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明。
於庭院內晨練後,又吃過早飯,也纔不過辰時初。
見小紅和春燕都一臉的瞌睡迷糊,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賈琮知道兩人昨夜熬的狠了,便道:“昨晚說了不必等我,你倆非要等。
今早也不用你們服侍,你們偏跟着起來。
這會兒知道困了?
再去睡會兒吧,那兩位多半要等到巳時初纔來。”
小紅和春燕哪裡肯,賈琮又道:“休息不好沒有精神,就做不好事。磨刀不誤砍柴工,我說的算,快去。”
聽他帶着命令的語氣,小紅和春燕心裡卻暖暖的,也不再執拗,一起回了東邊耳房歇息去了。
進了東耳房,春燕巴巴的看着小紅問道:“小紅,你說咱們是不是就像戲文裡說的那樣,得遇明主了?”
小紅噗嗤一笑,連連點頭道:“是呢是呢,你說的很是呢!”
春燕聽出她話中的戲謔,沒好氣的白了小紅一眼,自己也噗嗤一聲笑出來。
只是兩人雖然都在笑,心裡又何嘗沒有感慨?
當丫鬟的,能像她們這樣走運的,真真不多。
雖然真正的大家子弟,暴虐殘苛的不多,但像賈琮這樣體恤下人的,也是鳳毛麟角。
更多的,是漠視的態度,尤其對姿色不佳的婢女。
不會刻意苛虐,但也沒有多少容忍耐性。
一板一眼都不許錯,否則就要被呵斥,還會讓管教嬤嬤帶去嚴厲管教規矩。
美其名曰:依禮而行,治家有方。
哪有今天這樣,打瞌睡被呵護還讓補覺的好事?
雖然傳言中,寶二爺也極心疼女孩子,可他心疼的都是漂亮女孩子。
再者,賈琮還這般勤於課業,還被傳說中的孔老國公褒讚。
這讓心中頗有抱負的小紅和春燕都覺得,她們這回真的沒跟錯主子。
的確是明主呢。
……
卻說將小紅和春燕趕去睡回籠覺後,賈琮就着燭火,再次開始了一天的課業。
四書八股經義文章,說到底,還是要下苦功,做水磨功夫的。
欲速則不達。
前世大學閒暇時,賈琮也曾看些歷史小說。
看到好多小說中的主角,穿越沒二年,就以高超的水準,一連考中秀才、舉人、進士,乃至六首齊中。
好些人因而罵死八股臭八股,好似背了四書五經就能做八股。
這般料想之輩,多半都是與賈琮之前想的一樣……
然而真正接觸後,纔會發現其實並非只背好四書五經,就能做好八股文章。
畢竟四書五經加起來纔多少字?
難道古往今來那些落第之輩都如此蠢笨,都在偷懶,所以他們背不會?
難道那些皓首窮經的老童生,就不知道死背書?
不是他們不背,而是他們窮盡一生,也背不完浩瀚如煙海的程文典故。
譬如四書中,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能單獨拿出來衍化出無數的註釋和大道文章。
而習經者,正是用那些註釋和大道程文,去破題,去解題。
雖賈琮背完了《大學》,也理解了大概,可距離真正吃透運用,還不知差多遠。
學習四書五經,說到底,學的是那些註釋經解。
對於這些,只能用時間來慢慢積累底蘊,將四書五經一點點磨到融會貫通,最終學爲己用,纔算學成。
所以,就算是穿越者有成熟的學習方法,區區一二年的時間,也是遠遠不夠的。
童生秀才或許還可勉強一搏,至於其他,卻是想多了……
賈琮曾見好些人拿前朝神童楊廷和來類比,言既然楊廷和十二歲能中舉,其他人爲何不能?
他們卻不知,楊廷和自兩歲顯露天賦起,其母就每日不墜的教其認字識文。
四歲起天賦更佳時,還專門宴請名師教導。
一年到頭也只有一天假期,其餘時日日日苦讀不墜。
如此勤學,也要八年之功,至十二歲方一舉中舉。
之後又苦讀七年,積累底蘊,方纔於十九歲考中進士,還不是前三甲……
如此天賦,又得名師指點,尚且需要十數年的積累。
那些幻想學個一二年就能一路考穿的人,實在是癡人說夢。
再者,楊廷和又是何等驚豔的天賦,尋常人誰人能比?
打個很形象的比方,如果你前世就是個學渣,作文沒得過全國作文大獎,那麼穿越後,八成還是學渣的命。
做文章什麼時候能用歸納法來學習了?
