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太上皇后
賈玖沒想到的是,比起那些丫頭婆子們親眼看到的不到半畝的地裡面挖出來的近千斤的紅苕,賈家的這些丫頭婆子們更願意相信那青白二蛇纔是祥瑞!天知道,在賈玖看來,那兩條蛇即便已經開了靈智,也不過是兩隻靈獸而已。可是在賈家人看來,這兩條蛇就是靈獸,就是祥瑞!
自古以來,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對蛇的崇拜從來就沒有少過。
讓賈玖無語的是,當初被王夫人打死的那條蛇不過是因爲是一條花蛇就被人嫌棄、認爲那一定是一條普通的蛇,可那青白二蛇卻因爲顏色漂亮討人喜歡,就被人當成吉祥物。
賈玖都快對這個連動物都要拼臉的世界無語了。
問題是,好奇這青蛇白蛇的人還不止一個兩個,甚至連薛寶釵也都驚動了。這天賈玖跟賈琮玩耍順便教賈琮數數,卻聽見小丫頭通報,卻是薛寶釵跟探春兩個來了。
賈玖連忙放開賈琮,一面讓丫頭請兩人進來,互相廝見過各自落座之後,才聽薛寶釵道:“趕着這大節下的卻來討饒二妹妹,卻。是我們的不是了。”賈玖還沒有弄清楚薛寶釵爲什麼在這會兒來呢,只得笑道:“看寶姐姐說的,雖然說臨近小年,又是趕鴨子上架第一獨立獨立準備這麼大的祭祀,可也不能說把姐妹們都拒之門外啊。若是我那樣做了,又成了什麼人了。”
話是這樣說的,可賈玖的眼光卻掃過了探春。探春微微一凜。便知道賈玖明面上說家裡的姐妹,其實還是在說賈寶玉和史湘雲兩個。史湘雲也就算了,賈寶玉卻是賈母的心肝。即便分宗了,在賈母面前,賈玖跟賈寶玉一個是大兒子家的孫女兒,一個是小兒子家的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賈玖怠慢了賈寶玉,只怕回頭賈母就會不高興。並且惹得家裡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
這大節下的,賈玖絕對不會自找麻煩讓賈母不開心,順便給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要是隻招待賈寶玉。不招待他們這些女孩子,那就不大符合規矩了。畢竟過了年,賈寶玉就是八歲,已經不能用打年齡的擦邊球來回避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所以。這位堂姐招待了自己的親哥哥賈寶玉之後。對自己這個婢生女的堂妹也客客氣氣的、還請自己入內說話,這也是堂姐的小心謹慎之處。在探春看來,即便明知道這位堂姐是因爲賈寶玉這纔對自己跟薛寶釵兩個客氣,但是對方的嘴裡依舊承認自己是家裡的姐妹,光這一點,就已經讓探春的心裡好受許多了。
探春笑道:“二姐姐,聽說你這裡來的白娘娘和青娘娘,我跟寶姐姐實在是好奇。這纔來了姐姐這裡的。”
賈玖笑道:“既然知道稱呼爲白娘娘和青娘娘,又爲何跑了來?難不成你以爲人家是可以由着你隨意圍觀的麼?”
薛寶釵道:“讓二妹妹見笑了。其實我們也是想來沾沾福澤。”
賈玖道:“怎麼寶姐姐也這麼說?”
薛寶釵的言語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三分熱切,道:“不知道二妹妹有沒有聽說過戰國時期的名將李牧跟青蛇的傳說?”
