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其人其行,無法一言以敝之,姑且不論寶玉如何,俞祿對其是沒有興趣的,他反而對賈寶玉的姐姐妹妹、嫂子更感興趣一些。
在西府賬房還不足一月,當晚俞祿便收到了兩樣東西,一是李紈特地叫人送的金銀謝禮,二是茗煙來傳寶玉的口令,說王熙鳳業已同意,讓俞祿過去做寶玉陪讀。
這兩樣東西幾乎是同時進來,看來榮國府也沒有埋沒他,能者多勞,俞祿細加考慮:講道理,自己就算是管事,也是奴才,李紈完全不用這麼做,可見是他輔導能力很強,也足見李紈的心誠,這點寶玉便不能比。
略一思索,俞祿得出對策,次日進府時就說給茗煙,珠大奶奶和蘭哥兒已經提前要了自己過去,自己不能拂逆他們云云。
反正李紈和王熙鳳都是主子,而且李紈可不怕王熙鳳,俞祿扯虎皮做大旗,至於他是否存了接近李紈的圖謀不軌之心,則不得而知。
李紈畢竟是寶玉親嫂,再者,賈寶玉不是十分重視俞祿,不過是一時來了興趣,興趣一過,他就丟到一邊,便如此不了了之。
……
其中王熙鳳有點小鬱悶,俞祿是她討過來的,賈寶玉想要,她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如此一來,寶玉也會在賈母王夫人面前美言她幾句。
可是聽聞俞祿最終跟了賈蘭,她便有點如鯁在喉、爲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覺,雖然不滿俞祿不能像對秦可卿一樣盡心盡力對她,但是他並沒有出什麼差錯,此人的處世圓滑,實乃不曾預料到。
但王熙鳳沒有干涉此事,男性下人的調動處置,其實是由賴大來做,她更多的是管理內宅丫頭,由於這些原因,她只能作罷。
既然不能成爲她的心腹之人,留着也是無用,遲早要走,她也不缺俞祿這一個。
……
“據詹相公所言,我賈府之中竟然有這般有學識的奴才,難道是我眼拙了,也是我素來不理俗務之故。”賈政在夢坡齋放下書卷,書房裡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應有盡有,全是書卷之氣,詹光、程日興、卜固修、胡斯來等相公陪着他。
“東翁自謙了,東翁貴爲工部主事,平日自有公務處理,不理家務,也是情有可原的。俞祿此人,在下也不敢誇海口,但他的學識,我瞧着可不比傅試與賴家公子低。”詹光道:“他就在蘭哥兒房裡陪讀,東翁若有雅興,不妨一觀。”
“所幸今日無事,諸位相公與我一起去看看孫兒吧。”賈政拈着清癯面容上無風自動的飄逸鬍鬚,身穿家居服,與衆人踱步出來,他素來以詩禮家族之人自詡,在家時經常與相公們品文下棋,以彰顯儒雅。
賈政早年間原本是想着考科舉的,可是父親賈代善臨終之前,遺本一上,康靖帝念及賈府勞苦功高,就額外加恩賈政,以工部員外郎入部學習,現在已經升爲工部主事。
這就是金鑰匙的好處,平民努力一輩子有可能徒勞無功,他不用努力,也能做官。
他很久沒來看過孫子賈蘭,畢竟大戶人家的規矩,一直是後輩來請安,今天難得有雅興,賈蘭唸書認字的房間在東廂房,因爲俞祿進來了,李紈自然令素雲碧月等女性退避,俞祿也自然除了此間,不能隨意進出別房。賈政見此,倒認爲妥當,不然幾位相公見了府上女眷也不好。
來到窗外時,幾人不急着進去,李紈陪三春去了,左右的下人也被賈政喊退。望向什錦窗子裡邊,只見賈寶玉也跑了過來,還帶了麝月、秋紋兩個丫頭服侍,好不快活。這個時候,襲人、晴雯還待在賈母身邊,還沒有給賈寶玉。
“寶二叔也不講規矩,帶了兩位姐姐進來,俞祿可是個正經人,二叔這樣,他沒法講,我們也聽不成了。”賈蘭的大眼睛咕嚕嚕的轉動。
“無妨,他既然是個正經人,還怕出什麼事,我最討厭那些繁文縟節,好侄兒,不要再論規矩了,俞祿,你開始講吧。如果沒有她們服侍,我無法安心聽呢。”賈寶玉牛皮糖一樣的,還不停摸摸兩個丫頭的小手。
“二爺,你消停一會子罷!”麝月轉身道:“秋紋,我們兩個到旁邊攏火盆去,省得礙眼。”
賈政見此,眉頭緊皺,臉色也陰沉下來,都說他兒子寶玉是混世魔王,但未想到他平日竟然如此不堪。
“好了,蘭哥兒你看看這幾個玻璃瓶,是小的早上叫你找的,此刻一隻裝了蒼蠅,一隻裝了蜜蜂,咱們來看看。”俞祿渾不介意他們說什麼,拿出兩隻玻璃瓶放在桌子上。
這個時代,玻璃還是很奢侈的,賈蘭費了半天勁才找到。
麝月、秋紋兩個只覺得噁心,本來她們對俞祿這樣的優秀奴才抱有好感,瞬間便蕩然無存了,二女遠遠地躲避了,還拿帕子捂嘴。
賈寶玉也有點不喜:俞祿竟然用玻璃裝蒼蠅蜜蜂,用完後這兩隻玻璃瓶只能丟棄了,暴殄天物啊。
窗外的賈政也覺得反胃,便認爲俞祿是故意討主子歡心的奴才了。
詹光臉上也不好看,搞不懂俞祿究竟爲何如此,他之所以推薦俞祿,自然有他的心思,倘使俞祿以後飛黃騰達,他便有推薦的功勞在,賈政也會以爲他慧眼識珠,可眼下這光景,他想着此事鐵定黃了。
