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固一番話,讓榮慶堂內衆人面色各異。
賈母王夫人等人自然是面色複雜,賈政卻欣慰不已,屏風後的賈家諸姊妹們,則多目現異彩。
平日裡看不出什麼來,賈家的老爺大爺們一個比一個氣派威嚴。
可到了這等時刻,才能顯露出真能爲來。
而且,賈琮先前還和王熙鳳發生了那樣大的矛盾,王熙鳳那樣狠辣相對,這個時候,替她出頭的竟會是賈琮。
這等寬博的胸襟氣度,真真讓衆女孩子們欽佩。
正這時,賈政忽然發現賈琮肩頭處有一塊破損,自幼講究衣着體面,有些強迫症的他忍不住提點道:“琮兒衣裳怎破了?”
賈母等人見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惦記這個,滿心的無力……
賈琮則頓了頓,猶豫了下輕聲道:“剛侄兒聽聞家裡出了事,慌忙之下就往府中趕來,不過門子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不許我進。侄兒心憂家裡,只能硬闖進來……老爺,一會兒侄兒再與老太太請罪。”
賈政:“……”
一張臉瞬間鐵青難看,不說賈珍賈蓉在,如今還有錦衣親軍的百戶在,這等事,真真是……
顏面喪盡!!
賈珍更是大驚失色,直接看向賈母問道:“老太太,這是何故?”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榮府世爵的承襲人,連榮府大門都進不得,這等事傳出去,便是天大的醜聞,宗人府都要過問!
賈母聞言,面色漲紅,哆嗦着下巴氣道:“我多咱讓門子攔着不讓進了?昨兒晚上只說了句氣話哄寶玉,只讓他少往內宅來。”
賈珍聞言,嘆息一聲,躬身道:“老太太此言實在是……欠思量。”
賈母聽聞此言,差點氣的仰倒過去,厲聲道:“去將門子提來,問清楚老太婆幾時讓他攔人的!”
賈珍並沒有再說什麼,面色依舊凝重之極。
他其實也是趁機上上眼藥,往日裡賈母寵愛寶玉太甚,動輒連他這個族長都提過來訓斥一通,他心裡若是沒氣也是不能的。
只是賈母身份地位都太高,平日裡捱罵也只能賠着笑臉去迎,今日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回敬一番也是解氣。
賈琮看了眼地上的王熙鳳後,對賈珍道:“珍大哥,此事老太太必是不知的,想來是門子妄自行事。此事過後再說吧……”
賈珍也看了眼王熙鳳,搖搖頭後,嘆息一聲。
見此,衆人心情愈發複雜。
屏風後的諸人,雖沒看到賈琮破爛的衣袖,卻也能想到。
這一刻,無人不爲他感到委屈心疼。
而這時又聽到賈琮道:“二嫂,那個玻璃屏風在何處?另外,放貸的例錢也一併交出來吧。說句不該我說的話,家裡並不缺你吃穿,你又何苦貪這份銀錢?”
上頭王夫人開口道:“琮哥兒,你鳳姐姐不是爲了自己斂財,是爲了給老太太預備着。她也是一番苦心……”
賈琮聞言,沉默了下,道:“二嫂這份心卻是操的沒趣味的很,賈家又不是沒有男人,如何能短了老太太的嚼用?罷了,這些事日後自有老爺太太去分說。
二嫂,將財貨都交出來吧,當今天子乃堯舜仁君,交出不當之利,二嫂必會被從輕發落的。”
王熙鳳這一刻許是連心都死了,一聲不吭。
賈琮無奈,只能看向賈政。
賈政也無法,看向賈母。
賈母嘆息一聲,聲音沙啞道:“鳳丫頭,把那些身外物都交出來罷。人若沒了,守着那些還有什麼用?”
又對堂內帷帳後的兩個年老嬤嬤道:“你們去替她取來。”
王熙鳳終於開口了,聲音比賈母的還要嘶啞,一字一句道:“都在……櫃子裡。”
兩個嬤嬤不再多言,出了門又叫了兩個丫頭子,往鳳姐小院走去。
賈琮再對賈政道:“老爺,準備人手和轎子吧。不好讓百戶大人多等……”
賈政聞言,面色悽然一嘆,點了點頭。
賴大便出去準備了。
至此,賈琮躬身道:“老太太、老爺、太太、珍大哥,若無他事,賈琮先告退了。”
聽他這般說,賈母、賈政等人忽地一驚。
方纔還不覺什麼,這會兒賈琮突然要走,方覺得不妥。
說來也是可悲,憑藉兩代榮國公的餘蔭庇佑,賈家數十年來,過的順風順水,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賈府從上到下,從主到僕,均是富貴度日,論享福受用都是一等一的高人。
可論辦起庶務來,先前賈璉倒還勉強可用,餘者壓根兒沒接觸過世務。
賈珍倒也可以,若只是尋常官司,他也能頂上去。
可涉及到天子御案,錦衣親軍親自出動,賈珍哪裡敢隨便出主意?
