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晌,來添妝的人陸續告辭離去。因賈母等明日還要爲黛玉送嫁,林燁只得安排她們住下。
好在林府極大,院落衆多,倒是不怕住不下。
至晚間,王夫人因說累了,先回了客房去歇着。賈母等人都在黛玉的屋子裡說話。賈母語重心長地囑咐黛玉:“這一出閣兒,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更何況,那邊還是王府之尊。若是尋常人家,玉兒你受了委屈,尚可有兄弟去理論撐腰。這如今卻是說不得了。只好你自己凡事多用心,不要使小性子。討得太妃和王爺的歡心,纔是道理。”
黛玉微笑道:“太妃很是慈和的。”
她與北靜太妃本來就不是全然不識,早就見過了幾次面,對北靜王太妃的性子也多少知道些。太妃出身尊貴,卻並沒有頤指氣使的秉性。相反,那是個心地風光霽月的爽利人。又與老王爺伉儷情深,怎麼會無故刁難自己?黛玉相信,只要自己謹守本分,太妃決不至於來跟自己過不去。
鳳姐兒笑嘻嘻地一推黛玉,“林妹妹這就開始向着婆家了?要不說女生外嚮呢!”
屋子裡人都笑起來,窘得黛玉起身欲擰鳳姐兒的臉。
正在笑鬧之間,外邊紫荷進來回道:“姑娘,大爺二爺過來了。”
林燁兄弟兩個攜手而入,先跟賈母問了好。
林燁笑道:“今兒勞累外祖母了。”
賈母笑呵呵地將林燦叫到跟前,先是摩挲了一番,又摟在懷裡,笑道:“這有什麼呢?都是一家子親戚。玉兒出閣兒了,我歡喜尚且來不及,又有何勞累的?”
其實她心裡並不大痛快的。
先前固然是爲了她所看好的雙玉配未成良緣,後來黛玉被賜婚北靜王府,她也就放下了這段心事。叫賈母感到不快的,是在黛玉的婚事籌備上林燁的態度。
按說,林家沒有長輩,她這外祖母乃是至親。榮國府裡尚有黛玉的嫡親舅舅在,這籌備婚事上,怎麼着也該去向他們問問纔是——哪怕是做做樣子呢。偏生這林燁一把抓,根本沒理會他們這茬兒。就連黛玉的嫁妝單子,這也是今兒她們才頭一次瞧見!
賈母覺得林燁這孩子,真不像是閨女姑爺的親生兒子。女兒賈敏,性格溫婉;女婿更是斯文知禮的。怎麼這孩子,卻是天生一隻笑面虎呢?但凡見着,沒有不笑眯眯的時候。可是這做事,一點兒都不帶留餘地的。這兩年,面子上的禮林家一點兒不少,外人瞧着這幾個孩子是真不錯。逢年過節的,往自己這裡送的禮可不少。但是說到走動,除過了自己的壽辰外,就是過年的時候也沒住下過!
惱歸惱,可林燁到底也是她的外孫,身上也有着她的血脈。這個孩子無論是學識還是心性,都是好的。假以時日,定然是前程似錦。若是寶玉也能如他一般……
看着眼前外孫子那張燦爛至極的笑臉,賈母垂了垂眼皮,心下長嘆——罷了,寶玉自有他的福氣,且不必那他們兩個相提並論。
“外祖母。”林燁坐在主位上,撓了撓腦袋,純然一副不好啓齒狀,“正有件事情,要跟外祖母說。”
“紫鵑姐姐原是外祖母身邊的丫頭。蒙外祖母疼愛,自我們上京來,便一直在姐姐身邊伺候。明兒姐姐就要出閣兒了,紫鵑姐姐……”
林燁看了看賈母,微笑道:“……她並非我們府裡的人,沒有跟着到王府去的道理。因此,我就沒有把她列到陪嫁的丫頭裡去。本來呢,是想着早些去回了外祖母,好討個主意的。只是這程子竟是忙的暈了,忘了這茬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賈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看向鳳姐兒:“怎麼紫鵑的身契一直沒給玉兒?”
鳳姐兒忙起身,陪着笑臉道:“是我糊塗了。”
又朝黛玉笑道:“紫鵑這丫頭也還細心,是老祖宗親自調教出來的。妹妹若是不嫌棄,我趕明兒就把她的身契送來?”
黛玉抿着嘴一笑,道:“二嫂子又說笑了,外祖母身邊的姐姐,自然是好的。”
卻終究沒有順着鳳姐兒的話說下去。
都是明白人,鳳姐兒也就掩下了話茬兒,不提送上身契的話了。橫豎是一個丫頭而已,帶回去也沒什麼。
賈母卻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滿屋子看了一眼,迎春姐妹都在,話卻是不好開口。只得先對探春道:“二太太那裡說是身上不大給勁,探丫頭,你和二丫頭四丫頭過去瞧瞧。”
探春忙起身答應了一聲,和迎春惜春行了禮便忙出去了。
這裡賈母的目光在白薇紫荷雪雁等幾個大丫頭身上——這都是林燁和黛玉自己挑選出來的,個個眉眼清秀,白白淨淨,看上去水水靈靈的,且年紀與黛玉都是相仿。
到底是孩子,不懂得這裡邊的道道兒。賈母如是想。
“這幾個丫頭,都是玉兒的陪嫁丫頭?”賈母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淡雅的茶香撲鼻而來。並不是她往日所常飲的,乃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林燁轉了轉手上戴着的一隻玉扳指,笑道:“白薇紫荷是伺候我的。因這兩日事情多,才撥到了這邊兒來跟着伺候。姐姐的陪嫁丫頭,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四個。另外有六家子陪房。莊子上的人不算。”
賈母揮揮手,示意白薇等人出去。幾個人看了林燁一眼,見他頷首,這才都齊齊福了福身子,去外間伺候。
賈母便嘆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難免就不知道。這陪嫁的丫頭,可是細心挑選的?可都是府裡的家生子?”
