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前兒娘娘省親的時候,也瞧了幾位姑娘並寶姑娘。娘娘說了,姑娘們都是極好的,只是可惜未能見着林姑娘。娘娘回去以後,老太太和太太都想着,姑娘們跟着忙亂了這些時候了,也是辛苦的!這不是麼,正趕上了二十一乃是寶姑娘的生日。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熱鬧上一日的。昨兒跟璉二奶奶都說了,老太太親自出銀子治戲酒給寶姑娘過生日呢!因想着前兒姑娘也沒過去,打發了我來問問,若是姑娘身上好些了,就過去聚聚。老太太說了,大正月裡的,正是合當熱鬧的時候呢,讓林姑娘和兩位林哥兒都過去呢。”
黛玉與林燁都笑了,不過這笑,到底是爲何而笑,周瑞家的就不得而知了。
林燁緩緩撥着茶盅裡碧綠澄澈的茶水,十分優雅。不過周瑞家的也看不懂這些,雖則林家哥兒這一套動作挺好看,但是她更想知道自己這趟差事,跑的是好還是不好。
林燁垂着眼簾,外頭的日光照進來,在他臉上映出兩片扇狀的陰影,讓人看不出他是喜事怒。
給寶姑娘過生日?
林燁心裡冷笑。這麼一個二房裡的親戚,也值得榮國府的老太太親自給過生日?還叫着自家姐弟過去?
“林哥兒……”周瑞家的猶豫着,試探問道:“姑娘和哥兒可是去不去?奴婢這回去,跟老太太也好有個交代。”
“成,勞煩周嫂子回去跟老太太說,我們姐弟是必是過去的——這大年下的,也該過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周瑞家的登時眉開眼笑,起身道:“我這就回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必是喜歡!”
林燁揚聲道:“紫鵑,送周嫂子出去。”
周瑞家的福了福身子,與紫鵑一道出了屋子。黛玉的院子離着外邊儀門不近,周瑞家的一行走着,一行打量着紫鵑。見她身上穿着柳黃色的棉比甲,裡邊配着淺黃色裙襖,腰間束着一條同色的汗巾子,纖腰細細,香肩窄窄,倒是比當初在榮國府時候更加出挑了些。
看看四下裡也無別人,周瑞家的笑問:“在這裡可還習慣?林姑娘待你如何?”
紫鵑原本就是榮國府裡的家生子,又是從小在賈母身邊兒經過tiao教的,心思靈透着呢。她這一輩兒的丫頭裡,先有鴛鴦色色周到,且父母也是榮國府老人兒,也還有些體面;後有襲人晴雯等後買進來的,要麼體貼細緻言語溫柔,要麼心靈手巧極擅女紅。幾下裡一比較,便顯不出紫鵑了。
幸而賈母將她給了黛玉使喚,雖然黛玉身邊清月等人都是當初林家帶來的,但是因爲是長輩所給,黛玉也不好薄了紫鵑,也將她當做一等大丫頭那般看待。因此,在林府裡,紫鵑的日子過得很是不錯的。
聽見周瑞家的問,紫鵑一笑,“林姑娘心地純善,待下人溫和着呢。我在這裡跟在咱們府裡也都差不多,雖然是伺候人的,究竟也沒有什麼勞累的地方。”
周瑞家的眉尖一挑,“哦……”
目光閃動中已經到了儀門,周瑞家的上了車,囑咐紫鵑:“紫鵑啊,老太太那裡可是盼着林姑娘他們呢。你好歹在林姑娘跟前多提提,別到時候姑娘事情多,給忘了。”
紫鵑笑着點了點頭,目送着周瑞家的離開了。
卻說這邊兒黛玉便埋怨林燁:“好好兒地答應了幹嘛?咱們跟薛家既不是親戚也不是世交,哪裡就值得去給他們家裡的姑娘做生日了?”
她對薛蟠曾經僱人要傷害林燁一事始終不能釋懷,提起薛家,便皺起了好看的罥煙眉。
林燁手指頭噠噠噠地敲着桌子,笑道:“又沒撕破臉,這是外祖母打發人來說的,怎麼好不去呢?咱們只管去,我倒要瞧瞧,外祖母放着嫡親的孫女都沒給做生日呢,倒是給個親戚做成什麼樣了。”
林燦在一旁站着,烏溜溜的眼珠兒轉動,“哥哥,爲什麼不給親孫女做?”
