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前番可是我害的你被老太太教訓?”
才從尚書府回來,往東路院走了遭後,得知墨竹院裡一羣“姑奶奶們”派人催了七八遭了,賈琮在東路院都沒怎麼停留,就去了墨竹院。
甫一進門,就見着一件粉色薄襖,面色蒼白的林黛玉,面色認真而執着的看着他,仰着臉質問道。
賈琮自然不會同一個五年級的小女孩子較真兒,溫聲笑道:“林妹妹這又是從哪兒聽來的風雨聲?二嫂她清風不識字,偏愛亂翻書,一字不解落下的誤會,怎還有人說嘴去?你面色不好,好生將養身子纔是,只拿這些謠言碎語慪心,太不愛惜自個兒了。
身子好,纔是真的好。”
見林黛玉紅了眼圈,眼淚汪汪的看着他,賈琮啞然一笑,不過因爲生的好,又有“詞仙”光環加成,這一笑真真賞心悅目……
他道:“罷了,都是我這兄長的不是,不該多說你。我送你一禮做賠罪,你可別落淚啊!”
黛玉聞言,癟了癟嘴,有些委屈……
然後就見賈琮雙手往身後一藏,卻又立時翻出,黛玉與衆人的眼睛就直了……
誰曾想到,他翻手竟能拈出一枝桃花兒來!
賈琮笑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方纔回來時,看見路邊有孩童叫賣大慈恩寺的桃花。
因念及今日得了寶姐姐的斗笠蓑衣和竹仗,就買了束回來。
不過林妹妹你這般委屈,還是先送你罷。”
這驚喜來的太突然,素來嫌棄別人東西的黛玉,這會兒都忘了這一茬兒,怔怔看着面前那支嬌紅的桃花。
另一邊,寶釵俏臉卻繃了起來,心酸不已。
惜春則眼睛睜的溜圓,繞到賈琮身後,想看看他到底將花兒藏在了哪裡。
探春和湘雲亦有不平氣!
湘雲心直口快道:“三哥哥好沒道理,那斗笠蓑衣我和三姐姐也有份哩,怎麼不想着我們?”真要將花兒給了寶釵,她也沒那麼不平,可給黛玉……那算什麼!
探春眼中也多是失望。
黛玉這時卻悄然接過桃花,抿了抿口,眸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和自得,然而就聽賈琮奇道:“我多咱忘了你們?”
湘雲愈發惱怒,偏着頭看着賈琮,小手一伸,索要道:“那怎沒我們的花兒?”
賈琮呵呵一笑,手再藏於身後,惜春眼睛睜的溜圓,可卻也只發現賈琮手微微一頓,什麼也沒看清就又收回前面。
她忙跑回前面,小嘴巴瞬間張圓……
居然又出現一枝桃花!!
天啊!到底從哪裡出來的?
賈琮將桃花遞給湘雲,笑道:“雲妹妹也辛苦了。”
湘雲羞的臉比花嬌,接過花後,小聲嗔惱道:“三哥哥不是好人,故意捉弄人家。”
賈琮呵呵一笑,又一翻手,又出現一枝,送給湘雲身旁的探春,探春高興接過!
再一翻手,兩手同時出現了桃花,分送給了迎春和惜春。
最後,取出一枝原本應該很嬌豔的桃花,要送給寶釵。
誰知拿出來後,望眼欲穿的寶釵差點沒落下淚來。
竟然是蔫兒的…… wWW• тт kán• C ○
不過見賈琮面帶歉疚,寶釵強忍着心酸,強笑道:“不礙事的,我……我就喜歡蔫兒的。”
“噗嗤!”
聽她這般說,探春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卻也都不好意思。
這花兒分明是最先準備送給寶釵的。
賈琮卻笑了笑,對一旁直勾勾看着他,好似在看負心人的晴雯道:“去取點茶水來。”
晴雯面無表情,看着賈琮沒動,賈琮眉尖一揚,看了她一眼。
一旁香菱卻勤快的緊,趕緊送上茶水來。
賈琮笑謝過後,打開茶盞,往手心倒了一掬清茶,然後反手往桃花上一晃而過。
這一下,連黛玉的眼睛都直了……
在衆人的注視下,那枝原本已經蔫了的桃花,竟然徐徐的恢復了光彩,似有露珠輕拂後,映襯的無比嬌豔!
