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候,林勝叫人收拾了一桌子精緻的酒菜,就擺在了這露天溫泉院子的花廳裡頭。
林燁愛煞了那一片翠竹一眼泉水,對林勝道:“勝叔,等到天氣暖和了,找人把這個院子改一改——以後我要是來了,就住在這個院子。也不必大動,在臥室後頭再打通一個大間兒,裡邊兒修上一個池子,把溫泉水引進去就行了。”
就這還不是大動?這從上到下的都得動一動了呢。林勝腹誹了兩聲,笑道:“還是大爺會琢磨。”
林燁嘿嘿一笑,“勝叔心裡是說我又多事兒罷。”
“不敢吶,大爺!”林勝忙道,笑着出去了,遣了幾個丫頭過來伺候。
徒四上眼一瞧,都是乾淨俏麗的。雖然低眉順目的,看着也還規矩,可是自己這心裡,怎麼還是不大舒坦呢?
滿身皇子威嚴全開,一揮手,淡淡道:“都出去罷,用你們的時候再叫你們。”
丫頭們魚貫而出,這邊兒徒四便化身全能,佈菜倒酒一手包攬。看看杯子裡的碧青澄澈的上好竹葉青酒,徒四猶豫了。
“燁兒,你還小呢。這酒就罷了,啊?”
林燁託着下巴,“那把烏銀壺裡的不是酒,是果汁。”
徒四抓過烏銀雕花自斟壺倒了一盞出來,見那果汁顏色透亮,甜香撲鼻,“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賺錢的傢伙事,不能告訴你。”
“哎,涼的,先教人溫一溫去。”徒四按住了林燁的手。
林燁泡了半日溫泉,嘴裡早就幹了,就想着喝些沁涼的東西纔好。哪裡肯聽徒四的話?
執拗道:“不,就這麼喝才痛快呢。”
徒四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喝了一杯,剩下的忙放在一邊兒,將竹葉青從溫酒的旋子裡拿出來,把果汁放了進去。
水溶摸摸下巴,覺得兩個人洗了一回澡,感覺就變了——難道,這倆人已經說開了?
不由得十分羨慕嫉妒,自己這個做姐夫的,還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呢,怎麼小舅子倒先定了?
水溶上上下下看着徒四,怎麼看不出來他比自己強在了哪裡。只能說一句,自己時運不濟啊。
暗下決心,明兒回城之後,還得加把子勁兒,也別這麼含蓄了,先稟告了父母,再想法子搞定刁鑽小舅子得了。至於林家的姑娘麼——水溶覺得,自己不算差勁兒,只要小舅子給機會,應該問題不大罷?
飯後林燁又在莊子裡轉了轉,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去處。一來景緻不錯,與京中大多數宅邸的風格不同,更加趨向於自然意趣。二來,都是冬日,因爲有溫泉的關係,這裡倒是顯得比城裡更加溫和些——很適合姐姐來住呢。三來麼,他纔剛剛知道,這裡竟是與翰文書院相距不遠,一在山前,一在山後而已。
翰文書院,乃是北方第一大書院,太祖時候欽命敕建。雖不如江南白馬書院那般歷史悠久,卻也是數一數二有名望的所在了。當年林如海在世的時候,還有意將林燁送去念書。翰文書院的山長方如墨乃是林如海同年故交,據說爲人十分謙和,且是博學方正的。林燁到了京城這麼久,因爲身上戴孝,便不好去親身拜望,只打發人去送了一回禮而已。
若是書院環境一直都不錯的話,倒是可以考慮過幾年把燦兒送過來呢。家裡雖好,但是到底只他一個小的,往後他大些了,自然應該多交些朋友。翰文書院招收弟子一向以嚴格著稱,非但要考察學問,更有每年的德考一說。這裡,想必比其他的書院或是國子監,更要適合林燦一些。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眼下,林燁歡歡喜喜地逛了大半個別院,覺得腿腳都發酸了。晚間,就住在別院裡。
熏籠燒熱了,火盆攏上了,屋子裡氤氳着一股子溫暖的氣息。
熏籠上邊擺着一張梨木嵌螺鈿棋盤,水溶與徒四二人盤膝坐在熏籠上,一執白子,一執黑子,一進一退間廝殺甚是激烈。
林燁舒舒服服地趴在一張錦塌上,腰間也蓋了一條上好的波斯毛毯,腳底下塞着一隻湯婆子,暖暖呼呼的。兩隻手支着下巴,看倆人下棋。
他與二人混的熟了,也沒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意識,時不時地插上一槓子,人家也不理會他。
就這麼混到了亥時,也就都該歇着了。早有收拾妥當的客房給徒四水溶兩個人。
遊廊上頭都掛着燈籠,外邊倒也不顯得昏黑。林燁裹了毯子,笑道:“我可不動了啊,叫丫頭們送了你們過去罷。”
徒四心疼他,當然捨不得他大夜裡的出去受涼。水溶呢,這會子正是要討好小舅子的時候,自然也不介意什麼失禮不失禮的。一馬當先,先就出了屋子。
徒四落在後邊,含笑看着林燁。林燁藏在毯子裡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耳朵有點兒發熱,出聲趕人:“趕緊的吧你,早些睡去。”
趁着屋子裡沒有別人,徒四飛快地俯下身子在林燁額頭上落下一吻,在林燁抓狂前跑了出去。
這邊兒林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竟然還帶着一絲歡喜跳躍的意思?