林燁摸摸他的頭,笑道:“你去看看,再來問哥哥。”
水溶知道了林燁和黛玉要往榮國府裡頭去,不免有些個不虞。沒別的,他先前可是聽寶玉提及過幾次黛玉的,總說是鍾靈毓秀,世間無雙的一個女孩兒。再者林燁也說過,那賈家的老太太可是對林姑娘有想法呢!
“叫我說,何必過去呢!”
林燁也不管他醋溜溜的話,到了正月二十一那日,果然攜了姐弟往榮國府去了。
“外祖母安好,兩位舅母安好。”黛玉挨着個兒地給屋子裡的長輩行禮。
賈母有日子沒瞧見黛玉了,此時見她容貌比之前似是更加出衆了,行動舉止也是進退有度,心裡十分滿意。只笑着將黛玉拉在身邊兒坐下,笑問:“身上大好了?”
因是薛寶釵的生日,黛玉便是心裡再不喜歡她們一家子,既然來了,便不會失禮。因此,今兒便沒有穿的十分素淨。米黃色緞面繡竹葉紋的圓領長褙子,鵝黃色曳地百褶裙,頭上精巧的髮髻秀挺端正,越發顯得她桃腮杏眼,溫潤如水。
“已經是好了的。”黛玉微笑道。
王夫人在底下看着她,笑着將手裡茶杯放下,說道:“可是不巧了,前後就錯過了這麼一兩天,大姑娘便沒看見娘娘。”
說着嘆了口氣,續道:“娘娘那日還問呢。知道大姑娘身上不好,又特特地留了話,說讓大姑娘好生調養,待得往後得了機會,再見呢。”
黛玉起身,笑道:“多謝娘娘惦記了。”卻並不說別的。
王夫人便覺得沒意思。她是炫耀一番的想頭,哪知道黛玉只做沒聽懂。
賈母正要對黛玉說話,後邊傳來嘰嘰呱呱一陣笑聲,門簾子一挑,史湘雲跟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
“老祖宗,林姐姐來了?”湘雲圓圓的臉上滿是嬌憨,脆生生嚷道:“我瞧瞧林姐姐!”
一把抓起黛玉的手,大笑道:“姐姐可是來了!我們方纔還說呢,今兒是寶姐姐的好日子,林姐姐你若是晚了,可是要罰的!”
又回頭笑問:“愛哥哥,你說是不是?”
方纔寶釵湘雲三春並寶玉都在跨院裡,聽得黛玉來了,寶玉心急火燎地便要過來。被史湘雲攔了一把,搶先跑過來。
才一進了屋子,寶玉的眼睛裡便只看見了黛玉一個——多少日子沒見,林妹妹越發的飄逸出塵了呢!
一恍惚間,便沒有聽見湘雲的話。
史湘雲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下巴一揚,輕輕推了寶玉一把,“愛哥哥,你說話啊!”
“啊?”寶玉有點發蒙。
寶釵見了,笑盈盈地上前一步,拉過湘雲,含笑道:“看你跑的,額頭都見了汗,還不快些坐下呢!你這樣子,倒是不怕嚇着了林妹妹?”
又朝黛玉致歉:“雲丫頭一向這般蠍蠍螫螫的,林妹妹別往心裡去。”
黛玉偏着頭,眼中都是笑意,“我自是知道雲妹妹的性子,怎麼會怪她呢?”
一邊兒說着,一邊站起身來與姐妹幾個見了禮。
迎春姐妹三人還是一樣的服飾,都是粉紅色底子繡折枝花卉的緞面長褙子,底下都配着粉紫色的百褶裙。不過是三個人身上修的花色不同,迎春的便是合了她的名字,繡的是嫩黃色的迎春花;探春的身上繡的是折枝菊花,惜春卻是繡了淺紫的鳶尾蘭。
姐妹三個與黛玉廝見過了,分別坐下。惜春便緊緊挨着黛玉,趁人不注意,在黛玉耳邊小聲笑道:“林姐姐你瞧,寶姐姐身上的衣裳都是老太太昨兒纔給的,今兒就上身了。”
黛玉一點她額頭,“這也是尊重外祖母的意思,不要笑!”
