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扣連環 53章
賈環略略掀起一些金線湘妃竹簾子,如今已稍稍入了秋,雖仍是熱得難耐,總也不必恨不能赤身行走。濃密的樹枝子上固有深淺斑駁,一隻細蟬巍巍爬行,彷彿靜啞,彷彿熱烈,竟叫人覺出了一絲時光翩躚,歲月無聲意味。
賈環心中嘆了一嘆,過了這年冬,他也來此地六年有餘了。回首前世飲彈自盡,他的魂魄是立時就脫離了的,卻也不知那人究竟該是個如何的模樣,想來......大抵是會哭的吧......李淮是隻看着不錯的紙老虎,表面再如何兇悍也不過爾爾,到底比不得身側這個——
“環兒,你在想什麼?”
肩膀叫人握住了,並不太疼,力道卻是顯而易見的,赫連扣溫熱的呼吸落在他耳側,頗癢,少年遂笑着往後倚在壁上:“不過是些瑣碎,沒的拿出來與扣扣你閒話。”
如今他倆正是坐在一頂寶瓶暖轎內,未免日光直射,兩側簾子乃是兩層湘妃竹內縫製夾層的,故而透過的也只些許日光,赫連扣俊美的臉孔便顯得十分晦暗不明,一雙褐金琥珀瞳卻陰冷得近乎妖異,無來由的使人心慌。
看了半晌,赫連扣閉了閉眼,就勢靠近了,將頭枕在少年肩窩上,輕輕地嘆着氣:“環兒,你讓我覺得——我抓不住你。”
賈環雙手繞過他脖頸撫着帝王硬質墨黑的長髮,苦笑道:“我的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實在是高估了我的能力。”
赫連扣不說話,無言的沉默中匿藏着幾乎壓迫人神經的緊張和力量。
賈環頓了頓,終是放棄,怏怏道:“你就非逼着我說出來,除了你這兒,我能去哪兒?”
賈環打從開始來到紅樓世界中,連區區一個婢女也不曾一心待過,更不提那心思叵測的賈氏一族。固然後來林黛玉、王熙鳳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也甚是交了幾個如龔琳一般的好友,但無論哪個,卻始終比不上赫連扣初初帶給他的那份震撼與感動。
那時他九歲,赫連扣十九歲。
如今他十五歲,赫連扣二十五歲。
彷彿他們還年輕,佔有的卻竟是對方相當長度的生命。從人羣中一眼相中的欣賞到月餘莫名的動心直至如今沉澱而越發醇濃的情深意重,較之現世所謂甚麼七年之癢、中年離異,賈環是決計不好相信他們之間終會走到那一日。
且不提赫連扣於他近乎是一日接着一日的專情蠻橫,單是他二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真真的要斷絕無非是陰陽兩隔一條路子。
只這點二人心中也是清楚的,賈環畢竟是賈環,是那個九歲定計罷了狀元,十歲投師姚無雙門下的少年,故而哪怕是赫連扣,恐也說不出這一手圈養的少年給自個兒留了多少條後路。他的環兒,就好像是不知從哪出冷泉深水中浮出的玉人,偶爾竟會讓他錯以爲在這段情誼中那少年是隨時可抽身而退的。
赫連釦眼神陰鬱地抿着脣,摟着少年的手臂越發收緊,近幾年他坐的越發高,心中總有些時時壓抑着的將要收攏不住,譬如於懷中這人的偏執,譬如於江山版圖的渴求。
“扣扣,你早該懂了的......”賈環嘆口氣,雙手在帝王發中輕輕按動,乃是爲了安撫某隻此刻將要泛出來的陰鬱,“天下之大,容我安身立命之所,也不過是你之所在爾爾。”
赫連扣直起身子捏了捏少年白膩的臉頰,神色莫測:“我的好環兒,向來是一張嘴說的好聽。”
賈環聞言勾了勾脣,攀着他頸子覆過去,伸出一截舌頭在他脣上舔了舔,嗓音甜啞:“唔,可不光是說的好聽呢,扣扣以爲然否......嗯唔——放——”
這廂轎內二人春情不勝,外頭卻京兆尹衙門卻有兩個青衣皁靴的官差叉着一模樣十分悽慘的青年行將出來,乃遠遠地扔在了路上,年長些那個朝他狠狠吐了口唾沫:“哪裡來的無知狂妄小子,京兆尹的登聞鼓也是你能敲的!莫說是個落第的草雞秀才,便是來個舉人也不敢對我家老爺擺臉子吹鬍子!”
皇城根兒底下的多有些閒人婆子,因聞聽彷彿是有好戲的,便都漸漸聚起了,竊竊私語者不可勝數。
那躺在路中的青年裹着件破敗骯髒的灰衣,依稀瞧着尚算不錯的細布,滿頭滿臉的血,兼之他眼神十分悲憤愴然,一時倒唬的許多小娃子縮在了大人背後,並不敢多瞧。
轎子晃悠幾下停住了,赫連扣皺着眉替賈環攏了攏散開的衣襟,淡淡道:“怎麼了?”
“主子恕罪,前頭百姓聚集,生怕衝撞了,屬下這就使人遣散了去。”
賈環因從簾子裡瞥了一眼,見竟是在京兆尹衙門前,心中乃想起一些旁枝末節來,忙吩咐道:“不妨事兒,且暫停一停,想來正是關節處,轎子要過也未必使得。”
又一手拉了赫連扣,輕聲道:“你來瞧一瞧,這個甚麼京兆尹,可是他的人?”
