都不看黛玉一眼,徑直揚長而去了。
王夫人走後,紫鵑和雪雁忙不迭地進來伺候,但見黛玉一臉灰敗地頹坐在椅子上,兩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發呆,眼角兀自凝固着一滴清淚,嘴脣哆嗦着,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紫鵑等人嚇壞了,忙上前抱住她,又是搖又是晃,好容易才把她的神識喚回來,一疊聲地問:“姑娘,你怎麼了?瞧你這般樣子,竟像沒了魂一般,可是夫人嚇唬你了嗎?姑娘,快醒醒吧,快醒醒!”
這一聲聲的呼喚,好容易把黛玉的驚魂喚醒,她迷迷登登地醒轉過來,一把抓住了紫鵑的手,哆哆嗦嗦道:“快,快找人去鬆巖寺……”
“姑娘,去鬆巖寺做什麼?”紫鵑一頭霧水。
黛玉一想到少籬已被榮國府的人盯梢,隨時會有性命之憂,就悔恨不已,又加上心痛難忍,遂愈發急切地命令道:“去救人!少籬……有危險!”
“少籬?”紫鵑腦中電光一閃,猛地想起少籬就是黛玉口中的恩人,也是大吃一驚,忙問,“夫人用少籬威脅姑娘?”
黛玉胡亂地點頭,又言語混亂地把王夫人的話說了一遍,幾個丫頭聽了,俱是大吃一驚,春纖急得就要親自去鬆巖寺,被雪雁一拉住了,喝道:“毛毛燥燥的,添什麼亂!”說完,又轉頭對黛玉道:“咱們院裡都是女人,實在不方便出府去,只有上次提過的章嬤嬤的兒子倒是可以信得過,只是不知道他今兒得不得空,姑娘把想捎的口信兒告訴我,我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