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是被賈琮派快馬和馬車提前從樓船上接回來的,爲的是將他錦衣指揮使的行頭以及鎮壓樓船的天子劍帶回。
他當然沒指名晴雯,應該是船上寶釵做的主。
看着梨花帶雨美豔無雙的晴雯站在那心疼的落淚和嬌嗔不依,除了在“蓉妹”面前圖表現的展鵬外,連李蓉這個女孩子都看的心動。
人總是羨慕自己做不到的事,江湖兒女李蓉看着舉手投足間都充滿閨閣淑女氣質的晴雯,眼裡滿是羨慕。
當然,果真讓她去學這一套,她還是不肯的,只是欣賞……
“先去裡面歇息吧,也累了。”
賈琮溫聲說道。
晴雯哪裡肯走,她本是辣子性子,情緒上來了容易不管不顧的。
見她不理只是看,賈琮好笑道:“一會兒就進去瞧你,快進去,我這邊還有事要處理。”
聽賈琮還有事,晴雯這才知道了分寸,噘了噘嘴後往裡面走去。
晴雯進去後,賈琮和展鵬一道去了前廳。
前廳內早有人在,韓濤、姚元兩大南北鎮撫使皆在,沈浪、郭鄖也在。
如今南北鎮撫司的大體框架已經初步建立起來,賈琮很有魄力,大膽放權。
北鎮撫司對外,南鎮撫司對內。
北鎮撫司有展鵬相助,而南鎮撫司有沈浪相助。
韓濤、姚元本就不對付,展鵬和沈浪也是一對冤家。
好在內鬥處於可控範圍,尤其是展鵬和沈浪,一火一冰,雖處處爭鋒相對,但又都沒有惡意。
見賈琮隨手提着一個錦囊包袱,手裡拿着一柄劍,衆人眼睛均是一亮。
不過賈琮入座後卻沒先提起此兩者,他看着韓濤、姚元道:“五省人馬都到了?”
韓濤、姚元二人站着回道:“回大人,五省千戶所每部三百人,共一千五百人已於今日傍晚前悉數至城西十五里外楊柳大營待命。魏晨調度了大批酒肉果蔬送去,讓他們歇息休整一番。”
賈琮點點頭,看向沈浪,道:“去看你爹了沒有?”
沈浪面無表情道:“不敢因私忘公。”
說罷,目光還冷淡的瞥過展鵬。
展鵬登時炸毛了,跳起來道:“臭冰坨子你什麼意思?我爹過生兒我不能回家看看?你說誰因私廢公……”
沈浪又面無表情的看了展鵬一眼,淡淡道:“你家四十八口,鏢局一百多口,你是不是準備三天回家一回給人過一次生兒?”
眼見展鵬被氣的快爆體而亡,要和沈浪決一死戰,卻被賈琮喝住:“鬧什麼?”
展鵬憋悶道:“前兒回家被我爹罵了個半死,叔伯們也怪我,壽宴都沒吃上一口就被趕出門,回來還被這臭冰坨坨說嘴……我多咱三天回一次家了?”語氣委屈的不行。
雖然一身驚人天賦能將兩把彎刀使的神出鬼沒登峰造極,可展鵬的心思卻簡單的和半大孩子差不多。
見他果真委屈了,賈琮無奈的捏了捏眉心道:“沈浪沒怪你回去看你爹,他現在不去看也是因爲這兩日忙,等忙完了他也得去看,總不能跟了我做事後,連爹孃老子都不要了吧……等往後再閒一些,韓鎮撫使和姚鎮撫使也要回京探家,見見老婆孩子。”
展鵬聞言得意了,感激的看了賈琮一眼後,擡起下巴傲視沈浪。
沈浪用看失智少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並沒理會……
趁兩個活寶再鬧前,韓濤先一步大聲道:“大人,這幾日緹騎四處出動,可真是威風了,都快趕上當年的盛況了。原本底下兒郎們被打散的精氣神,如今也都提了回來!現在誰還敢再瞧不起咱錦衣親軍?