再者,他也擔心牽連到寧國府……
如此一來,一大家子人,倒只有一個賈琮站了出來,抓住事情的關鍵,理清案情後,又最大程度的爭取了保存賈家的顏面。
今日若果真讓一隊錦衣親軍,披枷代鎖的鎖拿了賈家二.奶奶,整個榮國威望將會一夜間崩塌。
賈家的生存根基也會就此斷絕。
趁機落井下石的人,將會超乎想象之多。
後果之嚴重,賈母、賈政等人想都不敢往下想。
看着躬身請退的賈琮,連賈母眼中的目光都複雜無比。
她多麼希望,今日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人是寶玉,哪怕是賈環也好過這位……
可她又不得不承認,榮國公的子孫裡,終於算是出了個人物,儘管,是她最不喜歡的……
賈政面色就更糾結了,在他看來,賈琮再怎樣出色,也終究只是個半大少年。
能不記仇怨,爲賈家做到這一步,已經十分難得。
再要求什麼就實在太過了,因而他不好說話。
可賈珍卻沒顧忌,奇道:“琮哥兒,正是家裡用人之時,你現在去哪裡?”
賈琮道:“珍大哥,我能做的,皆已盡力,再留下也沒什麼用。再者,我還有要事去忙。”
賈珍氣笑道:“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要事?”
賈琮頓了頓,淡淡道:“珍大哥不知,東路院如今已經沒有米麪錢糧了,廚房裡都斷了頓,周嬤嬤她們早上就來尋我。
我倒不當緊,可再不想法子,大老爺大太太的晚飯都沒着落了,東路院不能發放月錢,下人們怕也要散了。”
賈珍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問一句:“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可是問這話時,看的卻不是賈琮,而是看向了賈政。
賈政也沒想到,賈琮這時會將此事說出來,一張老臉漲紅,羞愧的幾無容身之處。
見賈政這般,賈珍再看向賈母等人,賈母等人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目光紛紛看向他處。
賈珍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幾乎顧不得孝道,跺腳低吼道:“荒唐!真真是荒唐!我……”
話沒說完,身子搖了搖。
唬的一旁賈蓉趕緊上前扶住,喊道:“老爺!!”
賈珍面色煞白,擺擺手,有氣無力道:“老太太、二叔二嬸,我……我身子不適,就先告退了。”
賈母、賈政等人也唬了一跳,擔心出了問題,再者此刻也實在無顏面對,哪裡還肯留,只能看着賈蓉攙扶着賈珍離去。
背後賈琮目光古怪的看着這一對爺倆,心裡忍不住罵道:
這纔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跑的比他還快!
他要是走了,這爺倆兒不走,陪同去鎮撫司的擔子八成就落到他們頭上了。
賈珍這老狐狸,奸詐之極,竟用這個藉口跑路……
老滑頭!!
他們這一走,這一屋子享樂受用了一輩子的人,還能指望哪個去鎮撫司衙門周旋?
真讓王熙鳳一個人被送去鎮撫司,賈家的臉還不一樣丟個精光!
他能想到的事,賈母等人自然也能想到。
衆人目光便都落在了賈琮身上,知道他上回爲了賈璉之事已經和鎮撫司打過交道,這次也只有他去合適。
不過賈母王夫人等人都沒開口,指望賈琮自覺……
然而賈琮卻眼觀鼻鼻觀口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衆人心中惱怒之餘,也不得不暗歎造化弄人。
若無昨夜狠狠相逼,甚至撕破臉當場驅離,今日一早王熙鳳又斷人米糧月錢,將事做絕,她們現在只一句話就能命賈琮出力。
可現在……
人家爲了賈家,已經盡力,卻沒道理再幫仇人周旋出力。
衆人就這麼尷尬的沉默着,也不說放賈琮走,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門外終於傳來了動靜。
就見之前那兩個嬤嬤,帶着四個丫鬟進來。
兩個丫鬟架着一扇玻璃屏風,並不大,但極爲精美。
平日裡被王熙鳳當成寶貝,只有招待貴客時方作炕屏使用。
另外兩個丫鬟,則捧着兩個銀匣子……
賴大此時也正好進來回復,小廝們已備好轎子。
到了這個時候,到底拖延不下去了……
原本一直絕望木然暗自落淚的王熙鳳,這會兒也終於知道恐懼了。
她滿面驚恐的看着賈母嗚嗚哭求道:“老祖宗,救我一救,老祖宗,救我一救啊!”
其聲哀憐慟然,引得賈母王夫人並屏風後的衆人齊齊落淚。
賈母哭道:“你做下了這等事,連皇帝都驚動了,老婆子就算拿命去求,也無可奈何啊!”
王熙鳳聞言心碎,又看向王夫人,大哭道:“太太,救我一救,太太,救我一救啊!”
其聲悽然……
王夫人雖也泣不成聲,卻用繡帕掩着口,緩緩搖了搖頭。
衆人愈發大哭。
見到這一幕,賈政亦是心中悲然,老淚縱橫。
卻終究沒有勇氣阻擋聖意。
賈琮此刻依舊紋絲不動,對一切恍若未覺。
全身上下透着一分清冷的韻味。 шωш☢Tтká n☢¢O
然而正這時,卻見一道嬌俏的身影從外面飛奔而入,撲到王熙鳳身上,大哭道:“奶奶!奶奶!和奶奶不相干,和奶奶不相干,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賈琮:“……”
……
PS:風頭又變了,變成說賈琮是陰險的了,大哥們,忘了就在昨天,你們要求立刻乾死王熙鳳了麼?再說這些事本來就是王熙鳳做的,又不是賈琮強加到她頭上的,同志們,立場要堅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