一夜無話,林燁醒來就發現自己悲催了,頭有些沉重,鼻子也堵得厲害,喉嚨發乾發痛——還是傷風了。坐了起來,透過幔帳看外頭纔是晨光熹微。身上冷冷的,感覺很是無力。他一邊兒從牀邊又拽了一條厚厚的秋香色錦被蓋上,一邊兒感嘆自己是說嘴大嘴。好好兒的,非要去泡溫泉,這下子好了,等到一會兒,那倆人不定得怎麼笑話自己呢。
徒四與水溶兩個從小養成的習慣,天明既起。倆人趁着好時候練了兩趟拳腳,還沒等到了林燁出來。
“我瞧瞧去。”徒四心裡打着小九九,心不在焉道。
這腳還沒走出去呢,水溶一把抓住,笑道:“人家許是還沒起來呢,你這會子幹嘛去?難道被你堵在被窩裡好看麼?”
倆人說這話,就有林燁的貼身小廝吉祥跑過來:“殿下,王爺,我們家大爺昨兒夜裡就開始發了熱,這會子起不來了。”
吉祥是個極爲伶俐的,口齒一向清楚,這幾句話卻說得有些個模模糊糊。
果然,徒四聽了臉色都變了,“什麼叫起不來了?”
也不等人答話,快步往林燁的院子裡走去。
兩牀被子蓋在了林燁的身上,將他整個兒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燒的通紅的小臉。兩隻眼珠兒黑沉沉,水潤潤,看起來說不出的可愛可憐。
“如何,到底病了?”徒四過去坐在牀前,伸手一摸,觸手火熱。“這裡又沒有太醫,怎麼着好?不如叫她們車裡頭多攏幾個火盆,趕着回城裡去。回來我叫太醫院的陸院判來給你瞧瞧,如何?”
林燁別的不怕,最怕喝藥。想想上輩子,有了個頭疼腦熱的,幾片藥拿水一送就行了,再不然紮上兩針也就好了。這會兒可不行,一大碗一大碗的苦藥湯子,每回他喝完了,都覺得要鬧上一回胃疼。
“不用了!回來叫人熱熱的沏上一碗薑糖水來我喝了,發上一回汗就好了。”林燁蔫蔫兒地說道。看着徒四一臉不贊同,忙又補充,“實在好不了,再找太醫看……”
“想都別想!”徒四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就是個怕喝苦藥怕費事兒的,“諱疾忌醫可使不得!”
扭頭對水溶道:“你回去跟表叔說一聲,就說燁兒病了,這兩日我在這裡陪着他。另外,你親自下個帖子給太醫院陸喜,讓他往別院來一趟。”
水溶心裡嘆了口氣,自己就是那跑腿兒的。
“那林家那邊兒呢?要不要去說一聲?”
林燁忙道:“別呀,我姐姐會擔心的。”
好麼,要是讓姐姐知道了,說不定就立馬就收拾東西帶着林燦坐車來了呢。
“我自己打發人回去說一聲得了,就說這邊兒有點兒事情要處理。太醫也別叫,來了我也不看。”說到最後,林燁覺得自己作爲兩世爲人的,實在是有些傲嬌。
“隨你罷。”看看天色也大亮了,水溶也不耽擱,略用了些早飯便帶人回了城裡。
徒四一邊兒看着林燁喝下了一碗濃濃的薑糖水,一邊兒又給他加了一牀被子蓋上。這時候的林燁,身上足足蓋了四層被子,費勁地和徒四商量:“揭下去一層行不?怪沉的。”
徒四搖頭,“不是你說要發汗麼?等出了汗再說。”
說着,還用手掖了掖被角。
林燁看起來清瘦,其實身體的底子還是不錯的。捂了一會子,身上漸漸暖和過來,眼皮發沉,竟是慢慢睡着了。
等到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兒,涼津津的,後背更是出了不少的汗。
覺得自己身子鬆快了些,可是衣裳穿在身上,就有些潮乎乎的不舒服。
側過臉看看,徒四坐在窗下,手裡握着一卷書冊,看的認真。他生得挺鼻薄脣,眼目微深,睫毛十分濃密,此刻在外邊日光的照射下,竟是在臉上投影出兩片小小的弧度。他身邊的小香鼎冒出嫋嫋的香氣,是沉香的味道,安神,靜謐。
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在自己沉睡的時候,能有這麼個人,坐在旁邊兒守着,也是不錯的麼……
略動了一動,林燁越發覺得身上的衣服穿着彆扭。徒四聽見響動擡頭,見他醒了,忙過來探了探他的額頭,見不燒了,才放下心來。
“你出去一下,我找身乾淨的衣裳換了。”
徒四兩眼亮晶晶的,微笑道:“出去?難道你自己起來找衣裳?好容易發的汗,回來再閃了風?行了,好生躺着吧,我去給你找。”
開了屋子裡的黃花梨木大立櫃,裡頭有幾套林燁早先遣人送來的衣裳。拿起一身月白色中衣,放在熏籠上焐了一會兒纔給林燁,“喏,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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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更少了……揮揮小手絹,大家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