楊柳營裡新來的各省校尉們聽說了弟兄們的威風后,也都高興的不得了,與有榮焉!
大人,軍心可用啊!”
賈琮還未開口,一旁姚元就沉聲道:“得意不要忘形,若有人敢觸犯軍法家規,南鎮撫司絕不會容情。”
韓濤面色一沉,還想說什麼,卻見賈琮擺手道:“提高軍心是好事,心氣高了做事才得力。嚴格執行軍法也是好事,驕兵悍將我不怕,但若是帶出一批目無法紀的狂兵,那就不是好事了。所以從一開始就防微杜漸,老姚做的不差。
軍紀是事關一個軍隊生死存亡的根本,對錦衣親軍而言,更加重要。”
韓濤、姚元二人躬身受教。
隨着時間的延長,韓濤等人對賈琮愈發心存敬畏。
自七月末出京至今,他們經歷的事比他們大半輩子經歷的事都精彩的多。
做了大半輩子的老錦衣,親身經歷了錦衣親軍由盛而衰,再到如今即將復興。
韓濤、姚元遠比年輕人感慨更深。
這時,魏晨也從外面進來,平靜的給賈琮行禮罷,靜靜的坐在末座聽着。
賈琮看着他道:“事情都辦完了?”
魏晨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相比於之前的放浪不羈,此刻的他沉穩了太多。
對於賈琮的詢問,他先整理了下思路和措辭,然後才穩穩開口道:“三十八家青樓賭檔和當鋪都已經清理完畢,六家青樓內的老鴇、龜奴和打手悉數杖斃抄家,妓子發往城外田莊暫養。賭檔內掌櫃的、荷官、打手亦悉數杖斃抄家,當鋪和地下錢莊封存,已經發了通告,十月二十日苦主憑當票前來領取當物,錢莊借據悉數焚燬,有苦主長跪不起,謝大人恩德無限……
查抄的浮財現銀沒多少,加起來五萬三千六百兩,不過留下的門鋪店面地段都不錯,能值不少銀子。”
賈琮點點頭,道:“這些等十五之後再說……子揚,忙完這幾天,你要負責組建一支咱們錦衣衛的鏢局,主要用來專門往返於各省錦衣千戶所之間的運草秣糧餉,和押人護送。這件事極重要,你先心裡有數,等明日之後我再尋你私談。”
魏晨起身應道:“是。”
重新落座後,魏晨心中慨然:那日賈琮借其手,一舉將原金陵千戶所總旗之上的軍官全部殺死,令其心驚膽戰。
甚至若非他僥倖選擇對了一次,連他也難逃毒手,之後又被賈琮一通訓斥或者說教誨後,他終於收斂了曾經驕矜散漫的心態,開始變得沉穩成熟起來。
曾經性子裡的浪漫天真,再不復存。
深思一夜後,他又與賈琮進行了一次無人得知內容的長談。
再之後,魏晨就成了大乾錦衣指揮僉事之職。
雖說錦衣僉事只是指揮使的副官,沒多少自主的實權,但就品級而言,錦衣僉事甚至還在鎮撫使之上。
若不談獨.立大權,是名副其實的位高權重。
而賈琮除了沒給他帶兵之權外,也的確託付給了他極大的權利。
比如錦衣衛內部的財政大權。
除此之外,他還擔任賈琮幕僚,有參議大事之權。
甚至,賈琮不在之時,魏晨有資格代其暫署錦衣,直接命令南北二鎮撫司行事。
也許正是這等重任,才壓的魏晨沒了往日的隨意不羈……
……
又過了半個時辰,將諸多事情大致商議或是吩咐妥當後,賈琮目光環顧衆人,道:“目前就這麼多了,你們可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
見衆人不語,賈琮笑了笑,道:“雖然以後的路依舊佈滿荊棘,坎坷難行,但總的來說,最難的一步我們已經一起邁過去了。希望往後,你們依舊能同心協力,一起壯大我錦衣之勢,不負皇命。”
“願爲大人效死!”