賈玖道:“嬤嬤有提過,但是具體的……”
薛寶釵笑道:“我也是在家裡的時候聽老輩人說起過。據說李牧將軍年輕的時候,他家裡也出現了一條青蛇,而且還是出現在堂屋之上,把李將軍的家人嚇了一大跳。李將軍追趕這這條青蛇一直來到竈下,卻見那青蛇鑽入竈膛變作了一把劍,傳說這就是青鋒劍的由來。李牧將軍就是帶着這把劍一路做到了趙國的上將軍。妹妹你想,李牧將軍是何等的人物,若是他有心,難道真的奈何不了區區一條青蛇?所以纔有了青娘娘一說。……
賈玖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薛寶釵道:“不止如此,傳說漢靈帝寵信十常侍,上蒼派來示警的也是一條青蛇。所以若是家裡出現了青蛇,尤其是出現在堂屋之上,那更是富貴逼人的先兆。”
賈玖笑道:“寶姐姐,這裡可不是榮禧堂呢。”說着頓了一頓,道:“姐姐說的兩件事情,涉及的一位是李牧大將軍,一位是一國之君,都是男子,跟我這一介女流又有什麼關係呢?”
薛寶釵笑道:“誰說的,也許妹妹也是個貴人呢。”
賈玖一愣,笑道:“寶姐姐,你怎麼忘記了,我們姐妹中真正有來歷的人可不是我,是大姐姐。正如寶姐姐說過的那樣,大姐姐生在大年初一,就是生日也比別人佔先,將來怕是一位貴人。至於我,哪裡有那麼大的福分。若是這事兒真的有應驗的一天,我倒是希望能夠父親的爵位能夠升一升。每次老太太講古的時候,都會用七分懷念三分遺憾的表情說起舊事,似乎還在對父親不過是區區一等將軍一事甚爲掛懷。若是父親的爵位上去了,也許老太太也能夠開心些。”
賈玖這樣說,薛寶釵倒是不好多說了。
不過在薛寶釵的心裡,他倒是覺得這青蛇白蛇兩隻吉獸十有八九就應驗在賈玖身上。別的不說,賈赦在這個院子裡住了這麼多年,也沒有看見有什麼青蛇白蛇來,倒是賈玖,這屋子不過是歸了他幾個月,一下子就冒出了兩條屋龍來了。
一個女子,能夠得到“龍”的青睞,最後的結果如果不是一個死字,那麼就只有代表着皇后的鳳冠。更何況,這也不是這位二妹妹第一次得到上蒼的認可了。他手上的蛇鐲不是最好的證明麼?
不止薛寶釵這樣想,就連賈母也是這樣想。甚至連宮裡也有人這樣想,不久之後就有人藉着小紅跟賈玖示好了。
這日小紅尋了個機會,對賈玖道:“姑娘。宮裡已經傳出話兒來,說是上面有意冊封姑娘爲縣主。”
賈玖一愣,道:“怎麼回事兒?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小紅道:“回姑娘,據說是那日萬歲回宮之後,就去了太上皇后的未央宮。太上皇后聽了事情的始末之後,認爲姑娘既然有功於天下,就應該封賞。還說,這種有關命婦之事萬歲不好插手,太上皇后打算親自來辦。”
賈玖放下了手裡的茗碗。道:“宗室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宗親家的嫡出小姐臨出嫁才混上一個鄉君,又有多少姑娘一輩子都混不上一個爵位?我不過是一介臣子之女,在八歲稚齡就成了縣君,還有皇莊。已經很了不得了。即便我這紅苕確確實實是經由我的手獻上去的。加封我爲縣主已經是過了——好多郡王家的女孩兒也沒有被冊封爲縣主呢,我要是成了縣主,只怕是衆人眼裡的靶子。——再者,太上皇后在宮裡也不容易,若是冷不丁地封了我做縣主,若是邊上人問起來,怕是太上皇后難做。畢竟我已經言明瞭放棄紅苕的功勞,日後無論是外面說這紅苕是天降祥瑞也好。還是張遊擊發現的寶貝也好,這都跟我沒有關係。在外頭的眼裡。我既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小紅,你想辦法透個信兒進宮去,就說我愧不敢當。若是太上皇后憐憫,將我的縣君擡等也就是了。莫要讓我失信於萬歲,也莫要讓太上皇后難做。……
小紅敢這麼跟賈玖說,顯然是已經得到了宮裡的消息,故而跟賈玖透個氣、賣個好兒,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不免有些訕訕的。
只是賈玖很少吩咐他們什麼,既然賈玖這樣說了,小紅還是想辦法把消息遞給了太上皇后身邊的齊嬤嬤。
齊嬤嬤遲疑了兩天之後,便找了個空兒跟太上皇后說了。
太上皇后道:“春蘭,那孩子真的是這麼說的?”