“都是挑好了的,外祖母只管放心。”林燁隱約明白賈母要說什麼了。
果然,便聽賈母續道:“這就好。只是……我看這幾個丫頭,都是長的好的,看上去也都機靈,這就有些個不妥了。玉兒,你年紀還小,一時沒想周到也是有的。這陪嫁丫頭,還是老實些的纔好——往後便是開了臉,粗笨一點子也容易拿捏不是?”聰慧如黛玉,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外祖母說的,不過是什麼通房之事罷了。
啜了一口水,輕輕地將茶盞放在桌子上,黛玉柔聲道:“這倒是不用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賈母勸道,“你這孩子,心眼過於純善。待你過了門,前邊新鮮的勁頭兒上自然是千好萬好。可是往後呢?大凡男人,都是偷腥的貓一般。退一步講,便是夫妻兩個情深意重,若是有了身孕呢?總要擡人去伺候罷?這自然是得緊着你身邊兒的人來了。你的丫頭從小伺候你,你的性子脾氣最是清楚。若是起了外心,往後怕是有你受的。故而,還是找些老實的纔好。”
說着一指鳳姐兒,“你璉二嫂子不是例?平兒這丫頭就很好,忠厚老實。這幾年伺候你表哥表嫂,再沒有調三窩四的時候,且也是你嫂子的好臂膀。”
林燁輕輕咳嗽一聲,“外祖母所慮固然有道理,只是各人情形不同罷。王爺那邊兒求親的時候便應下了,往後不納側妃不收通房。”
林燦在一旁拍手脆生生笑道:“是呢是呢,我聽王爺姐夫也說過的。”
看到自家姐姐嘴角露出幾分甜蜜笑意,林燁揚了揚眉,眼中也帶了得意。
“你這孩子……嗐!”賈母可不信這個話。畢竟以她幾十年的經歷來看,這樣的男人是世間找不到的。看看黛玉姐弟滿不在意的樣子,張了張嘴,又將話掩了。
林燁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外祖母回去歇着?明兒,還要早起。等着外祖母給姐姐送嫁呢。”
賈母點點頭。畢竟年老之人,這一整日下來,也是疲憊的。所幸林燁預備的院子就在黛玉的隔壁,也近的很。鳳姐兒也住在那裡。
當下林燁親手扶了賈母送過去,又吩咐了人都好生伺候,看色色妥當了,才告退了回黛玉那裡。
黛玉正坐在那裡,林燦踮着腳,努力將一隻碩大的金項圈戴在她的脖子上。
燈火搖曳,照在姐弟二人身上,說不出的溫馨。
林燁抽抽鼻子,邁步進了屋裡。
“外祖母歇下了?”黛玉問道。
“嗯。”林燁將林燦拉過來站在自己旁邊,看看姐姐笑語如花,覺得十分痛恨水溶——姐姐這纔多大啊,就被搶走了!
從懷裡掏出一疊子紙遞到黛玉面前,輕聲道:“這是我單給姐姐的私房錢。姐姐收好了。”
黛玉接過來一瞧,厚厚一摞子銀票。
“這是做什麼?”黛玉忙推了回去,“我的嫁妝足夠了,很不必再拿這個。”
頓了一頓,看着林燁懇切道:“我原說過,就這些嫁妝,已經是過了些。畢竟在京裡,多少隻眼睛都看着呢。再者,還有你和燁兒在,難道爲我一個搬空了家底?”
“姐姐這話說錯了。”林燁忙打斷她,“雖然太妃和水溶都不是那等在意嫁妝的人,可姐姐往後接觸的都是皇親國戚,用銀子的地方多着呢。給姐姐這些,不過是爲着姐姐手頭寬鬆。咱們家裡不能說有金山銀山,姑娘家卻也不能爲銀子受委屈啊。”
笑嘻嘻地喚了雪雁過來,“去,將這銀票都替姐姐收好了。”
林燦睜大眼睛看着黛玉,鄭重其事地點頭,大有一種哥哥說的都對的架勢。
不知爲何,明明是自己的弟弟,在黛玉看來,有時候卻是比自己還要老成些。
知道這是弟弟的一番愛護之心,便也不再推辭,點頭收下了。
次日,林府裡的人都是天未亮便已經起來了。黛玉挽上了婦人的髮髻,換上了親自繡的嫁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北靜府裡來迎娶。
日上三竿,水溶身穿紅袍,胯下紅馬,身後跟着一溜兒八個迎親子弟,往林府來迎娶自己的妻子。
受了兩個小舅子好一番刁難,才得進了林府的大門。
林燁一邊紅着眼眶,一邊兒親自揹着姐姐送上花轎,和林燦兩個四隻淚眼,巴巴兒地看着迎親的隊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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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手術拖到了今天來做,回來晚了,總算將黛玉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