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陽城,開城門了。
今早得了捷報,昨晚滁州軍聯合巢湖水師,水陸並進,擊敗安慶水師與廬州兵。
繳獲樓船二、戰船四百二十三艘,殺敵七千餘人,俘虜廬州兵三萬四千餘人,安慶水卒三千餘人。
大獲全勝!
廬州全境六縣,鄧健、霍寶等人先得慎縣,後得廬陽。
霍五他們那邊,前日得巢縣,昨日得無爲縣。
六縣之地,只剩下離巢湖略遠的舒城、廬江兩縣未定。
今早,滁州軍已經分兵。
馮和尚部往廬江縣去,杜老八與熊千戶那七千人往舒城去。
剩下衆人,將乘坐巢湖水師戰船,往廬陽城來。
雨後初晴,天空碧藍如洗。
霍寶、水進、馬駒子、虎豹兄弟都站在城牆上候着。
“今天重陽節了!”
水進突然想起這個。
自打中秋節過後,過來二十多天,就像過了好久。
這期間,發生太多的事了。
不管是將軍們,還是下頭兵卒,都是一日不得歇。
這回,也終於能好好緩口氣了。
馬駒子看着身邊一羣小的,卻是輕哼一聲,帶了不滿道:“得叫人多預備些重陽糕,好好孝敬孝敬長輩們!”
這是什麼道理?
小一輩都撇在這裡,一幫老的在前頭拼命?
得提醒提醒他們,該服老也得服老。
霍寶心情亦是大好。
此戰不僅是擴充滁州軍戰力,最主要的還是使得巢湖水師歸心。
之前以爲要膠着些日子,沒想到會如此迅速。
“大聖他們也跟着五爺爺他們來呢!”
霍豹在旁道。
霍寶點點頭,看到身邊侍立的仇威,有幾分捨不得。
廬州戰事將了,唐光也該叫外甥回去。
唐光手下,骨幹是當初青蛇寨那些人。
唐光無子,仇威這個外甥就是繼承人,空降過去,不知那些人服不服。
霍寶少不得又開始操心,想着要不要仇威回去之前遴選幾十親衛,帶過去使喚,省的過去無人可使。
不過霍寶身份特殊,這樣不像是體恤仇威,倒像是安插人手過去。
霍寶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
仇威被看得不安,低頭看了自己好幾眼:“寶爺,屬下哪裡不對?”
霍寶招呼他上前:“先頭咱們路過含山縣,唐叔與我提你來着……”
仇威皺眉抱怨道:“寶爺不必聽他囉嗦……左右不過是那些後悔的話,可也沒見他捨得將尤氏送走……”
如此在意,顯然還記得當初恩怨。
事關唐光私事,霍寶不好點評,只道:“你也別隻記舅孃的養恩,舅舅的也當記的。就是你舅娘對你的撫養之恩,也是因你是唐叔的外甥在頭裡……”
不能只記得不好,就忘了恩情,一碼是一碼。
仇威聽了緘默,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寶爺,我不是怨恨我舅……我就是太傷心了……我打小在舅舅家長大,壓根不記得我爹孃的模樣……在我心中,當我舅舅是爹,當舅娘是娘,也當舅舅家是自己個兒家,可沒想到會被舅舅嫌棄,就那麼被趕出來……”
霍寶不想做那個遭雷劈的人,也就不勸仇威大度。
這舅甥倆,願意怎麼磨就怎麼磨吧。
這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氣氛有些沉悶。
霍豹看看寶叔,不明白他爲啥提及這個。
寶叔並不是願意管閒事的人。
多半是那個唐光私下裡求寶叔。
這到底是旁人家事,很容易兩面不討好。
“船來了!”
水進指着遠處,帶了興奮。
兩艘幾丈高的樓船爲首,後邊跟着密密麻麻的戰船,載着數萬人馬,緩緩往廬陽城而來。
霍寶等人忙下了城樓,到水門碼頭上迎候。
樓船靠岸,卻是隻有一人下船。
牛清步履匆忙,憂心忡忡直接衝霍寶過來。
老爹怎麼不在?
霍寶的心提了起來。
牛清已經望向霍寶身後,目光落在仇威身上定了定,才道:“小寶,五叔叫你帶仇威上船……”
霍寶忙望向仇威。
仇威也是一愣。
“快來,別耽擱了!”
牛清轉身上船,連聲催促兩人。
霍寶與仇威忙隨着牛清上船。
水進、馬駒子對視一眼,知曉事情有變,也是神色鄭重,跟了上去。
“唐叔……受傷了?”
霍寶低聲問道。
單叫了仇威,那出事的肯定是唐光。
只是今早戰報裡沒有提及,到底是怎麼回事?
牛清眼圈烏黑,面帶乏色,一言難盡:“唐爺沒受傷,是卸甲風……”
霍寶聞言一怔。
卸甲風?
這不是開平王的死法?
