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楚來人,霍五一下子跳起來,奔了上去。
不喜反驚。
拉着兒子,上下看了一遍,全全乎乎的,他才狠鬆了一口氣。
這才走幾天,就回來了?這是被打回來?
“爹,兒子沒事,是朝廷下令召山東軍回兵,亳州之圍已解。”
霍寶見老爹臉都白了,忙解釋道。
霍五拉着兒子不撒手:“好,好,沒事就好!真是嚇的爹一跳,就怕你們是打了敗仗回來!”
在乎的不是輸贏,是怕寶貝兒子有什麼閃失。
不知是不是出了遠門的緣故,小寶好像哪裡不同。
水進、銀將軍跟着進來,與衆人相見。
霍五望向水進、銀將軍,算了算時間:“你們這是沒到亳州就回了?”
從滁州到亳州四百多裡,速行軍往返也要十來天。
霍寶他們可走了沒有那麼長時間。
水進說了三人分兵與嘉山縣被屠城之事,道:“我半路聽了嘉山縣之事,心下不安……就回轉嘉山縣,正好與柳元帥、三爺等人遇到……”
官兵屠城,讓人氣憤,可隨後反殺,也讓人大呼痛快。
待聽了柳元帥丟了亳州、死了兒子之事,霍五、林師爺都帶了正色。
“定遠縣也失了?”
“守住了!那邊守城的是柳元帥之侄柳彪,倒是個敢拼命的,又趕上小寶帶人過去,出了大力,很是幫了柳彪一把,解了定遠之危。只是官兵攻城用了火器,定遠縣城門坍塌,不好守了,柳元帥就率衆直接往陵水了!”
林師爺皺眉。
就是唐光、杜老八面上都帶了沉重。
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
就算中間隔着黑蟒山,可陵水離滁州城、曲陽、濱江三地都是百里距離,一日可達。
霍五卻是面不改色:“三兒呢,打盱眙去了?”
水進點頭道:“三爺沒有去陵水,直接帶了八千人往盱眙了。”
霍五嘆氣:“柳元帥老了。”
要不然的話,柳元帥就算丟了亳州城,還有定遠縣。
留下定遠縣,再全力去攻招義縣。
嘉山縣因屠城已廢,柳元帥佔據兩縣之地,依舊可以與孫元帥並列亳州。
到時候孫元帥想要“收復”兩地,攻守相換,並不容易。
結果柳元帥爭也不願意爭,反而主動棄了定遠縣,寧願離了亳州老巢,龜縮陵水。
“徒三爺謀的也是揚州!”
林師爺摸着鬍子道。
柳元帥老了不假,徒三卻正年輕氣盛。
到了楚州,就有了自己的地盤。
河南道各路元帥紛紛燒香起義,也堵死了往河南道擴張之路,剩下只能繼續籌謀淮南道。
杜老八氣呼呼道:“管他們要謀哪裡,反正在陵水就沒按好心!要是咱們一切順當還好,要是在外頭打輸了,怕是他們等着佔便宜呢!”
說到底,還是柿子撿軟的捏。
這是畏懼了孫元帥,卻沒將霍五當回事。
否則百里之遙的地方,亳州軍能到三縣,三縣兵馬也能一日圍陵水。
唐光道:“兩手準備罷了……要是徒三爺跟咱們翻臉,他們佔着陵水,出兵容易;要是徒三爺不跟咱翻臉,他就是五爺的親戚,怕啥?”
“老不死的好算計!”
杜老八不樂意了:“五哥,咱就容他繼續在陵水?憑啥給他臉?”
霍五心中也不樂意。
之前陵水只有三、四千亳州兵,看在徒三面上,又不想與亳州明面撕破臉,可以容下;如今柳元帥帶了將一萬人南下,亳州兵就是一萬三、四。
滁州軍主力在外,四縣守軍加起來,都沒有一萬三、四,亳州軍想要動手腳,還真是防不勝防。
“那就不容了!等三兒那邊拿下盱眙,咱就‘禮送’柳元帥出滁州!”
霍五不是拖沓性子,立時有了定奪。
“送走就算便宜了他們,那幾千陵水白衫實不是善類!”
想起霍順之事,與陵水白衫上半年在曲陽的劫掠,霍寶亦恨恨道。
就算這些人之前是老實的農民,糟蹋了陵水縣,又劫掠曲陽縣,名爲“佛兵”,實爲“教匪”,死不足惜。
鄧健八月裡率兵在滁州全境剿匪,在陵水殺的人最多。
不是他故意給陵水白衫下馬威,而是因陵水縣最亂,盜匪橫行,百姓民不聊生。
霍五說完對陵水的打算,並不輕鬆。
按照他們之前的打算,打下和州打廬州,拿下巢湖水軍,兩地休整,每地徵兵三萬。
用新兵將守城的老兵換下來,然後好好操練。
明年秋後,水路、陸路兩地,八萬兵馬,齊攻揚州。
可要是徒三佔了楚州……
霍寶道:“爹……揚州城裡都是富戶,糧草富足,想要圍城可不容易……要不別打揚州了,回頭打金陵……金陵城牆形同虛設……”
同樣是古城,金陵卻不是江南東道駐軍所在。
江南東道守軍在蘇州。
金陵只有城裡守軍一萬二,水軍八千,還有城外四個千戶所,總共兩萬四千人。
同有四、五萬淮南道守軍的揚州相比,金陵好像很好打。
霍五眼睛一亮。
林師爺卻是皺眉:“金陵城只有兩萬四,可週邊幾個州駐軍加起來五萬。”
想要拿下金陵,就得依次剪除金陵周邊駐兵。
否則拿下金陵,也守不住。
他身子往前頃:“打金陵那得先打太平!”
