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是該叫你茶十三娘,還是該叫你女菩薩,亦或是……觀世音?”
賈琮輕描淡寫的話,卻如驚雷一般炸響在茶驛中。
連展鵬都將眼睛瞪成銅鈴,看了看賈琮,又看向茶娘子,本可思議道:“你是……觀世音?怎麼可能……”
雙手還舉着一盞茶。
茶娘子沒有開口,可茶驛原本幾個幫閒的夥計,卻已經變了臉色。
一個個悄悄圍上前來,面色不善。
見此,展鵬一步站在賈琮身前,以防有暗器發難。
丟了茶杯,雙手撫在腰部,眼睛死死盯着茶娘子。
沈浪一揮手,十個揹着怪異“火棍”的親兵圍上前來,“火棍”對準諸人。
到了這個地步,茶娘子沒有辯解什麼,只是看着賈琮,無法理解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賈琮笑道:“不用這樣看我,我並不是鬼怪,也不能未卜先知。白世傑將劉昭當鬃狗在養,卻不知劉昭也不是甘於做狗的人。你也沒想到吧,他居然能摸清你的底……呵呵。”
茶娘子面無表情,可眼中的惱恨之意,還是難以遮掩。
展鵬還在迷糊:“關世英,觀世音?怎麼會……我聽說白世傑第四位金剛雖從不露面,可沒她在白世傑晚上都睡不着覺……”
說着,疑惑的看向茶娘子。
雖然風韻猶存,可看起來……只是親切啊。
茶娘子聞言眼睛狠狠瞪了展鵬一眼,一旁沈浪都覺得素來還算光明磊落的同夥,今日簡直丟人現眼。
沒觀世音睡不着覺,難道是字面意思嗎?
展鵬自知失言,乾笑了兩聲,然後忽然臉色一收,正色道:“好姐姐,棄暗投明吧。只要你答應和白家劃清界限,小弟展鵬用性命保你平安!”
這話若讓賈琮說,怕是都沒什麼效果。
可是看着展鵬一臉純粹的天真氣,茶娘子本來面無表情的面色都緩和了些,她輕嘆一聲,道:“小兄弟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
話沒說完,就見展鵬翻手從腰後抽出一把彎刀來,道:“好姐姐,雖然我不是聰明人,但也不是是非不明的糊塗人。姐姐那日救我,我看的明白,你分明是個好人!我欠你一條命,今日你若不答應,我就把這條命還給姐姐!”
茶娘子簡直被展鵬勢不可擋的直腦筋給打敗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看展鵬,怎麼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純粹的人,心中有無奈,當然也有感動。
她拿展鵬無法,便只能看向賈琮,道:“賈指揮使,你的人這樣……你也不管管?”
賈琮淡淡道:“他從來都是這樣,若是變了一個人,我也不敢再用他了。”
茶娘子嘆息一聲,看着展鵬道:“小兄弟,姐姐明白你的心意,只是真的不必了……哎喲,你這……快住手!”
她只多說一句,展鵬手中彎刀直接劃破衣襟前面,刺破胸口,血色直接染紅了前襟。
茶娘子氣的跺腳:“你這算什麼?”
她並非心慈手軟之輩,掌着白家所有情報脈絡的她,手裡不可避免的沾有人血。
但她所殺之人,多爲大奸大惡之輩。
尋常江湖人,她能幫的,幾乎都力所能及的去幫。
若非如此,也沒有“女菩薩”“觀世音”的美名。
展鵬和她本來沒什麼關係,當日救他,也不過順手爲之。
她素來看不慣劉昭一夥人的作爲,還曾經暗中使過絆子。
或許正因爲如此,才露了痕跡……
如今這個滿面天真純粹的小夥子,爲了救她,卻不惜以死相逼……
這種感覺,實在是……
見茶娘子下不來臺,賈琮在一旁指了指方纔展鵬倒的那杯茶,笑道:“有這杯東西,你已經可以對自己的良心和義氣有個交代了。十三娘,雖然我不知你的來歷和過往,但你和白世傑、劉昭之流不是一回事。
看在這個混賬的面上,我給你個機會,也給你這麼多手下人一個機會……”
見茶娘子沉默不言,展鵬又要以死相逼,賈琮擺手笑道:“罷了,爲了這個混賬,我再退一步。我可以答應你,以後會爲白家留下一條血脈,由你安排,撫養長大成.人……”
此言一出,整個茶驛的人都面色動容。
這已經算是極大的讓步了,連展鵬都嘬了嘬嘴,感動羞愧的看着賈琮。
留下一條血脈,便是一條後患哪。
儘管賈琮與趙樸所言,今夜不會動白家。
可依照他們的設計,白家接下來怕是要漸漸死絕。
哪怕是侵佔了白傢俬鹽渠道的其他幾家,都不會容白家繼續活下去……
“十三娘……”
見茶娘子依舊沒有吭聲,她身後的幾個“夥計”,忍不住叫了聲。
雖然賈琮沒說什麼,但是如果茶娘子還不答應,那麼毫無疑問,白家麾下這一脈金剛,一定會被血洗!
白世傑沒有茶娘子的消息,晚上會睡不着覺,可想她的重要性。
但是越重要,越留不得。
除非投誠……
展鵬也學會動腦子了,勸道:“好姐姐,白家犯的是謀逆大罪,本是要株連九族的。連你們本也要牽連家人……”
茶娘子瞪道:“你還威脅我?”
展鵬連連搖頭道:“不是威脅,我連命都準備還給姐姐,怎還會威脅?只是實話實說,也就是我們大人宅心仁厚……”
茶娘子聞言,差點一口茶潑展鵬臉上將他潑醒,生生氣笑道:“你當他是好心?你早晚讓他賣了還給他數銀子!”