“你們看瓶口都是開着的,這玻璃是透光的,我把上半部分拿布遮蓋住,看看蒼蠅和蜜蜂能不能出來。”俞祿演示一遍,玻璃之中的蜜蜂,一直往下半部分鑽,卻怎麼也鑽不出來,而蒼蠅則不然,它沒有固定的目標,橫衝直撞。
賈蘭、賈寶玉都看得好奇起來!他們錦衣玉食,這些簡易的道理自然不知。
最終只見蒼蠅胡亂碰壁,竟然飛出了瓶口,而蜜蜂只會往有光的地方去,居然變得奄奄一息,怎麼也飛不出瓶口,二人看得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便把目光看向了俞祿。
“這道理十分樸素。”俞祿把瓶子放在一邊,眼睛炯炯有神:“蜜蜂有固定的目標,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沒有的,它走進了死衚衕。蒼蠅沒有固定的目標,它一直在橫衝直撞,不惜頭破血流,最後它出來了。放在讀書的方法上,也就是不要固步自封、循規蹈矩,像蜜蜂一樣,你刻苦了,卻沒結果,像蒼蠅一樣,你沒有去想固定路線,反而會海闊天空。”
大道至簡,最深刻的道理,反而是最樸素的,四書就是這樣。大戶人家的人比較早熟,賈寶玉、賈蘭都不傻,聽了這番話,不禁恭敬了一點,從心底對這奴才有了敬意。
“話說回來,小的要告訴哥兒的不僅如此,格物致知,四書也是說過的,這勉強算是格物致知,咱們看到了這兩種蟲類的行動規律。”俞祿又翻開書卷,手指指着其中一段話:“曾子與孔子講志向,曾子沒說他的志向是治國安邦,而是與人沐浴、歌詠暢懷。此中道理和蒼蠅的行動是相通的,有時候,咱們要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寶二爺喜歡《莊子》,這點和莊子也是相通的。”
廂房裡都安靜下來,俞祿這個開講做得太成功了,先定學習的方法,再引出論語,如此便令人印象深刻,容易記住並且理解,而且還稍稍顧及了賈寶玉。
“看似粗鄙荒誕,實則大智若愚。”程日興對詹光點了點頭,他們待在窗外,裡邊的人看不到,他們更多的也只是靠聽,所以能相安無事。
詹光鬆了口氣,看向賈政,賈政負手道:“還不錯,就是不知品性如何,空有學識而無品性是不行的,再考量考量。”
說完他當先悄無聲息地走了,衆相公跟上,詹光心下大定,賈政如此說,想來已經成功了一半。
……
這回講解只持續了兩個時辰,俞祿還算滿意,比以前清閒多了。
賈寶玉回去之後,大爲後悔先前沒有重視俞祿,現在看來,俞祿的講解十分有趣、好玩,使得厭惡四書五經的他都開始喜歡儒學了。
俞祿不知道他今天的無心之舉,竟然起了蝴蝶效應,對賈蘭、賈寶玉都有潛移默化的作用。
在他的講解方法下,他們慢慢從刻板去學,變成了自己有興趣的去學,知之者不如好知者,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走後,坐在廂房獨自喝茶的俞祿,心中有了點點成就感,他前世想過要當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來着,可惜命途多舛,願望未遂,不想今天勉強實現了。
剛纔見到了麝月,經過他的細心觀察,麝月服侍人很小心周到,既不像襲人心機深沉,也不像晴雯心高氣傲,這樣的人,給俞大娘做丫頭,最合適不過。
他正想着這些,從倒座抱廈返回的李紈恰巧來了,畢竟俞祿是奴才身份,李紈猶豫了瞬間,才進來道:“俞祿,你好坐,蘭兒這小子該是忘了,我再叫他給你打點一份謝禮,多謝你對他如此上心,省了我多少力氣。”
李紈一身湖藍裙子,舉手投足的氣質透露着溫婉大方,不愧爲名門閨秀,她心裡對俞祿十分好奇,眼睛認認真真盯了他兩眼,俞祿實在太出衆了,不由得她不好奇。
“前兒已經謝過了,小的再怎麼做,現下還是奴才,難爲奶奶看得起我。”俞祿沒有對李紈行跪拜禮,因爲他是她請來的,他也平靜地打量着李紈,她年紀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成熟、嬌媚。
俞祿對成熟的御姐,從來沒有控制力,此時此刻,他很想高歌一首《癢》:
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來啊,愛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來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
來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風光。
啊……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