這麼說着,眼睛卻是看向了寶釵。今兒寶釵打扮的尤爲出衆——蜜合色撒花緞面出風毛對襟短襖,海棠色繡折枝花卉刺繡馬面裙,頭上挽了飛仙髻,胸前配着大金鎖,整個兒人華貴中帶着幾分嬌豔,真正是奪人眼球。
她的容貌本就十分富麗,這般一妝點,更是顯得眉如墨畫眼如水杏。便是林燁見了,也不得不說,若是單以容貌來看,寶釵的豐美確實要比黛玉還要好些。不過,或許是太過追求青雲直上了,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卻偏偏要做出一副老成端莊的樣子來。再者那眼睛裡的笑,細細分辨下去,總是覺得未達眼底。與黛玉的純澈天成相比較,高低立見。
摸摸自己的鼻子,林燁繼續裝作背景,別人不問不說話,只坐在一邊兒吃茶。
不過是給個客居的姑娘做生日,上邊兒又有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長輩,自然也不會太過鋪張。梨香院那邊兒自有薛蟠去安排着請夥計待客,這邊兒賈母的榮慶堂裡便傳了一班子小戲子過來唱戲。
因是冬日,也沒敢在外邊搭臺子,恰好省親的園子裡便有現成的地方——藕香榭對面的含芳閣正是聽戲的好去處。賈母便命人將酒宴擺在了那裡。
小戲子在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林燁坐在底下,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等着什麼。
果不其然,菜過五味,便有王夫人點了一出什麼戲文。那小旦唱的嬌柔婉轉,扮相又好看,賈母便先喜歡了。
寶釵今兒是正主兒,便坐在了賈母身邊,因笑道:“若是老太太喜歡,不如叫她們近前些,撿好的再唱一回。”
“好極好極!”寶玉拍手道,看看臺上,又看看黛玉。
鳳姐兒也湊趣,果然過去叫了那小戲子過來。史湘雲單手托腮,眼角斜着溜了黛玉一眼,嘴角上揚,勾起一抹極爲天真的笑意。兩個小戲子站在廳裡,臉上妝容未卸,雖然穿着戲服,但是看上去卻更多了幾分嫵媚。尤其那扮作小旦的,身形纖細婀娜,頗有些楚楚動人之態。
鳳姐兒眼睛尖,看看着小旦,兩道細細的眉毛一動,卻沒有說話。
倒是湘雲睜大了眼睛,忽然指着其中一個小旦笑道:“這個竟有些林姐姐的樣兒!”
黛玉倏然沉下了臉,不待她說話,賈母也沉下了臉,“雲丫頭你胡說些什麼?莫不是吃酒吃多了?”
湘雲撅了撅嘴,不說話了,眼睛卻是在黛玉和那小旦身上轉來轉去。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王夫人薛姨媽座位是挨着的,兩個姐妹對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幸災樂禍之意。
“老太太,雲姑娘一向心直口快,並沒有別的意思。林姑娘也別往心裡去,都是衝着寶丫頭的好日子來的,好歹給了寶丫頭這個面子。”
林燁只噙着一抹冷笑,看着賈母。他倒是想看看,這位外祖母,會是個什麼反應。
賈母瞪了湘雲一眼,心裡自然有些不滿。這孩子從小沒了父母,一來原是看着她可憐,才時常接了她來住着。二來,史家乃是自己的孃家,一門雙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自己的一份依仗。湘雲時常在榮國府廝混,也更加拉近了自己與孃家的距離。原想着她就算是性子憨直了些,也還不走大褶,誰知道說話就這麼不招人待見!
這樣一句話,對於大家子裡的姑娘來說,那是極爲侮辱的。黛玉若是不計較,大家自然贊她一聲大度;若是計較,誰能說出她一個“不”字來?
不過若是這會子數說湘雲,卻也不好——只看在史家的面子上,也不能如此打臉。
正在思索間,便聽見了一聲脆響,滿屋子都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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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原本說好了萬字的,還差兩千多,我困死了,碎叫去……剩下的明天補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