展鵬正色道:“小弟自知不是聰明人,大人或許也還有別的盤算,但小弟知道,大人一定沒壞心!!姐姐你若說出他有一樣壞心眼的,小弟我當場摳出這雙眼珠子賠你!”
茶娘子:“……”
到了這個份上,她還能說什麼?
長嘆息一聲,茶娘子手一翻,將藏在手裡的一把鋼針丟在地上,看着賈琮正色道:“果真能留白家一條血脈?”
賈琮點點頭,道:“可以讓他隱姓埋名的生活,這些你自己安排便是。”
茶娘子正色道:“那你想要什麼?”
賈琮呵呵一笑,看着茶娘子道:“你。”
衆人面色登時一變……
……
揚州西城,鈺琅街。
白家大宅高牆之上。
齊剛、冉候、孔英三人面色猙獰的看着白世傑,強烈要求帶人回救。
就在距離此處不到兩三條街的位置,火光沖天,殺聲陣陣!
他們三人又怎能看不出,那三處分明就是他們的老宅?
可是白世傑就是不放人:“這是調虎離山分而擊之的毒計!”
齊剛鬚髮皆張,怒聲道:“分兵之計?那賊子只有一千五百人,分三處一處不過五百人,我們難道還怕他?”
白世傑頭疼:“那裡必是虛張聲勢,故意引你們出去。你們在這裡有白家塢堡守着,以逸待勞,一旦出去,優勢盡失……”
正說着,只見從街道口跌跌撞撞的跑來一人,被戒哨鹽丁厲聲喝住後,卻被冉候認出是自家一馬伕。
冉候忙問:“家裡可還安好?”
馬伕哭天搶地道:“老爺,快回去救人吶!那些強人都瘋了,見人就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全被殺了!!”
“啊!!”
原本氣質陰柔的冉候聞言,目眥欲裂,大叫一聲,再不顧白世傑阻攔,厲聲道:“隨我回去殺賊!!”
齊剛、孔英心中同樣不妙,白家雖爲其恩主,可再大的恩主,也比不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啊。
尤其是齊剛,頭髮都花白了,若是家人都死絕了,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見三大金剛每人帶着四五百鹽丁離開,白世傑面色震怒,可心中又無可奈何。
他到底不是帶兵之人,就算日後有的是法子收拾這三家,可眼下卻行不了軍法。
只能讓剩下的六七百人嚴加戒備,並讓管家擡出幾大箱銀子,散發給鹽丁,保證過了今夜,還有大賞!
他已經派了十幾匹快馬,往揚州知府和金陵督撫衙門及江南大營提督衙門求援。
求援信裡,措辭並不都是哀求……
……
齊剛騎着高頭大馬,帶人自白家鈺琅街而出。
此刻因爲城中生亂,揚州百姓無人敢露頭,唯恐惹災上身。
所以街道上少有阻障。
因爲心中急切,齊剛一馬當先,趕在最前。
剛轉出鈺琅街,來到渡江街,再過一條街道就到齊家了,也愈發能看清高高的火焰甚至能聽到內宅妻兒悽慘的哀嚎聲。
齊剛真正目眥欲裂,厲聲吼道:“加速!加速!!”
再三抽打座下馬匹,然而就在這時,餘光看到街道邊民宅上,忽然亮起幾朵火苗,同時幾聲炸響響起。
齊剛登時想起傳聞中某人的做法,腦子剛出現“完了”二字,整個人就震了幾震,連馬匹都慘叫一聲,而後連人帶馬在急奔中轟然倒地!
隊伍登時大亂。
四五百人本就奔跑的氣喘吁吁,這一驚亂,愈發不成陣型。
這時,街道兩邊的房屋上,有人拿着幾團不知何物的東西點燃後,仍進鹽丁隊伍中,黑煙滾滾,薰的人七躥八逃。
又有幾多火苗亮起,不停有人慘嚎栽倒。
這時,街頭街尾出現黑壓壓的一羣錦衣衛,吼聲震天道:“跪地投降,敢妄動者,以謀逆罪論,株連九族!!”
到了這個份上,平時最是悍不畏死的鹽丁們,也不覺得他們能拼出一條生路來。
和別的私鹽販子搏殺是爲了搏富貴,贏了自然大喜,就是死了,白家也會重金撫卹他們家人。
可是和錦衣衛搏殺,贏了死了都要死,誰還願意拼?
除了幾個齊剛的死忠,呼喊了半天沒人理會,衝上去被人亂刀砍死外,其餘人都跪地求饒。
這裡如此,文昌街、汶河街的情況也大抵相同。
只一夜,江南八大鹽商之首白家數代人攢下的大部分力量,就此湮滅。
……
看着面前的宅院,再往身後街道對面的後牆看了眼,賈琮看向茶娘子,道:“白世傑的別院,果然在這裡?”
茶娘子沒好氣道:“奴家誆你有甚用?整個揚州府,數這塊兒最周全,沒人敢在這裡動手。惱了鹽院大人,八家共誅之。”
展鵬提了提馬繮靠近諂媚道:“大人,屬下進去探探?”
此刻展鵬一點都沒英俊瀟灑,渾身上下連面部都是鞭痕,是之前賈琮對他不拿性命當回事以及擅自做主的教訓。
若非茶娘子求情,這會兒他未必能騎得動馬。
賈琮回頭又看了眼背後鹽政衙門的後牆,然後轉過頭,微微頷首道:“不要見血,這處別院,被徵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