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小弟
“姐姐你知道,蟠兒那孩子,心眼子實在,脾氣又耿直,最是不會跟人家使心眼子了。若是誰給了幾句好的,他恨不能掏心掏肺地跟人家好。唉……”薛姨媽坐在王夫人的對面兒,拭了拭眼角,夏日裡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她覺得暖洋洋的的“我統共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是想讓他往後找個知根知底,又能鎮得住他的——我也好少操些心,過過清閒的日子。”
說到這裡,端着茶抿了一口,續道:“在京裡住了幾年了,我冷眼看着,姐姐的三丫頭處處是個尖兒。人模樣不說是頂好的了,難得那個性子,又是爽利又是守規矩。故而我倒是要舍了臉皮來跟姐姐求一求,這也是兩家子親上做親的好事不是?”
王夫人聽到這裡,看了一眼屋子裡的丫頭婆子,金釧兒知機,忙帶了人都出去了。
王夫人這才嘆了口氣,拍了拍妹子的手,“若是要我做主,我自然是沒話說的。可妹妹知道,三丫頭從小是養在老太太那裡,我也得去討她一個口風才行。”
“這是自然的。”薛姨媽忙道,“哪裡有越過老太太的道理?我這不是想着,先與姐姐通個氣兒,姐姐再跟姐夫說說,然後再去求問老太太的意思麼?畢竟這兒女大事,還得父母操心不是?三丫頭縱然不是姐姐親生,可我冷眼看着,姐姐待她與娘娘寶玉並無甚二樣,這她的終身,姐姐不費心,誰費心去?”
幾句話說得王夫人微笑起來,“你說的是。等我跟老爺分說分說,他若是點了頭,老太太那裡自然也沒有別的話。”
“正是這話了。”薛姨媽笑着起身,“蟠兒歲數不小了,這兩年我也替他預備了不少的好東西。那我就等着姐姐的信兒了。”
王夫人點了點頭,薛姨媽告辭而去。
對於自家妹子替薛蟠求娶探春,王夫人都不必仔細考慮,那是完全贊同的。
首先,薛家現今大富,雖然這兩年被薛蟠敗家了些,但是祖上幾代人的累積起來的東西在那裡擺着呢。不說金陵,便是京城,鋪子也還是有十幾間的。更何況,薛家還領着內務府帑銀爲宮裡辦差呢。每年幾十萬兩的銀子過手,哎呦呦,那得是多大的財富?
其次,薛蟠不成器,這就是極好的。探春是趙姨娘那個賤人生出來的,雖然往日看着與趙姨娘淡淡的,還不時鬧上一場,可也別當她不知道,探春背地裡可是沒少幫襯趙姨娘和賈環。要不然,賈環屋子裡那些個練字的紙筆墨硯是哪裡來的?既然探春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那也就別怪她這個做母親的狠心。官宦門楣是別想了,便是有,了不起讓她去做個填房側室。薛家正好,出身低,商賈人家。薛蟠不成器,家裡的大事小情都捏在媽媽妹子手裡。這樣最是合適,等到薛蟠娶了探春,以探春的性子能爲,還怕當不得薛家的家?到時候再爲寶玉娶了寶釵,薛家,盡在自己的掌握裡了。
第三,給自家妹子做兒媳,自己也不怕探春飛出手心去。畢竟,趙姨娘和賈環還得在自己的手下討生活不是?
越想,越是覺得這實在是一樁好得不得了的親事。王夫人半靠在榻上,嘴角不由得上揚起來。
“金釧兒!”她叫了一聲。
“太太?”金釧進來了,“太太有什麼吩咐?”
“去把鳳丫頭給我找來。”王夫人轉着手裡的佛珠,“就說我這裡有急事。”
鳳姐兒心裡恨不能吃了自己的這個姑媽,但是礙於都是王家的女兒,卻是不能輕易翻臉——便是真的鬧到了王子騰跟前去,王子騰也必是勸她以王家的利益爲先。故而她倒是難得聽了母親陳氏的話,依舊面兒上親近着王夫人,背地裡再去想法子下刀子。她本就是個伶俐人,面子上的功夫自然是有的。自從王夫人被賈母從佛堂裡放了出來,鳳姐兒比之前更加討好她,王夫人倒是也沒有察覺出來。
聽得王夫人傳喚,鳳姐兒也沒換衣裳,匆匆忙忙地帶着平兒過來了。
聽完了王夫人的話,鳳姐兒覺得自己過來這一趟實在是不應該。老太太對孫子孫女都挺疼愛的,又歷來不大看得上薛家,能應下這門親事?