做好文章和寫好作文是一個道理,更需要靈性,也更需要悟性。
而靈性和悟性的作用,就是能在浩瀚如煙海的典故文章大海中,挑選出最恰當的“貝殼”,然後組成盛世華章,甚至賦予靈魂。
通俗些說,就是一篇好文章,需要九十九的汗水,加一分的天賦。
而那一分的天賦,最爲重要。
否則也不至於那麼多的學子,苦讀到白頭,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卻依舊做不出有靈性的好文章。
幸運的是,賈琮前世作爲一枚大學霸,雖然學的是醫科,可他對文字天生敏感,極有靈性,從小到大多次獲得全國作文大獎。
雖然作文和經義文章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文字之間總是有通性的。
總之,他不缺那一分文字天賦。
因此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沉下心來,用九十九分的汗水,去積累底蘊。
……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賈琮始終保持全神貫注的狀態,平常溫潤的雙眼,此刻也聚精會神,顯得犀利明亮。
所謂的學習效率,除了基本的學習方法外,說白了,無非“專注”二字。
絕大多數都知道,也明白這點,只可惜他們做不到……
三百千等蒙學賈琮已學通,接下來,便是儒學十三經。
如果說蒙學相當於後世的小學,那麼十三經的學習,就是中學學習。
所謂儒學十三經,就是包括《詩經》、《尚書》、《周禮》、《儀禮》、《禮記》、《周易》、《左傳》、《公羊傳》、《穀梁傳》、《論語》、《爾雅》、《孝經》和《孟子》十三本經傳。
其中四書五經且不說,《左傳》、《公羊傳》、《穀梁傳》爲春秋三傳,註釋春秋重在史。
《孝經》則爲論述孝道的專著。
而《爾雅》則是訓解詞義,詮釋名物,經學家多據以解經。
通俗些說,就是解讀經義的工具書。
十三經爲儒學根本經典,將這十三經背熟了理解透了,纔算是“中學畢業”。
之後,纔有資格和底蘊解讀先賢名師的經義文章,如《昭明文選》,《八大家文抄》。
《昭明文選》是南朝梁武帝之子昭明太子組織文人所編,選錄了先秦至南朝梁朝,八.九百年間百餘位名家之作。
而《八大家文抄》,則是韓愈、三蘇等八位經學大家的文章。
之後還要再讀如《國語》、《國策》、《漢書》、《楚辭》等史書,以壯視野胸懷。
讀懂讀透這些先賢文章之後,腹有經綸,方能開始自作經義文章之路。
而賈琮如今還遠未到“上路入門”這一階段,他還在研習十三經,還剛在積累底蘊的階段。
實際上,若非賈政將自己的藏書都送給了他,光這些書籍賈琮都置辦不齊,也置辦不起。
寒門難出貴子,不是沒有原因的。
通常江南富庶之地,一家也只供得起一個讀書人。
天色漸明,東方出現了一抹魚肚白。
當賈琮聽到一些動靜,擡起頭時,窗外已經大亮。
看向正在往炭盆裡添炭的小丫頭子覓兒,他道:“現在幾時了?”
覓兒忙笑着應道:“回三爺,辰時末刻了,快巳時了哩。”
賈琮點點頭,辰時末巳時初,也就是快早晨九點了。
這個年代的計時挺有趣,時辰自不必多說,一天十二時辰,一個時辰相當於後世的兩個小時。
而所謂的“刻”,是指用沙漏計時,一晝夜爲一百刻,一刻大約是十四分二十四秒。
另外,一夜又分五更,一更天大概是晚上七點至九點,二更天則是九點到十二點。
常說的三更天了,說的就是十二點到一點。
賈琮從辰時初開始學習,至此已經坐了兩個小時了。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下筋骨。
正巧娟兒又進來添水,便走了出去透透氣。
免得小丫頭們做事時躡手躡腳的,唯恐驚擾了他。
站在門前月臺上,放眼望去,能看到許多磚石上,都有精美的雕刻。
屋檐向上彎起的飛角,氣勢飛揚。
雪白的牆肚,虎皮磨石爲基。
庭院兩邊種着幾十尾墨竹,臨冬不枯。
墨竹院曾是賈政和賈珠的書房,雖不大,但頗爲精巧雅緻。
和他當初住的東路院耳房,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若非不遠的幾年後賈家必有山崩之憂,會造成家破人亡,賈琮其實願意這樣慢慢讀書,靠自己搏出一個未來。
也能避免和賈政等人起利益衝突。
只可惜……
在月臺上做了幾個擴展動作後,他輕輕一嘆。
不過隨即眼神又堅定下來。
如果他不努力改變大勢,幾年之後,整個賈家都要崩塌落魄。
死去的又何止一兩個?
他絕不可因爲眼前之事,就心軟動搖。
畢竟,他的本心非自私自利。
“吱……呀!”
正當賈琮伸展完,要折返回房繼續學習時,庭院木門忽地打開。
一個扎着兩個小發髻的腦袋,探了進來。
腦門上滿是汗水,一對毛毛蟲眉毛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着。
紅撲撲的臉上,有些汗漬。
正當她看到賈琮,一怔之下想退回去,不妨背後有人狠推了她一把,便“哎喲”一聲踉踉蹌蹌的跌進來,險些跌倒。
身後揹着一個看起來就很沉的書箱,面色驚慌。
門後傳來一道有些刺耳的小公鴨子嗓音:“小吉祥,你磨蹭什麼?
臭丫頭,仔細跌壞了我的書箱。
粗手粗腳的,真是好蠢的丫頭……”
隨着罵罵咧咧之聲傳來,賈環吊着膀子晃晃蕩蕩的身影,也進了庭院中。
看到賈琮站在月臺上擰眉看他,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懟道:“看什麼看,還想讓我給你磕頭見禮怎麼着?”
這倒黴熊孩子,真惹人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