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就薛蟠和賈薔來了,也不知賈珍今日還請了哪些人,賈蘭還好是年紀最小的晚輩,不太需要去招架他們。
眼前的賈薔雖和賈蘭同輩,卻比賈環還年長了好幾歲。原來,賈薔是寧國府的正派玄孫,可惜父母早亡,從小兒跟着賈珍過活。賈薔比賈珍之子賈蓉還生得風流俊俏,不僅外相俊美,還內性聰明。
賈薔與賈蓉二人自小親厚,常相共處,鬥雞走狗,賞花玩柳,就連寧國府裡的僕人們都對他們子孫三代的關係議論紛紛。賈珍風聞口聲不好,要避些嫌疑,才命賈薔搬出寧國府,自立門戶。
在賈珍幫扶和照顧下,當初爲賈元春蓋造省親別墅的史侯,賈珍就派了賈薔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並讓他負責了整個戲班的籌建工作,於是賈薔索性就做了大觀園戲班的總管。
此時,薛蟠和賈薔也各自拉起了弓,射了幾箭,竟皆不如賈環的箭術。賈蘭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回頭卻見來了一個丫鬟模樣卻又似有小姐氣質的姑娘。
賈蘭正疑惑這姑娘是誰家的,只見她走到薛蟠的跟前,只是膽怯第站在那兒。薛蟠見她來了,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趕緊回去,別礙在這。”
“大爺,太太找你呢,讓帶你回家去!”低沉的聲音從那姑娘的口中傳出,彷彿還帶着暗暗幽香。
賈蘭對這個姑娘越發有了興致,卻見薛蟠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滿臉不屑一顧地迴應道:“你自己回去,就說沒找到我,聽明白沒有?”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太太要你回家,是想讓你進園子裡一趟,去寶姑娘的蘅蕪苑那裡。”那姑娘雖然模樣略顯得怯懦,但在薛蟠面前說話的語氣卻絲毫不服軟。
賈蘭在一旁聽着,都爲那姑娘捏一把汗,生怕薛蟠一旦發起脾氣來,把那姑娘狠狠地大罵一頓。然而,令賈蘭感到意外的是,薛蟠這會兒卻沒有生氣,反而再三哄道:
“香菱聽話,你自己先回去,媽媽讓我去蘅蕪苑,肯定是要送什麼東西給妹妹,你看着送過去就是了。”
香菱?賈蘭心頭一驚,仔細一看那姑娘的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記,這才恍然想起,這個叫香菱的姑娘就是當年那個被拐賣的女童甄英蓮。薛蟠正是因爲買下了她才惹上了人命官司。到了薛家後,薛寶釵便爲她另取了名,叫香菱。
此時,賈蘭聽薛蟠說,讓香菱送什麼東西給薛寶釵,又想起今日恰逢處暑,海棠詩社的姑娘們好像又有什麼聚會了,聽李紈說是史湘雲做東,請大家賞桂花吃螃蟹,聚在藕香榭,薛寶釵這會兒可能在那呢!
於是,賈蘭對薛蟠說道:“薛大叔,大觀園起了一個詩社,今日輪到湘雲姑姑開社做東,寶姑姑好像出了個主意,請大家在藕香榭賞桂花吃螃蟹呢!”
“我想起來了,前日裡,妹妹確實找我要了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蘭哥兒住在園子裡,果然比我們更瞭解裡面的情況。”薛蟠笑着,轉而對香菱吩咐道:
“你聽到了吧?要是閒來無趣,就去園子裡找姑娘們玩去,學學詩寫寫字什麼的,別總是呆在家裡,被媽媽呼來喚去的,派了來粘着我,快走快走!”
香菱這會兒也不回話,灰溜溜地走開了。見香菱離去,薛蟠又歡暢了起來,對在場衆人說道:
“讓各位笑話了,這個粘人的丫頭是我納的一個小妾。本來她進了我們家,媽媽是想讓她做丫鬟的,還不是因爲我成日在家中與媽媽渾鬧,最後才擺酒納了她做妾。要不然,她今兒也沒有這麼多閒工夫粘着我,更不會叫她去園子裡學詩寫字了。”
賈環和賈薔早知此事了,都不約而同地笑道:“有福氣呀,這丫頭可真有福氣呀!”
“行了,行了,誰看不出來,你們是在羨慕我。”薛蟠及時打住了他們,轉而似乎也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笙歌管絃之聲,隨即把話鋒對準了賈薔,說道:
“拉弓都沒勁了,要是能同時聽個曲兒就好了,誰去叫戲班子唱幾齣戲來聽聽唄!”
“誰?還能誰去,當然是賈薔兄弟去了,他可是梨香院這戲班的主!”賈環這會兒倒是機靈,領會了薛蟠的話中意思,推了推賈薔,示意他去把戲子叫來。
賈薔卻推辭道:“我纔不去呢!雖說珍大爺疼愛,讓我總管梨香院這個戲班,可是我也不能以權謀私,無緣無故讓戲班伺候你們幾個吧!”
