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宮裡出來,上了馬車後,賈琮發覺自己的後背都被汗水打溼了。
生死操於他人之手的感覺,令他反感厭惡到極致!
對葉清的印象,也降到了冰點。
今日之事,他純粹被無辜捲入其中,且從頭到尾透露着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尤其是在武王臥房內,最後一幕……
當他說出以救武王爲條件做交換時,臥房內三個人只當他是癡人說夢。
不過當他從懷兜裡拿出貼身收藏的小小藥盒,取出裡面的一支銀製注射器和一小包青黴素藥粉,並將武王的病難治在何處解釋了一遍後,葉清、古鋒都遲疑了起來,目光裡充滿了怪異和懷疑,畢竟聞所未聞。
武王卻相信了他……
武王看他的眼神,讓賈琮此刻想起都毛骨悚然。
也讓他徹底相信,天家皆怪物!
銀製注射器和青黴素藥粉都是之前他閉門讀書的幾個月裡,抽時間弄出來的。
注射器好辦,都中的能工巧匠無數,銀匠水準之高,有的甚至能達到巧奪天工的地步。
賈琮畫了圖紙,讓人秘密交給倪二去辦理,不費什麼功夫。
至於青黴素藥粉,其實也不費什麼功夫。
前世讀大學時,藥學是每一個醫學生必學科目。
等上了研究生後,青黴素的手工製取和提純,連一個小課題都算不上。
只要知道工序,動手十分簡單。哪怕非專業醫學人士都能動手,更何況賈琮?(大家可以搜一搜土法制作,萬一誰穿越了好用。)
只是在當下,以他一人之力,能產出的並不多。
積數月之功,也不過提純了幾個單位。
今日出門,原是擔心會有衝突,萬一受了傷,好及時自救。
卻沒想到,竟會用到武王身上。
武王的身體狀況並不複雜,就是因爲身上的傷病拖延不治,造成傷口化膿感染,病菌毒素累積,侵蝕壞了身體。
如今他因爲葉清之故,重拾起求生慾望,願意接受治療。
外面的郎中就會給他進行清創排膿,只不過最難的是內部毒素的沉積,中醫很難清除。
那麼賈琮給他打的這一針青黴素,就很有效了。
在沒有抗生素肆虐、人體耐藥性還未節節升高的年代,一劑青黴素被稱爲救命神藥都絲毫不爲過。
再加上他走後,那四位名醫必回精心調理護養,王府絕不缺少珍貴藥材,所以武王的性命多半能保住。
如果還保不住,那賈琮也沒法子了……
只是這件事,到底將賈琮陷入一極險的境地。
他雖解釋這份東西偶爾得自海外異人,但必然還是會讓人懷疑。
再者,他救了武王若是被崇康帝知道了,也多半會尋機會將他碎屍萬段……
天家這些事,沾一點都是大忌諱,更何況武王這樣敏感之人?
好在,葉清的心還未完全黑化,她建議這件事要絕對保密,誰也不得外泄,畢竟知道此事的只有四人。
武王、葉清和死士古鋒不說,賈琮自然更不會亂說,四人統一口徑,便就有了賈琮對崇康帝后面的說辭……
“嘶!”
面上的痛感讓賈琮從回憶思索中清醒過來,爲了做出武王震怒的姿態,他的護衛頭子古鋒是動了真格兒的,將他從二門內丟出二門外。
結果面部着地,蹭破了表皮。
雖然不會留下什麼痕跡,但還是很痛。
用帕子輕輕捂住傷口,賈琮眉頭皺起。
此刻,他心裡還是有很多謎團難解。
譬如武王的態度,葉清的巨坑,乃至最後崇康帝的變化……
只是他目前知道的信息實在太少,完全理不出頭緒來。
外面太複雜,他手上的力量又太小,縱然有倪二等人,可他們的層次又太低,根本打聽不到什麼密辛。
賈琮一嘆,打定主意,在解決完最後一事後,好生在家休養讀書幾年,默默積累實力。
不然像現在這樣,幾乎兩眼一抹黑,實在太被動了。
……
榮國府,榮慶堂。
賈琮甫一歸來,就被喚至此處。
看着賈琮身上出現近來極少見的狼狽樣,灰頭土臉,面上還有一處擦傷,衆人面色各異。
賈母沉着臉問道:“不是說被葉家那位喊去了麼?怎麼弄成這樣?土眉土臉的,也像大家子讀書的公子?”
賈琮沒有隱瞞,本就想將此事按照設想讓人知道的內容傳出去,對於葉清的名節,他也不甚在意了。
便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衆人聽罷後,面色愈發古怪。
賈政面色震怒道:“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不要他家女兒,就要動手打人?”
賈珍倒是寬解道:“也是武王自知大限將至,所以纔不得已爲之。不過淮安侯太過放肆,敢如此辱我賈家,必不能輕易放過!”
賈璉道:“淮安侯程勝是都中有名的渾人,據說當年戰功顯赫,若不是人品太混,除了武王誰也不認,連皇子都敢罵娘,他的戰功也是能封國公的。原是這樣的渾人,實沒法計較。”
說了一圈下來,全給別人解釋,給自己尋了臺階下。
賈琮心裡一嘆,這樣的家族,還是武勳家族,血氣成了這般,難怪旁人看不起。
賈母一直沉着臉,滿腦子的官司,看着賈琮問道:“既然人家武王說了,不用你入贅,你怎麼也不應?”