太平三縣與和州幾個縣隔江而對,距離只有十來裡。
只有拿下太平,和州安全,從陸路去攻打金陵周邊各州也方便。
霍五興奮起來:“還是得先拿下巢湖水軍!”
總不能用小船運兵過江。
就是最後打金陵,還得想辦法攔住那八千水軍。
話是這樣說,可是他也曉得,自己這邊只有兩艘小九給的貨船,還送薛彪往杭州去了。
想要憑藉步卒,去打巢湖水軍,談何容易?
少不得先拿下廬州,再想別法。
林師爺挑挑眉:“五爺,稍安勿躁,說不得過幾日廬州就快有好消息!”
霍五帶了期待,望向林師爺:“先生可是得了廬州消息?”
林師爺道:“巢湖水軍統領年將古稀……與廬州知州交惡……”
霍五很是無語。
和州是因爲滁州兵大軍壓境,幾位主官是降是戰起了分歧,纔有了隨後“內訌”。
真要論起來,和州都尉與和州知州各有立場,都算是好官。
廬州那邊還消停着,可週邊都亂了,這文武官員再起內訌,這還真是自己作死。
……
和州城門不開,城裡的鋪子卻都如常。
就是行人,也不比往日少不少。
和州百姓性子裡多帶了天真,覺得既降了滁州軍,那就天下太平。
其他的,不知道,等發生了再說。
反倒是士紳人家,涉及自己利益,都盯着滁州軍動靜。
看不明白。
城門不開,可滁州軍也沒有清算哪一家。
只羅千戶帶人抄了凌家。
兩家血仇在前,這也是大家意料之中。
那晚上是不是該宴請大家、安撫拉攏了吧?
沒有,統統沒有。
沒有帖子,也沒有人傳召。
“這是怎麼了?”
“又有幾千兵馬進城了!”
“這是什麼意思?”
……
沒有什麼意思,霍五暫時沒空理會他們。
杜老八下午轉了一圈,打聽了最好吃的館子。
霍五就打發人將主廚招來,置辦了幾桌席面。
給霍寶、水進等人接風洗塵,也算提前給老知州、羅千戶踐行。
老知州早已換下官服,穿着半新不舊的儒衫。
待看到霍寶斯文有禮模樣,不類其父,又待林師爺師禮,老爺子笑得更坦然。
羅千戶這裡,看了霍寶好一會兒,低聲跟水進詢問了霍寶年歲,若有所思。
水進很是機靈,立時道:“別看小寶小,可早讓鄧爺瞧上,六月裡兩家親上加親,換了定禮!”
羅千戶看着水進不應聲。
水進訕笑,提了酒盅道:“來,我敬羅兄一盅!羅兄只管放心,咱們五爺既應了你看顧侄兒們,就不會允人欺負他們。”
羅千戶這才提了酒盅,與水進碰了杯,仰脖飲盡。
鄧健座次僅次於霍五,身份在那裡擺着。
羅千戶沒有再多事。
水進很是鬆了一口氣。
這羅千戶除了三子,還有一長女,年歲與秀秀相仿。
要是他真的說出點兒什麼來,倒是讓人爲難。
……
當晚,盯了知州衙門的各家各戶,就得了消息。
老知州已經命人收拾了行李,準備次日返鄉。
滁州軍當晚小宴,就是爲老知州踐行。
羅千戶那邊,沒有動靜。
大家先是緊張,隨即鬆了一口氣。
老知州年歲在那裡擺着,這淮南道已亂,想要返鄉保平安也說得過去。
還有羅千戶在。
大家還有主心骨。
……
次日一早,幾輛馬車從知州衙門裡出來。
早已等着的士紳,都湊了上來,後頭是烏怏怏的和州百姓。
霍五、鄧健等人親自出來送老知州,見此頗爲意外。
牛清帶了緊張,連忙帶人,將幾位首領護在中間。
霍寶站在老爹身邊,很好奇了。
因爲他看見了一物。
萬民傘。
這是官場禮節,表示地方百姓不捨父母官的。
好像還有什麼脫靴禮。
如今和州已經不是朝廷的天下,地方士紳父老還能這般相送老知州,可謂人心如鏡。
看着披盔戴甲的兵卒,士紳百姓略遲疑,卻是依舊走了過來。
他們不敢直接奉承滁州軍,卻不礙他們來送老知州。
老知州主政和州十年,政通人和,大家都念他的好。
和州富庶,多賴老知州德政。
就算老知州不是正常致仕,可這番都是爲了保全和州生民,大家不捨老知州的心是一樣的。
連夜準備的萬民傘,由城中幾位耄耋之年的耆老,親自送到老知州面前。
爲首那耆老年將百歲,堪爲人瑞,顫顫悠悠走向老知州。
老知州連忙扶了老人家:“怎麼連您老都驚動了?”
“那年老父母來,老朽八十八,來接是小老兒之幸……如今老父母走,小老兒九十八,還能相送,亦是老朽之幸……”
耆老扶了老知州的胳膊道:“大人是積德之人,以後定會惠及子孫……祝老父母此去,山高水長,平平安安……”
士紳百姓不知何時都跪下,齊聲道:“祝老父母此去,山高水長,平平安安……”
老知州,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