因一邊兒打着扇子一邊兒思量,半晌,方纔對王夫人笑道:“要說呢,親上做親倒也是好事。不過老太太那裡,怕是不大好說。”
王夫人笑眯眯道:“我的兒,你到底年輕不懂。這雖說是高嫁低娶,可也得看各人家裡男女的情形。你三妹妹雖好,可到底是庶出。只這一條,就降了身價。別說高門府第,便是一般的讀書人,對親的時候還都先問一句嫡出庶出呢。多少人因着庶出一條,連女孩兒品行如何都不問的,直接就不要了。要是在門當戶對的人家裡找,你三妹妹少不得跟你大太太一般。想當年,你大太太的孃家門楣雖低,可她卻是實打實的官家嫡女呢。你想想,以三丫頭的性子,能願意去給人家做填房或是側室?”
就算不願意,也不見得就願意嫁到商賈人家去!
鳳姐兒腹誹着,心裡卻是轉了幾個彎兒——老太太不喜薛家,整個榮國府里人盡皆知。這二太太一會兒要爲寶玉定下寶釵,一會兒又要將探春嫁給薛蟠,不說門第對的上對不上,這傳了出去,難免便是“兄妹換親”的名兒,這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老太太知道了,必有一場好氣生,老太太生氣了,二老爺也必是要站在母親那一邊,到時候……
看着王夫人比從前蒼老了不少的面容,鳳姐兒微微一笑,明媚豔麗的臉龐燦爛至極,“太太說的也是,倒是我年輕想不到那麼多那麼遠。”
王夫人略伏過身子,湊到鳳姐兒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如今八字還沒一撇,這話先不能傳出去。告訴你,是讓你暗中留心些,該預備着東西了。”
“……”鳳姐兒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按說,這有女孩兒的人家,多是從女孩兒不大的時候就開始預備嫁妝。王夫人是探春的嫡母,這些難道不是她該準備的?怎麼又是讓自己出頭?
鳳姐兒眼珠子一轉,笑吟吟道:“太太不必着急,三妹妹的東西,公中自然有份例的。再者老太太那裡,也必有一份添妝。這倒是都不用急的。太太還是先敲定了事情,然後再議這個。”
現下王夫人在府裡的地位不比元春得勢的時候,聽了鳳姐兒的話,猶豫了一下,倒也點點頭。因又囑咐鳳姐兒:“這話且先放在你心裡,等我跟老爺說定了,再行定奪。”
鳳姐兒答應了一聲,忙不迭地起身告辭了。
其實不必王夫人說,鳳姐兒也不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一來,休說老太太,便是二老爺,也決計不會答應這門親事。薛家的銀子,在二老爺眼裡,那都散着銅臭味兒呢。薛蟠又是那麼個不成器的,賈政這個好面子的會將女兒嫁過去纔是怪了。二來,她雖然不喜歡趙姨娘,卻覺得探春的性子很是對她的脾氣——不像迎春那般綿軟,也不像惜春那般乖僻。姑娘們的名聲都是要緊的,就是對親,也沒的事兒還沒成先亂傳的,更何況是一件鐵定成不了的事兒呢?
鳳姐兒倒是這麼想着了,卻忘了聽見這事兒的也並不止她一個。王夫人的院子裡伺候的丫頭婆子不在少數,要說呢,榮國府裡的下人們別的不成,卻大都生了“一顆富貴心,兩隻勢利眼”。王夫人如今不比從前,經過了佛堂那段日子,她一下子蒼老了不少。年輕時候她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但是性子使然,每日裡總是木着一張臉。賈政一個酸腐文人,最喜歡的是什麼?自然是挑燈夜讀紅袖添香了。如夫人溫柔小意研磨鋪紙,這是何等愜意?很顯然,王夫人不符合他的口味。本來就不討喜,這一下子更是不得寵。每月裡除了看在兒子女兒面上給王夫人個體面,賈政基本上就是住在兩個姨娘的房裡。
賈母自然知道這個,在她看來,這王氏肆意妄爲,原也該得些教訓。要不是她,元春何至於由貴妃降位?因此也並不給王夫人撐腰。
只是這麼一來,難免便有人捧高踩低。雖然不至於明裡得罪王夫人,可王夫人院子裡但凡有事兒,不出半日,定能傳遍整個兒榮國府。
也是王夫人太過自大,總是覺得自己安排下的人必是對自己忠心的。因此薛姨媽與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曾避了人。不但金釧彩雲等心腹人聽見了,便是外頭遊廊上邊兒喂鳥的小丫頭子們也有聽了個七七八八的。
其中就有一個名喚小雀兒的,不過十來歲的年紀,也是家生子兒。她的老孃與趙姨娘極好,聽了這個話,有個不去告訴的?