前廳內一衆人沉聲回道。
賈琮笑了笑,道:“好,有此心就好。夜了,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向江南六省,向整個大乾天下宣告,錦衣親軍,又回來了。”
“喏!!”
韓濤、姚元等人再度一應後,一起告辭離去。
只有魏晨似還有話要說,留守不行。
展鵬走至廳門口又頓住了腳,回頭側目看着魏晨。
只是賈琮卻擺了擺手,讓他離去。
展鵬不敢抗命,卻沒有真的離去,出了廳門後站在了月臺上侍立着。
魏晨恍若未見,對賈琮道:“大人,卑職這幾日清理抄家過程中,愚有所得,想和大人說說。”
賈琮坐下後,往下面交椅處揚了揚下巴,道:“坐下說。”
魏晨知道賈琮的性子,沒有客套,坐下後又開門見山道:“明日錦衣大典必然不會出岔子,有風聲傳言,江南督撫衙門都會派人前來助勢。但卑職以爲,縱然明日大典大興,可錦衣衛在金陵城內,能作爲的着實有限。”
賈琮聞言若有所思,問道:“怎麼說?”
魏晨道:“金陵城平靜已久,這等平靜不是死水一樣的平靜,而是江南省各大勢力形成平衡之後的平靜。卑職舉一例,就軍力劃分來說,金陵城內外有督標營、撫標營、提督營以及河標營這四股軍力,除卻江防之用的河標營不談,金陵城內就有三大營在掌控。各有各的地盤,但又彼此交叉存在。在這等情況下,錦衣衛就算能強插進去,所爲也實在有限的緊。
往後再行動,就不再是清理錦衣內部叛逆之事了,再想像前幾日那樣縱橫睥睨絕不可能。
隨便有個風吹草動,督標營和撫標營都有權利插手干預。
錦衣衛雖是天子親軍,大人手中也有天子劍在,可封疆大吏手中同樣也有王命旗牌,與天子劍對上,並不落下風。
一旦形成僵持局面,錦衣衛好不容易樹立起的威名,頓打折扣。”
賈琮聞言沉吟了許久後,點點頭道:“子揚思量的沒錯,我之前也有此想。那依你的意思……”
魏晨擡眼看着賈琮,眼神堅定,道:“卑職認爲,錦衣衛如今雖在金陵城內聲勢愈大,看起來烈火烹油,但實則難有作爲,不如儘早脫離這個稠滯的泥潭。
大人早先曾說過,會復返揚州,卑職認爲,越快越好!
不然,錦衣親軍內部,一定會被他們滲透,壞我根基。
大人可知,這幾日有多少江南世家尋到我家裡送禮?金銀財寶古董田產,連女人都送了十來個……”
賈琮坐在主座位,右手搭在身邊明几上,手指不輕不重的叩着幾面,目光卻看着堂外的月夜,靜靜的思索着,聽到最後卻啞然失笑道:“我知道。”
魏晨:“……”
與賈琮目光對視了兩個呼吸後,二人同時大笑出聲。
堂外展鵬心裡如同貓抓一般好奇,卻懂得規矩不敢入內。
賈琮往外看了眼,收了笑容,魏晨卻依舊在笑。
賈琮看他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過了好久,魏晨才停下來,氣息不均勻的道:“大人……大人知道,哈哈哈!
卑職其實也知道,大人知道……
卑職還知道,大人知道卑職知道大人知道,哈哈哈!”
又笑了好久後,魏晨才平息下來,一邊擦着眼角一邊看着賈琮笑道:“只是卑職沒想到,大人會如此直白相告。
士爲知己者死,嘿,我這輩子,算是遇到真正的剋星了。”
賈琮哼哼一笑,站起身走到魏晨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後,大笑着往後堂大步走去。
魏晨也跟着站起身,看着賈琮有些消瘦但筆挺如鬆的背影,面帶苦笑,又歎服不已:
這纔多大的年紀啊,卻已是一身登峰造極的用人之術。
真是天生的貴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