賈琮往寶釵跟前微微一伸,笑道:“禮雖輕,但感激之意不輕,今日多謝寶姐姐了。”
寶釵俏臉如暈,白皙的手接過花枝時,都是微微顫着的……
看到這一幕,黛玉眷煙一般的輕眉微微蹙起,看着賈琮道:“三哥哥,平兒姑娘可曾得了花兒去?”
一旁的晴雯、春燕乃至小紅聞言,都直勾勾的盯着賈琮。
可別變成了那個臭名遠揚的狀元郎一樣的人物……
探春、湘雲等人也微微變了臉色,看向賈琮,卻聽賈琮呵呵笑道:“倒還沒有……”
衆人面色再變,可又聽賈琮繼續道:“後日芒種,我要去與師孃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爲大老爺大太太祈福。到時候要帶上平兒姐姐,還有……”
目光掃過晴雯、春燕、小紅和香菱,笑道:“還有她們。所以,先緊着你們給。”
此言一出,晴雯等人自然面上生光,登時鮮活起來。
寶釵目光隱隱失落,黛玉則有些自嘲道:“說到底,我們還是外人呢……”
說着,靈氣動人的眸眼,瞟了寶釵一眼。
賈琮:“……”
湘雲這時忽然驚聲一叫:“啊!”
衆人唬了一跳,黛玉捧着心口,嗔怪道:“雲丫頭要死!”
湘雲不理,看着賈琮道:“我想起來了,後日是三哥哥的生兒哩!和愛哥哥一天……”
惜春高興道:“原來三哥哥也是那天生兒啊!那怎好出去?”
賈琮聞言笑着撫了撫惜春的髮髻,沒有說話。
這一靜默,卻讓衆人忽地安靜了下來。
後日是芒種百花節,是祭祀餞送花神之日,也是寶玉的生日。
只是誰也沒曾想過,這一日也是賈琮的生日。
儘管,之前大家都知道了賈琮和寶玉一天的生兒,還早他半天,可是……
惜春抓了抓髮髻,懊惱道:“前二年怎沒想到芒種也是三哥哥的生兒,三哥哥,你以前是怎麼過生兒的啊?”
此童言一出,衆人的面色又是一變。
越是心靈聰慧的女孩子,想的越多。
如今倒也罷了,就算家裡不方便,可賈琮外面有極看重他的師父和師孃。
他自己也闖下了偌大的名聲,有友人相伴,還有平兒和這一屋子的丫頭。
可往年裡……
諸姊妹們彷彿看到了一個遍體鱗傷的孩子,孤零零的坐在東路院假山後那座矮矮的耳房裡,茫然無助的望着西面……
那一面,花團錦繡,熱鬧非凡,數不盡的富貴榮華。
而這一面,卻是冰冷漆黑的房間,飢餓的肚子,和渾身的傷痛……
浮想出這樣的場景,別說黛玉神傷之下落下淚來,連寶釵、探春、湘雲、迎春等都紅了眼。
晴雯等人也都面色唏噓動容,目露心疼。
賈琮卻呵呵一笑,對惜春道:“你道我這手戲法是怎麼來的?都是以前一個人按照書裡摸索出來的,極有趣。一年練熟三個,這幾年就練熟了好些。”
惜春還年幼,想不到太多,聽到“戲法”二字,眼睛都發出亮光來。
不過到底還是懂事,發現周圍氣氛異樣時,沒有央賈琮變戲法,悄悄的靠到一邊……
大家子出身的孩子,尤其是沒孃的孩子,即使還小,也總是謹小慎微,這是經驗教訓得來的保護自己的法子。
見惜春大眼睛裡滿是小心,賈琮是有些憐愛的。
想來正是因爲在這等心性下長大,日後纔會養出那樣孤寒冷僻的性子,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對惜春溫和一笑後,回過頭,賈琮面色淡淡的看着滿是同情和憐憫的目光,輕聲道:“真不必如此,雖然當年多有磨難,雖然也曾遍體鱗傷,舉步維艱。但是那些都過去了,而正是這些成長經歷,讓我明白個人的奮鬥和努力是多麼的重要,也纔有我今日。”