瞅了個空子就跑去了趙姨娘的屋子,一五一十說了薛姨媽和王夫人的話。
趙姨娘什麼性子?雖然不是正經的主子,可她能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連着生了一兒一女,可見也還是有些個手段的。探春是她的親閨女,從小在老太太那裡養着,也頗得老太太的青眼。趙姨娘還指望着老太太能給探春尋個好歸宿,往後帶攜帶攜賈環呢。嫁給薛家?除了銀子多點兒,還有什麼?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趙姨娘這個丫頭出身的,比之王夫人要透徹一些。
當下趙姨娘就坐不住了,這事兒要是讓太太辦成了,往後探春一輩子都被王家的姐妹倆拿捏着!便是自己和賈環,也沒了指望!
趁着賈政晚間到了她的屋子裡的時候,先就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了一通,末了泣道:“若是太太看我不順眼,只管把我發到莊子上就是了,我在沒個二話!可三姑娘和環兒害着她什麼了?還不是要叫她一聲‘太太’?環兒是個小子,從小她就不喜,長到如今這麼大,連個正經的丫頭都沒有!就是這樣,我也不敢抱怨。可三姑娘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也是老爺的骨血。往日裡繡方帕子都想着太太啊,從不敢有半點兒的不敬。太太她怎麼就忍心要把她許給薛家的哥兒吶?難道太太不知道,薛家哥兒是爲什麼進京的?那都是能打死人命的啊……”
說到這裡痛哭着倒在了牀上,一條帕子掩着嘴,斷斷續續地叫着:“……我苦命的兒啊……”
賈政氣的渾身發抖,臉色陰沉如鍋底一般,隨手擲下了一隻瓷杯,怒道:“你號喪個什麼?這事兒不是還沒人說麼?”
“就是沒成才和老爺說!”趙姨娘一翻身坐了起來,擦擦眼淚過去抱住了賈政的胳膊,眼睛哭得紅紅腫腫。她伺候賈政這麼多年,自問還是拿捏的住賈政的性子。見好就收,纔是最上道。“老爺,求您,看在我在這屋子裡熬油似的這麼多年,就只三姑娘一個女兒,您……您可不能應下薛家的親事啊……”
說着,竟然一溜身兒跪了下去。
賈政被她這一哭一跪,心裡的火氣徹底上來了。趙姨娘生了兩個孩子,在這府裡也還是小心翼翼地,輕易也不敢挑事兒。賈環被王夫人不時地拘到佛堂裡去抄佛經,卻不讓好生唸書,這事兒他知道。礙於規矩,卻是不干涉。畢竟,這寵妾滅妻的名聲不好聽。可是,探丫頭一個女孩兒,哪裡有往商賈人家聘的道理?沒得辱沒了賈家的名聲!
怒氣衝衝地推開趙姨娘,賈政大步往王夫人那裡去了。
也不知道賈政如何說,王夫人又如何說,總之,一場大鬧。鬧到了連賈母都顫顫巍巍地從榮慶堂過來了,身後跟着迎春探春等人。
賈母手裡的沉香木柺杖指着兒子兒媳婦,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頭髮都有點兒亂了,捂着臉嗚嗚哭道:“求老太太做主!”
“閉嘴!你這蠢婦愚婦!”賈政險些跳腳,指着她罵道,“我怎麼就修下了你這麼個惡毒的婦人!害了自己親女兒不說,如今又來禍害庶女!我問你,薛家你那外甥是個什麼東西,敢來肖想探丫頭?虧你能張開嘴應下!”
