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突然一病,把榮國府上下全都唬着了,尤其是史夫人,更是慌得不得了,趕緊命人拿了帖子進宮去請太醫。賈代善可是家裡的頂樑柱,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史夫人都不敢想下去。
賈代善本來就是皇帝信任的重臣,之前又是平亂有功,聽說是他病了,太醫院不敢怠慢,馬上就派了人過來。許太醫到了賈家,給賈代善診脈過後說,國公爺的情況跟先前的寧國公有些相似,都是早年遺留下來的舊傷,他一向保養地好,因此身體看着還算健朗,不過先前的平亂之戰,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西南的氣候溼熱,勾起了國公爺身上的舊傷,此時發作起來,就很厲害了。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許太醫的表情很凝重,他醫術精湛,是皇帝比較信任的太醫之一,因而對皇帝的想法,也是略知一二。今上是個仁君,他對早年就跟着他的臣子,向來是很念舊情的,尤其賈代化、賈代善這些人,還是當初攻打中原和江南立過大功的,只可惜,一個個的,都要去了。許太醫的話還沒說完,史夫人差點就要暈過去,好歹是撐住了,沒有再麻煩人家太醫一次。
許太醫給賈代善開了方子,又叮囑了賈家近身照顧他的下人很多注意事項,就回宮覆命去了,心裡卻在嘆息,看榮國公這個樣子,估計也拖不了多久了,皇帝曉得了,多半又得難過一回。
賈代善對自己的身體,多少是知道些的,畢竟他們當初一起打天下的那批兄弟,好些都不在了,他算是比較能活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帶着賈赦去蹭軍功的想法,就是怕自己撐不住了,家裡的爵位又降得厲害,賈赦和賈政都不成器,不比東府的賈敬,人家可是兩榜進士,西府就此敗落下去。
賈赦和賈政固然是不爭氣,兩人都是文不成、武不就,可對長輩卻是很孝順的,自從賈代善病倒了,他們就卷着鋪蓋搬了過來,輪流給父親侍疾。史夫人上了年紀,精神比不得從前,除了照顧賈代善,也沒精力料理家中事務。張氏有孕不久,正是最危險的時候,需要細心保養,更不要說操持家務了,因此榮國府的中饋,暫時交到了王氏手裡,她面上不顯,心裡卻是得意得緊。
隨着賈代善病情的加重,賈瑚和賈珠都不去家學了,每天就在家裡看書,以防賈代善要見他們。
兩個不爭氣的兒子,賈代善早有安排,賈赦前不久參加了平亂,雖有鍍金之嫌,可他也是一開始就去了戰場的,那個時候,朝上還有人嚷嚷着議和呢,誰知道後來能打出那副摧枯拉朽的架勢,就衝這點,賈赦能繼承的爵位也不會太低。至於賈政,賈代善已經不指望他能自己考了,打算直接上摺子,希望皇帝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他個六七品的小官當,以後如何,就全看他自己了。
賈代善真正寄予厚望的,是他的長孫賈瑚,他教了賈瑚三年武功,也問過教他的楊先生,知道這個孩子是個聰明並且踏實的。賈代善原先想着,自己能多撐幾年,好歹撐到賈瑚長大成人,能夠撐起家業,也是死無牽掛了。如今撐不過去,不得不另作打算,賈代善知道賈赦和賈政在朝上不會有大作爲,並不把賈瑚委託給他們照看,他更信任的,是自家年少有爲的兩位女婿。
前不久的平亂之戰,撫順伯帶着兒子卓雲也上了戰場。賈代善就近觀察了,他的這個三女婿可不是去蹭軍功的,人家是有真功夫,開路打先鋒的,一路所向披靡,無人可擋。難怪皇帝后來下旨的時候,給他們家升了爵位,還允許三代不降等繼承,這不是對撫順侯個人的獎賞,是對卓雲父子。
賈代善特意問了撫順侯,卓雲那身本事是怎麼練出來的,撫順候給親家交底了,他家夫人是個寵兒子的,兩個嫡子被她寵得完全不能吃苦,他的畢生絕學差點就要傳不下去,虧得還有個庶子,平時看着不言不語,倒是個刻苦勤奮的。卓夫人對卓雲還算可以,生活上從不虧待他,他學本事也不攔着他,卓夫人的算盤是這麼打的,假若庶子有了出息,將來也不至於老是回家打秋風。
可是誰能想到,卓雲的兩個哥哥,會犯下那樣的大錯,卓雲又在戰場上立了大功,成了皇帝欽定的侯府下任繼承人,卓夫人原先還能幻想,接回在老家反省的長子,如今也是不敢再想了。
老一輩上過戰場的差不多都不在了,家中的下一代也沒幾個爭氣的,像卓雲這樣的年輕人,皇帝如何不喜歡。賈代善跟卓雲和三閨女說了,若是賈瑚將來也走從軍這條路,他們當姑父姑母的,務必要拉扯一把。卓雲對賈代善素來都很敬重,三姑奶奶更是感謝長兄長嫂,因而答應地都很爽快。
賈瑚尚不滿六週歲,文武都在學着,且兩樣都不落人後,賈代善拿不準他以後要走那條路,因此叮囑了卓雲和三閨女,又找了林海和四閨女說話。賈敏雖不像姐姐那樣感謝張氏,可她是嫡女,跟兩個哥哥感情都好,賈代善讓她和林海以後多照看賈瑚和賈珠,哪裡會有不應的,自是滿口應下。