說至此,賈琮心有所感,就想趁機多說些往日不好多說的話,他道:“論起苦楚,世人其實都一樣。老話是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想來諸位姊妹心裡都有數,也都有各自的苦楚煩惱。
就性質而言,咱們是一樣的,所以不必誰來同情誰。”
“琮兄弟,我們再沒有這種心思……”
聽賈琮說的誅心,衆人一驚,寶釵趕緊解釋道。
賈琮笑着擺手道:“寶姐姐誤會了,我不是矯情造作之人,也不是因自卑而生出憤世嫉俗的心,只是湊巧碰到這個機會,多說兩句。”
見賈琮俊秀之極的面上掛着溫柔的微笑,星辰般的眸光稍顯銳利的看着自己,寶釵心頭一跳,與賈琮對視一眼後忙低下頭,怕再看一眼就要站不穩……
賈琮繼續道:“寶姐姐有個頭疼的兄長,三妹妹則有個頭疼的兄弟,二姐姐、雲妹妹、四妹妹和我相仿,林妹妹雖好些,但她生性細膩,多思多愁,也就和咱們拉平了。”
黛玉聞言,眼神複雜的嗔了一眼。
賈琮呵呵一笑,又道:“其實不止咱們,世人大多如此。況且當真若生而無憂,順利一世,也會少了許多趣味。
而面對這些苦楚時,咱們最要不得的,就是自憐自苦,那沒有絲毫用處,反而會讓自己的處境越來越糟。
這一點,咱們之間雲妹妹做的最好!”
這不是賈琮信口開河,換做他在史湘雲的處境下,襁褓時父母便皆亡,叔父嬸嬸待之不慈,這樣的生長環境下,賈琮自認未必能生出史湘雲的性子。
要知道,湘雲今年纔多大啊,她可沒有二世爲人的心理耐受,只能靠這點年紀硬抗。
先前黛玉沒來時,她還能時常被賈母接來常住,襲人當年便是服侍她的。
可親外孫女來後,侄孫女兒就失寵了,若沒有寶玉提醒,她極少能被賈母主動接來,日子也就愈發艱難。
然而即使如此,湘雲性子也始終不改樂觀爽朗,殊爲難得。
寶釵等人聞言紛紛一怔後,也都明白過來,繼而歎服的看向湘雲。
誰知湘雲卻怔怔的看着賈琮,大眼睛一紅,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
衆人見之一驚,這纔想起,她們經常見黛玉落淚,卻幾乎從未見過史湘雲落淚。
這竟是第一回!
一直以來,湘雲都是歡樂外向的性子,什麼事都嘻嘻哈哈樂樂呵呵。
今日哭成這般,必是到極傷心處。
衆人無不心疼……
賈琮則有些尷尬的看着看着他哭的湘雲,笑道:“雲妹妹,你別……”
話沒說罷,就見哭成淚人的湘雲撲了過來,投入他懷裡,抱着他嚎啕大哭起來,哭成了淚人。
這世上,誰心裡不苦……
也只有同樣極苦的人,纔看的明白她的心。
湘雲只覺得這些年積累下的苦,都在今日被引出爆發,哪裡止得住眼淚……
見她如此,寶釵、黛玉、探春等人也跟着紛紛落淚,泣不成聲。
一時間,墨竹院滿院泣聲……
賈琮的第一次心理“輔導班”,圓滿失敗……
正這時,聽到外面小丫頭覓兒的聲音傳來:“李媽媽,你怎麼來了?”聲音響亮,自是爲了同裡面報信兒。
可哪裡還來得及?李嬤嬤板着臉徑自往裡走,道:“老太太聽說這邊哭成一團,打發我來瞧瞧,到底怎麼回事!”
書房內衆人聞言,登時慌了神,焦急擔憂的看向面色淡然的賈琮……
要糟!
……
PS:大家除夕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