話一出口,賈母身後的探春臉色立時就變了。她茫然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看賈政,忽然間淚水涔涔而下,疾步跑了出去。
迎春與惜春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憤怒。二太太怎麼想的?把探春配給薛蟠?
也不顧的屋子裡賈母賈政等人的臉色,姐妹倆忙忙地追了出去。賈母捂着胸口,好半天順過了一口氣,朝扶着她的鴛鴦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外頭。
鴛鴦會意,忙出去囑咐了幾個丫頭婆子跟着三春姐妹去了。
賈政看母親氣得臉色發白,身子晃悠,忙過去扶着她坐下,紅着眼圈道:“都是兒子沒有管教好這個婦人,讓母親生氣了。”
“不怪你。”賈母搖搖手,王氏這個蠢貨的錯兒,跟兒子有什麼關係?
“老太太……媳婦也是爲了探丫頭好啊!您看……”王夫人話未說完,就被賈母打斷了。
深吸了口氣,賈母沉聲道:“我不管你因爲什麼,也不管你那妹子又是怎麼跟你說的。只一句,探丫頭的婚事,你不必枉費了心思。我心裡早就看好了一個人,於探丫頭是良配,於咱們府裡乃至寶玉更是助力。”
看了一眼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王夫人,賈母眯了眯眼睛,當初,怎麼就相中了她!
“我原想着,經歷了娘娘那件事情,你也該有些長進。”賈母搖搖頭,“誰知道還是這般短淺!”
實在是懶怠跟這個兒媳婦說話了。環顧了一眼屋子裡,因賈政在,這會子李紈和鳳姐兒兩個就沒有過來,滿屋裡金釧兒彩雲等,另有幾個老婆子。
賈母陰沉沉道:“都把嘴給我閉好了!今晚上的事情若是有一言半語的傳了出去,我不問是誰,在這裡的有一個算一個,我都要嚴懲!”
嚇得滿屋子丫頭婆子忙都跪下了答應。
叫了賈政送了自己回到榮慶堂,賈母恨鐵不成鋼:“你啊你啊,夫妻倆有多少事情不能關起門來說?叫你們這一鬧,本來沒影兒的事情,也要落下了口舌!”
賈政滿臉慚色,低聲道:“是兒子衝動了。”
端起鴛鴦送上來的茶水,賈母沉思了起來。
看看屋子裡,只鴛鴦一個丫頭,賈政問道:“母親,您說探丫頭的親事,您看中了一個人?”
賈母眼皮兒略動,手只管慢慢地撥動茶水。良久,才輕聲道:“你看……你妹妹家的燁哥兒,如何?”
“燁哥兒?”賈政一皺眉。孩子是好孩子,又是聰明又是上進,在府裡住着的時候跟自己也頗說得來。不過……
“燁哥兒是林家的嫡長子,又有爵位又是有功名……這探丫頭的身份……”
實在是低了些。更何況,還有上次元春倆眼一抹黑地給人家定了親事的姐姐賜婚的糊塗賬呢。
賈母搖搖頭,“這我也想過了。探丫頭雖然是姨娘生的,卻是在我跟前養大。改日,把她記到你太太的名下就是了——這也是大家子裡常有的事情。燁哥兒年紀比探丫頭小了一歲,卻也不妨。不管怎麼說,既是要娶親,知根知底親上做親,總是好的。說不得,這事情得從長計議,決不能鬧出上次娘娘那樣的笑話來。”
“老太太說的是!”賈政高興起來,“我是極喜歡燁哥兒的,有出息!”
正是有出息,才適合做親。
賈母嘆了口氣,勉強扯出一點子笑意,“你妹妹走的早,我有心疼顧些她留下的孩子,卻是有心無力。當初在咱們這裡也受了委屈,後來又有你那混賬老婆辦的糊塗事。唉……不說這個,等我好生想想罷。三丫頭那裡,你不必管了。我親自去安撫罷。可憐見兒的孩子。”
賈政連連稱是,又待了一會兒,看賈母再無別話,自辭了回去歇着。
這邊兒賈母只覺得肋條處氣的生疼,躺下去了令鴛鴦揉了半晌方纔好些,到底也是翻來覆去地大半夜才睡着了。睡夢之中,猶自惦記着如何促成林燁與探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