“嘿!我說賈薔兄弟,你這是什麼理!”薛蟠這口鍋當下就炸開了,拔高音量繼續說道:
“你這樣說那也太拿我們幾個不當回事了吧!我們是不想佔你的便宜,才喊你一聲賈薔兄弟的。論起輩分來,你還是我們的侄兒輩,正經說來你應該喊我們一聲叔叔纔是。叔叔不就是想聽戲,讓你請出戲班子唱幾齣戲而已,你是這戲班的總管,你的話她們難道還會不聽?而你倒是回絕的爽快,如若不是不給我們幾個面子,難道還是覺得吃虧了不成?”
“薛大哥,我真沒有這個意思!我這個總管也就是一個掛名的提線木偶,真正說話算數的是上面提線的那個人。我要是真能叫得動她們,別說叫她們來唱戲,就算讓她們來伺候咱們喝酒,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何來吃虧一說。”賈薔繃紅了臉,強力爲自己辯駁道。
賈蘭見賈薔的臉紅得不可思議,本以爲他們會爭吵起來,然而轉眼就明白了,賈薔臉紅並非因爲生氣,而是內心深處那份隱隱的羞澀。只聽見賈環一語道破天機,說道:
“我看未必!若是當真讓那十二個戲子來伺候我們喝酒,只怕賈薔兄弟心裡會捨不得呢!尤其是那個叫齡官的,只怕賈薔兄弟恨不得把她藏在自己的屋裡呢!”
“齡官?是哪個齡官?我怎麼不知道!”薛蟠疑惑地問道,滿滿一臉的呆滯。
賈薔正想開口迴應,賈環卻搶了先,說道:“還有哪個齡官!不就是那個連賢德妃娘娘的面子也不給的小旦。薛大哥,你咋這麼糊塗!你也是住在府裡的人,怎就不知道呢!”
“不奇怪,不奇怪,我是呆霸王嘛!我要是什麼都知道了,你們也不會叫我呆霸王了。賈環兄弟,這裡頭的故事,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薛蟠好像被人懵了一遭,一臉的不爽。
賈環隨即笑道:“其實我也是從當晚在場的幾個執事人那兒聽來的,這話說來也不長,就是元宵節那會兒,娘娘回家省親,看了戲班的演出,對小旦齡官特別滿意,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食物之類,說齡官極好,命不可難爲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並要齡官再作兩齣戲。賈薔兄弟這才忙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出。齡官執意不作,認爲這二齣戲,不是自己的行當本角,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他不過,只得依她。”
“如此說來,這個叫齡官的小旦還真是個倔犟的個性。賈薔兄弟不過是個領班的,她不給面子也就罷了,竟然連貴妃娘娘的面子也不給。”薛蟠說着,又思慮了一下,轉而說道:
“若是這樣,賈薔兄弟更應該好好治一治這個叫齡官的小旦纔是啊!”
“治?哪能啊!恐怕賈薔兄弟要一萬個不捨得吧!”賈環笑道,轉頭看賈薔的反應。
賈薔這會兒逮到機會說話了,激動地站起身來,可剛剛脫口而出“胡說”二字,就立即被薛蟠給阻止了。薛蟠伸手拉住賈薔,急切問賈環道:
“什麼一萬個不捨得,此話怎講?賈環兄弟,你倒是接着把話說完呀!”
“那我可就多嘴一回了。”賈環見薛蟠已經把賈薔制住了,便大膽地說道:
“我是從園子裡管花卉的幾個婆子那裡聽來的,說是看見齡官這丫頭在薔薇花下劃了一個‘薔’字,還聽見另一個伶人寶官說,別人請不動她,但凡薔二爺來了叫她唱,是必唱的。你們倒是說說,賈薔兄弟是不是有私心!”
“胡說!我要是真有這個私心,就不當這個掛名的總管。”賈薔神情緊張,隨即轉移話題,說道:
“賈環,你別光說我了,若是有本事,倒是說你哥去呀!薛大哥,你倒是去把寶二叔帶來,別光盯着我呀!”
“他呀,惹上大麻煩咯!哥哥跟你明說也無妨,反正這檔子事在府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薛蟠感嘆着,轉而小聲說道:
“幾個月前,寶兄弟認識了忠順王府的戲子琪官,二人還互贈了汗巾,誰知後來,琪官從王府逃了出來,王爺便派長府官來向二老爺要人,寶兄弟供出,琪官在離城十里的紫檀堡置買了房舍。爲此,寶兄弟被二老爺大加答撻,痛打了一頓。”
賈環和賈薔互看了一眼,齊聲笑道:“我們早就知道了,還需要你說,真真是個呆霸王。”
薛蟠急了,說道:“你們急什麼,我還沒說完呢!你們可知,王府的人找到琪官後,拿他怎麼樣了?”
賈環和賈薔紛紛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這會兒輪到薛蟠賣起關子來了。只聽他擺了擺手,說道:
“罷了罷了,我還是不說了,免得又有人說我大嘴巴,明明是一城內十停人有八停人都知道的事情,偏說是我泄露出去的,他孃的!”
衆人聽薛蟠如此訴苦,倒也不好多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