賈琮道:“回老太太話,一來武王身子已病入膏肓,事後太后必然不認。再者,琮還小,沒想過這等事,也不願去攀龍附鳳,況且也於禮不合。”
賈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此時大勢。
私相媾和,爲禮不容。
這話讓賈母也無言以對。
如果賈琮身上沒有世爵世位在身,賈母未必沒有送他入贅的心思。
對於這個一天都不停不斷惹事的孫子,她真是心神俱疲,問道:“可還有什麼手尾沒有?總不會過兩日還有禍事上門?”
賈琮想了下,搖頭道:“不知道。”
賈母:“……”
賈政見賈母面色愈發不好,忙替賈琮解釋道:“老太太,此事實怨不得琮哥兒。”
高臺軟榻邊,薛姨媽也賠笑道:“都是當初我家裡那個孽障惹出的是非,不然琮哥兒也不會欠人人情。”
聽薛姨媽這樣說,賈母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只能沉着臉對賈琮道:“打今兒起好生在家呆着,哪也不許去!再沒見過你這麼能折騰的,非要攪的闔家不寧你才滿意?你老子娘躺在牀上動也動不得,你就一天不得安生?”
賈琮還能說什麼,只能應道:“是。”
賈母正要趕人,卻見賈珍笑道:“還要跟老太太討個賞。”
賈母哼了聲,笑道:“你還跟我討賞?”
賈珍忙道:“自然不敢惦記老太太的好東西,知道老太太偏心寶玉,都給他留着呢。”
衆人一陣大笑,賈珍繼續道:“是蓉哥兒和他媳婦兩個,求了我好一段日子了。”
賈母奇道:“哦?他們小兩口有什麼事?”
賈珍嘆一聲,道:“蓉哥兒媳婦有一弟弟,名喚秦鍾,是個老實孩子,只因業師過世,親家又年邁體弱,照顧不得,她擔心幼弟無人照顧,管束課業,就想接到府上來,只是實張不開口。”
賈母笑道:“真真是小心,這點子事也值當正經來說?你那邊難道還養不得一人嚼用,也罷,你小氣我這個做太祖母的不能小氣,接到我這邊來養吧!”衆人知她頑笑,又大笑一陣。
賈珍羞愧道:“老太太說笑了,並不是如此。是因爲三弟近來名聲大噪,都中無人不知其文氣傾城,連蓉哥兒和他媳婦都聽說了。如今又得了舉人功名,愈發了得成器,所以他們兩個動了心思,想讓秦鍾能跟着三弟讀書。並擔保,該有的束脩必不會少!”
賈母氣笑道:“對,你賞他幾萬兩銀子當束脩!”
又問賈琮道:“你大哥哥的話聽了,你怎麼說?”
賈琮躬身道:“上回珍大哥就同我提過,我便說秋闈之後,自然要說話算話。不過原本秋闈之後已過十五,如今馬上就要中秋了,不如等過完節再來。因爲讀書做學問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好中斷,尤其是開始。另外,中秋之後,環哥兒和蘭兒也要一併到墨竹院讀書,正好一起。寶玉養好身子也可以來……”
賈珍聞言,雖有些失望,不過還是點頭道:“三弟考慮的周全,那就……那就過了中秋賞完月再來。”
賈母看出賈珍不喜,便道:“就這麼說定了,再不可拖延。你大哥哥求你一點事,你還拿捏上了不成?你會的那點子東西,也就值這麼些用。”
賈琮聞言眼睛微微一眯,搖頭道:“並不曾拿捏。”
見賈琮有些悽慘的面上少見的帶着疲憊,賈母也訓斥不下去了,擺手道:“罷了,你回去吧,讓你嬤嬤丫頭好生給你看看。”
賈政也溫聲道:“琮兒回去休息去吧。”
賈琮點點頭,躬身一一行禮罷,折身離去。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上,還沾染着塵土,總有一種在外面受了傷的羔羊回家後又被冷冷嫌棄的心酸感。
王夫人和薛姨媽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感慨:
就算孩子再出色,可到底是一個沒孃的,又能怎麼樣呢?
只能白白受人欺負,可憐見的……
兩人暗自一嘆,又一起微微搖頭……
……
龍首原,武王府。
四名郎中已經離去,清創排膿之後,又服下湯藥,武王便開始發熱。
都勸他好生休息,可武王卻怎樣都不肯閉眼,將古鋒趕了出去,只讓葉清留下,讓她給他講賈琮的一切。
葉清執拗不過,只能將她探聽到的消息相告……
而當武王聽到賈琮在賈家被凌虐的遍體鱗傷,被圈禁在一間耳房內,挨餓受凍,被人百般凌辱時,原本奄奄一息的身上,一股驚人的氣勢騰騰昇起!
恍惚間,葉清彷彿又看到當年那個光芒萬丈、頂天立地的絕世男子,重新歸來!
葉清見之感動的落下淚來,她知道,武王是強逼着自己活下去,爲父則強!
他還有一個苦難的孩兒,等他去庇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