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住在榮國府的東南角,雖然只是個隔出來的園子,但是賈赦本身就不是個會委屈了自己個兒的人,裡邊不如榮禧堂那般軒峻壯麗,精雅別緻卻是更勝一籌。裡頭奇花異草,茂竹清荷一樣不少,端的是個好去處。
書房的窗戶開着,院中一株花樹開的如火如荼。映着晚霞,宛若流火一般絢麗。
若是往常,賈政多半會捋着短鬚吟上一首,不過此時,卻是全然沒有這種心情。
他抖着手,送了幾回都沒把一杯茶送到嘴邊兒去,實在是生氣了。
賈政向來自詡讀書人,知禮數守規矩,最是講究面子。尤其是女兒元春成了貴妃後,在外邊誰不稱一聲“政老爺”?眼瞅着女兒就要回來省親了,這這這自己家裡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別的不說,打臉吶!
“哼,老二,”賈赦吊兒郎當地坐在上首,手裡一把湘竹骨的摺扇在掌心中一點一點的,陰陽怪氣道,“那薛家的孩子是你二房的內侄。哦,在咱們家裡一住就是幾年,府裡頭好吃好喝地待着,反過頭來倒去找人打咱們嫡親的外甥!說出去可有沒有這個道理?你叫妹妹妹夫在天之靈,能閉眼不能?”
試了幾回也沒能穩穩地喝上一口水,賈政索性將茶杯放在了紅木四角雕花方几上,“大哥,這……這可是真的?我怎麼一點兒風聲沒聽見?”
賈璉忙起身,“是真的。今天侄兒已經爲這個跑了一天了,先是去了五城兵馬司衙門,原是想着打點打點,進去見見薛……見見薛蟠,問問到底是個怎麼回事。可是,任是好話說盡了,沈都統也沒放我進去。後來才悄悄地告訴我,薛家這事兒,惹大了。”
看看自家老爹,賈赦朝他一使眼色。賈璉略一猶豫,接着說道:“若是隻薛家林家的事兒,咱們都可以從中轉圜。壞就壞在當時林表弟是跟四皇子、北靜王在一起的。林表弟有事沒事的,橫豎四殿下和王爺都被驚了駕了。沈都統說了,這人事四殿下親自交給他的,怕是不能善了呢。”
賈政手一哆嗦,好不容易纔端到了嘴邊的茶杯一下子翻了,茶水淋淋漓漓灑到了尚未換下的官服上。
“你說什麼?璉兒你說什麼?驚了王爺的駕?”賈政顧不得擦拭,倏然起身。
賈璉又說了一遍,賈政聽了,臉上青白交加,一半是怒,一半是氣。他本來就不大看得上薛蟠,先前金陵馮家的事情他也出了力,這纔有了後來薛蟠舉家上京。把薛家人留在府裡住着,固然是因爲王夫人的面子,更多的是他覺得薛蟠實在不着調。親舅舅王子騰出京了,以薛蟠的性子來說,若是沒個管束,肯定會惹事。到時候,還不是得自己出面去給他託人走動?爲了避免這個麻煩,賈政也就順着王夫人的意思留了人在榮國府住。可是,誰能成想,他不惹事則以,一惹事,就惹到了皇子王爺頭上去了呢?
“二老爺知道,林家表弟是寧大學士的義子。寧學士跟今上是嫡親的表兄弟。聽說,四皇子和水王爺從小都是他開蒙的呢……”賈璉輕聲道。
賈政皺着眉頭一擡手,“不必說了,我都明白。”這王爺也好皇子也罷,哪怕就沒有被驚駕,就憑着這層關係,怕是也要爲林家外甥出頭的。
賈赦看着手上的一隻翠綠的扳指,搖頭道:“不是我說你,要是薛家不在咱們府裡住着,愛怎麼惹事就怎麼惹事去,誰管他肝疼!現如今,哼,別給咱們府裡招禍就念阿彌陀佛了!方纔我跟璉兒說了,這事兒,不許他再去多事。依我說你也該好好敲打敲打弟妹,好好兒的,得分清楚誰遠誰近纔是。”
從賈赦這裡聽了一通酸話,賈政心裡的火氣憋了老高。纔回了王夫人正房,進門就摔了一隻上好的汝窯小蓋鍾。
王夫人還倚在涼榻上,她今天被林燁幾句話擠兌的沒了面子,正摟着心口嚷煩悶。金釧彩雲兩個大丫頭一個跪坐在腳踏上捶腿,一個替她打着扇子。冷不防賈政進來就摔打東西,嚇了王夫人一跳。
還未及起身,已經被賈政指着鼻子罵道:“當初你說要留了你妹子一家住下,我念着親戚的情分不能說別的。可是你也得約束着些罷?如今弄得驚擾王駕,衝撞皇子,更要打殺我榮府的嫡親外甥,他們怎麼就這麼大臉呢?你去告訴你妹子,她要怎麼着儘管去做,可別拉着我賈家的人一同獲罪!”
當着一屋子丫頭婆子,王夫人臉上哪裡下的來?當下便用帕子掩着臉哭道:“老爺這是怎麼了?從外頭聽風就是雨,就不能容人辯白一句不成?若是這麼着,真真是冤死我了!”
“且不說這事情到底與蟠兒有關無關,便是有關,又跟我有什麼相干?老爺來發作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我沒了臉,難道老爺便高興了?難道宮裡的娘娘就體面了?”
“你,你……”賈政原本不善言辭,這時候氣的手都顫抖了,指着王夫人說不出話來,“你”了兩句,索性一甩袖子,“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去,這事情對娘娘有好處沒好處!”
說罷,轉身氣吭吭地走了。跟在他身後探頭探腦進來的趙姨娘見狀,一挑兩道極細的彎眉,扭着腰追了上去。
恨得王夫人後邊低聲咒罵不止。
林燁可不管別人如何混亂,次日一早,便又該往寧朗之那裡去了。黛玉不放心,定要他多帶幾個人出去。賈母也道:“好孩子,不防一萬,就防着萬一呢。多帶些人到底安心,再說家裡也不是沒人。”
想了一想,索性叫了賈璉進來,吩咐道:“你親自送你表弟去寧府,若是出了一點兒岔子,我都只找你說話!”
林燁笑道:“這是什麼道理?我自己唸書做文章,倒要麻煩璉二表哥跟着我受累?”
“這話就見外了不是?”賈璉忙也笑道,“咱們嫡親表兄弟,誰跟誰?”他心裡是真高興。寧朗之是誰?大長公主的幺子,當今皇帝的表弟,如今的侍讀學士,那跟一干子賈府來往的老勳貴們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家那是真真的皇親,真真的天子近臣!能到他跟前去,不說得什麼好處,起碼先混個臉熟不是?
林燁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笑意十分真誠,嘴角一勾,“那就有勞二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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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君下章就會出現啦!嘿嘿,揮着小手絹再見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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