赫連扣兩彎褐金琥珀瞳微微眯起,擡手圈住少年肩膀,下巴頜兒磕在他背上,漫不經心應道:“那賊婆要幫着他,朝野上下是好生打點過的。這京兆尹官職不高,手裡握不住權,爲人......投機倒把不在話下。”
未竟之語也是回了賈環一問,少年情知乃是戳到了帝王心中恨處,故而伸手拍了拍赫連扣手背以示安撫。
“她畢竟是你生母,總不該這樣輕賤,叫人聽去了,少不得大風大雨。咦,那路當中的,似乎是山東孫文山,日前倒還以爲他回去了,怎麼竟落至這般田地?”
赫連扣道:“環兒識得他?”
賈環抵着額頭細細思索一番,挑揀着說道:“他是北派,我師從姑父,並不曾深交,也不過是鄉試前寥寥見過一面。聞聽他家裡是山東一帶的富商,乃是有世襲運鹽特權的,故此這人也頗有些傲性,我一貫不喜,倒也說不出更多了。”
赫連扣聽罷竟冷笑一聲,如玉石相擊一般,十分低啞泠然,賈環罕見他這般笑,不禁回頭望他,那雙陰鷙戾氣的瞳子卻叫他心中一驚,帝王單手撫着他的脊背,話鋒一轉竟淡聲道:“環兒可知,這薛家,走的是什麼路子?”
賈環想了想:“他們家是皇商,如今的長子嫡孫乃是個十分扶不起的阿斗,往年倒還有聽聞南北杭綢貢緞烏金香料走動的,如今......不過是守成罷了。”
赫連扣拂了拂他額前細碎劉海兒,面上頗有些不屑:“只守成我便也不得說了,他家畢竟只是紫薇舍人,左右算不得一官半職。如今賈府乃是從根枝裡爛了,你那個慈面善心的太太,只放着手中利子錢還嫌少了,竟鼓動姐妹家去接那萬不得碰的活計。環兒,你說,我可饒她不饒?”
賈環瞠目結舌,指着簾外竟是愕然:“運銷私鹽?他們哪來的膽子?”
大錦開國太祖乃是一位真真兒的不世之才,遠見卓著,定國之初便三改其政,一爲文官之治,二爲武勳襲承,三爲徭役稅負。尤其在御史、公侯、鹽課方面有着近乎冗細繁雜的規定。
大錦律例於私鹽運賣極其嚴苛殘酷,若非手持朝廷引窩乃具正規執照的,凡有跡象者,皆大刑伺候。販賣十斤以上者,就地正法,五十斤以上者,株連三族,其更深更巨者,不消細說。
薛家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卻也決計是交不出認窩那筆鉅額銀子的。如今竟敢冒着大不韙大風險行此等舉動,可見若非身後有人,就真真兒是利慾薰心,吃了雄心豹子膽一般!
赫連扣捏着他下巴輕輕咬了一口,滿嘴馥郁芬芳使帝王細細彎了眼,纔算顯出一些笑模樣兒:“膽子?自然是我那好弟弟、好母親給的。朕這堂堂皇帝,在他們手中眼中竟也不過是個聾子、瞎子,想來竟不知可是要在背後笑破了肚皮的!”
賈環瞧着他,眼神極柔:“你既知道卻按兵不動,想來心中已是有了定計。這人,不妨交給我罷,也好從他口中多得些信兒,總也該敲山震虎,使他們一時收攏些手腳纔是。”
赫連扣漫不經心地應了。轎子乃換了一方通行,二人在宮中商定良久耳鬢廝磨一番方纔歇下自是不提。
“師傅,疆兒寫完了。”毓慶宮內,賈環安安寧寧躺在椅上,手上拿着一卷書,一手隨意逗弄着蜷在腹上的雪白毛團兒,長及腿彎的烏髮散了滿身,與一襲三鑲領桃花色兒道袍相映成輝,顯得十分慵懶溫潤。
小孩兒一頭衝進他懷裡,不着痕跡把那毛團掃在地上,毛團受了驚,腳爪摳着地面,炸了一身的軟毛死死盯住他,竟是隻眼瞳純金的幼年雪豹,乃是前幾日赫連扣特意從豹房中特意尋來給少年解悶的。
賈環含笑擰了擰小孩兒的臉蛋:“你盡欺負它,也不怕來日它得勢了,時常記着今日,反過來咬你一口。”
赫連千疆笑嘻嘻的:“疆兒有屠蘇,有巨闕十三衛,怎生就懼了一隻豹子!”
“兔子急了尚要咬人,何況它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兇獸。疆兒須記得,若要對付它,理應欲使它滅亡,先使它瘋狂。”
”如何個法子才能叫它發狂呢?”
“好吃好喝地喂着它,叫它鬆懈享受了,再徐徐圖之,去其利爪,喪其尖齒,剝其皮毛,也便不足爲道。”
無辜中槍的小雪豹表示它膝蓋都要疼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工=丿喲,我滾回來了~
媽蛋我以後再也不申請榜單了QQ沒有存稿就是個渣渣。。。
嚶嚶嚶,妹紙們不要說探花,我本來還真打算給環兒一個探花咧~現在目測吹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