仇威跟着霍寶身邊,心中七上八下,待聽到沒有受傷時倒是鬆了一口氣。
至於卸甲風,他初次聽聞,只當是中風之類。
中風好像也不好,只是不是重傷,應該……性命無礙……
舅舅老了……
仇威的心跟着軟了下來,酸酸澀澀的。
……
船艙裡,唐光躺在榻上,面色青白,沒有半點血色,鮑老大夫坐在榻前小几上,手中拿着金針,對霍五搖搖頭。
除了霍五,鄧健、林師爺、薛彪、巢湖水師於氏父子、安氏兄弟都在旁。
再往下,有林太平、薛孝、唐光麾下幾個千戶。
巢湖大捷的歡喜,因眼前意外,都壓了下去。
霍五看着唐光,亦是心裡發顫。
唐光比他還小兩歲……
若是死在戰場上,固然叫人嘆息,還能叫人接受,偏生是卸甲風。
昨晚上船時還好好的,突然暈厥,然後抽搐不止,幾個時辰下來,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
霍五既替唐光難受,也在心中警醒。
霍寶等人進來,見的就是這個情形。
仇威看着人事不知的舅舅,只覺得腳下踩了棉花糖,輕飄飄的,身子發軟。
霍五忙招招手:“仇小子快過來……”
霍寶肅容,推了仇威上前。
仇威看着舅舅模樣,喃喃道:“不是受風麼?”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鮑老大夫已經在唐光頭上施針。
唐光青白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悠悠睜開眼睛。
“舅舅……”
仇威的面上帶了驚喜,連忙探身過去。
唐光視線落在外甥身上,眼中多了慈愛:“威兒……先頭,是舅舅糊塗,舅舅錯了……”
仇威擡起下巴,不讓眼淚掉下來,嘴裡嘀咕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早忘了……”
“好孩子,不記仇,隨了你舅娘,寬厚……”
唐光很是欣慰模樣:“往後,好好跟着小寶爺……”
仇威聽着這話不對頭,望向舅舅帶了不安。
唐光已經望向旁邊的霍寶:“小寶爺……我這外甥以後就託小寶爺費心了……”
“唐叔?”
霍寶亦是疑惑,這個時候,不是當叫將部下交給仇威?
就是霍五這裡,也不會有二話。
怎麼改了主意?
“跟着小寶爺,他才能出息……”
唐光說着,望向霍寶的目光帶了懇求。
要不然怎麼辦呢?
仇威才十五歲,未成丁的少年,讓他自領一部?
就算下頭幾個千戶看在自己的舊情上勉強服他,他又有什麼資格與其他幾位統兵大將並立?
霍寶心中嘆息一聲,鄭重道:“唐叔放心就是,仇威入了童兵,就是我的袍澤兄弟……”
唐光又望向麾下幾個千戶:“沒有五爺,咱們不過是黑蟒山山匪……咱們這部人馬,本就是五爺、鄧爺成全咱們,日後你們聽五爺調派就是……”
他手下總共五個千戶,三個是青蛇寨時的把頭,另外兩個也是後提拔上的青蛇寨老人。眼下一人留守含山縣,剩下四人都在眼前。
四個千戶跪在唐光榻前,都帶了惶惶不安。
如何不擔心呢?
滁州軍中,水進部是霍五嫡系,鄧健部、馬寨主部、杜老八部是親族,外人只有唐光部與後投奔的馮和尚部。
馮和尚部的戰力,在大家眼中。
雖說他如今座次在水進之前,衆將軍之後,可實際上戰力僅次於鄧健。
反倒是唐光這邊,沒有什麼可拿得出手的。
如今將領一死,剩下青蛇寨衆人怎麼辦呢?
被拆分開來,無依無靠麼?
霍五嘆了口氣,道:“說這些作甚?你的人馬,自然沒有給別人的道理,我做主,就都留給仇小子……先跟在小寶那邊支應着,過兩年仇小子立起來,再單獨成軍……”
“五爺……”
唐光眼睛一亮,面上帶了感激。
“你雖沒活捉廬州知府,可也是堵住他了……當記昨晚的首功!”
霍五對唐光豎了豎大拇指。
“真的?”
唐光面色潮紅,呼吸開始沉重起來。
“真的!你那一部人馬的斬獲也統計出來,殺敵一千三,俘虜九千人,是衆將之首……”
唐光的臉上多了笑意。
昨晚滁州軍岸邊合戰,不算跟着的三千童兵,就是六部人馬。
總共斬殺廬州大營兵卒五千多人,自己這邊佔了兩成多!
“總算是沒白跟五爺一場……”
“得你相隨,是我霍五福氣,我不會忘,兄弟們也不會忘,得滁州、平和州、戰廬州,都有你老唐的一份功勞!”
“恨不能再……報效……五爺……”
說完這一句,唐光帶着幾分釋然、幾分不捨,慢慢合上了眼睛。
我本黑蟒山中匪,風雲時節入永陽。
一朝身損巢湖岸,大將憾未陣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