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賈代善頓時放心不少,賈瑚卻是明顯地感到,祖父離開自己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來到這個時空五年,最親近的人除了張氏和賈赦,就是賈代善了,眼看賈代善病重不起,賈瑚深感不捨,乾脆就跟賈赦一樣,打包鋪蓋過來了,準備給賈代善侍疾。賈代善教他的很多東西,都是賈瑚兩輩子第一次學到的,若是沒有這些,他連以後要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知道。
見賈瑚抱着鋪蓋過來,賈代善皺起眉頭,喝道:“瑚哥兒,你這是做什麼,快把東西搬回去。”
賈瑚搖頭道:“祖父病了,瑚兒是來伺候祖父的,就跟父親一樣。”說完擡手一指,指着賈赦。
賈代善欣慰地笑道:“瑚哥兒是好孩子,祖父沒白疼你,不過你要讀書,要練武,哪有這些時間,你有這個心,就可以了,祖父這裡有你父親和叔父也就是了,你快回去。”自從賈代善病倒,他就找了兩個原來的親兵退下來的護院教賈瑚武功,真要說身手,那兩人可不在他之下,有他們在,賈瑚的功夫荒廢不了,不過兵書兵法什麼的,賈瑚要是想學,就只能去找卓雲了。
賈瑚堅持不走,固執道:“瑚兒在祖父這邊,一樣可以讀書,一樣可以習武的,請祖父成全。”
賈代善拗不過他,就讓賈瑚留了下來,反正他身邊人多,多個賈瑚也沒什麼,再說這孩子手腳利落,偶爾給他端湯喂藥,也是做得像模像樣,比起手忙腳亂的賈赦,看着還要像話一點。
王氏聽說賈瑚也搬去伺候賈代善了,心裡很不高興,覺得他就是針對賈珠來的,他都去了,賈珠要是不去,豈不是很不孝順,可是她的珠兒生得弱,要是過了病氣怎麼辦,王氏簡直咬牙切齒。
她哪裡曉得,賈瑚此刻沒有半點爭寵的心思,他是真心希望賈代善能好起來,多教他些東西,他已經是真的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祖父了,親自照顧他,不過是儘自己的心意,沒有任何多餘心思。
賈瑚上輩子也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公,因爲他的爸爸媽媽都是獨生子女,四位老人從小就很疼他,直到他十歲那年,媽媽生了妹妹,才稍微分了那麼一點點出去。不過現代人壽命長,截止賈瑚穿越的二十五歲,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健在,而且個個身體棒棒,看到他妹妹結婚生子絕對沒有問題。賈瑚從來沒有感受過,至親離開自己的滋味,擔憂和恐懼甚於一切。
王氏再是不想,也把賈珠送了過來侍疾,不過他和賈政一樣,都是看着下人伺候賈代善,不過是在旁邊多待會兒,不像賈瑚,能夠自己做的,絕不假手他人,就連賈赦,都跟着兒子變勤快了。
賈代善並不刻意把兒孫進行比較,只是對比太過強烈,心中的天平還是不由自主往長房倒,尤其他還知道,史夫人對賈政的偏愛,到了何等程度,他在尚且如此,他不在了還不知會是如何。
不過男人的心思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像徐太夫人擔心大孫子被人虧待,就把梯己全給了他,可這樣的做法,絕對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再說榮國府的家業,大頭就是賈赦的,賈代善也不用刻意給他什麼,只要他能看好現有的產業,這輩子就足夠了。見父親叮囑兒子的比自己還要多,賈赦很不服氣,可是多聽了一會兒,他就低着腦袋認了,那些高難度的問題,他是真的玩不轉。
無論賈瑚如何不捨,賈代善的病還是一天天重了,並在入冬不久病故,享年五十二歲。
皇帝果然念舊,下旨賈赦降一等襲爵,改封榮慶侯,賈政也因賈代善臨終前上的遺本,得了個工部員外郎的職位,出孝就能去報到。聖旨傳到家中,賈政又是興奮又是不忿,說不出的複雜。
賈代善的喪事,同樣是辦得隆重至極。太子司徒衍再次帶着兒子司徒景過來了,只是這一次,賈瑚傷心得緊,只管跪着流眼淚,沒心思多去留意他們,不過他腦子裡的彈幕,還是閃了過去。
司徒衍真心是個君子,他並非是爲了面子情走的這一趟,他是真的覺得遺憾,昔年的開國八公,傳到第三代,已經沒有一家保住國公的名頭了,最好的賈家,也不過是一門兩侯。
而司徒景,他的想法就更簡單了,他希望太子快點回宮,這麼冷的天,他怕太子出宮一趟,又把自己給弄病了,他的那些叔叔們,就盼着父王生病呢,真是討厭死了,他一個都不喜歡。
上次參加賈代化的喪禮,賈瑚是以堂房侄孫的身份,他和賈代化沒打過交道,見面的次數也不多,每次都是很多人的場合,從沒單獨說過話,哪怕是很佩服他,對他的死,也是遺憾甚於難過。不比這一回,死去的是除父母以外最疼愛他的祖父,賈瑚哭得眼睛都要腫了,看上去好不可憐。
賈瑚哭得正傷心,突然發現有個人走到自己的面前,冷冷清清說了句,“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他擡頭一看,竟然是司徒景,他面上毫無表情,卻伸出手,遞了塊白色的絲帕過來。
“謝謝你!”賈瑚本能地迴應道,完全沒想過要給小皇孫行禮什麼的。不過司徒景也沒想起,他見賈瑚收了帕子,就轉身跑了,跑到太子的身邊,牽着他的手一同離去,衆人趕緊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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