齊嬤嬤道:“是的,娘娘,桂枝傳過來的話是這麼說的。”
“本宮會難做麼?呵呵,多少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本宮會難做。”
“娘娘?”
“罷了,既然這孩子這樣說了,那就依了他一回罷。多少年了,唉……”
原本皇帝跟太上皇后的約定,就跟烈日過後的朝露了無痕跡,除了皇帝跟太上皇后兩個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這裡頭還有這麼一樁事。
臘月二十三祭祖,臘月三十進宮領宴回來之後依舊是祭祖,第二天大年初一又有進宮。每逢需要進宮的時候,賈玖都跟着賈母一起行動,見太上皇后始終沒有找自己,還以爲事情過去了。
心裡雖然慶幸,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失望。賈玖終究是個小女孩,也終究是個凡夫俗子,他還做不到是榮華富貴爲糞土。尤其是這種事先得到消息,結果遲遲都不見冊封的這種,就是賈玖在心中也不免有些奇怪,會不會是有人在故意折騰自己。
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實際上賈玖的心底也有幾分意難平。當然,他也有些惴惴不安。萬歲跟太上皇后的決定那是上位者的事兒,下面的人哪裡敢隨意泄露的?就是真的有人討好自己,自己讓小紅傳話回去,會不會讓那人難做?
這個想法只是在賈玖的腦子裡面轉了一圈就被丟之腦後了。如果賈玖是真心要走後妃路線的,那麼他現在纔來後悔也晚了,可他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不去爭那根公用的黃瓜,那麼,這種討好他的人——如果真的有的話——對於他來說也無關緊要。
真正有用的人可不會現在就跳出來。現在會跳出來的,如果不是得了上面的授意的,也只有小人罷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賈玖好歹將心裡的那些雜草給拔了。也就這麼巧,就在他收拾好心情的沒幾天,元宵宴上,就有宮妃提起了賈玖:“不知道娘娘可曾聽說了,那賈家可不止員外郎家的小姐是個生來就要做貴人的,就是那位賈將軍家的小姐,也是個有來歷、得上蒼眷顧的孩子呢。”
元宵宮宴,中午的這一場是用來招待文武大臣並外命婦的。晚上這一場纔是宮裡的內命婦們跟太上皇和當今皇帝相處的時間。這位宮妃便是在白天的這一場當着外命婦的面,大大咧咧地跟皇后說了這樣的話。
皇后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掩飾自己的人,在聽到賈玖得天眷顧的時候。他就想起了賈元春。這個女人,就是被攆出宮去居然還有辦法回來!若不是他討了皇帝的嫌,讓皇帝給禁足了,只怕今日他也是在場的人之一。
想到賈元春的種種,皇后就陣陣心塞,這臉上也跟着不好看了。
太上皇后一眼就看出了皇后心中的怒火,也猜到了說這話的人的用意。卻故作不知,等身邊的人提醒了,這纔開口:“就是得了皇后賜名的那個孩子吧?聽說他已經是縣君了?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難得你夫婦都看得順眼,倒是叫本宮好奇了,把賈縣君帶上來讓本宮瞧瞧。……
立刻就有人把賈玖叫了過來。
趴在地上給太上皇后行了禮,沒有得到允許,賈玖也只能趴在地上,額頭着地等着上面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下面的臺子上換了一支曲子,才聽見太上皇后慢悠悠地道:“原來賈縣君已經來了一會兒了?本宮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賈玖卻是已經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喚了好幾聲“太上皇后千歲千千歲”了。
只聽太上皇后和顏悅色地道:“好孩子,平身罷。你最近在家裡做什麼呢?”
賈玖答道:“除了照顧弟弟之外,就只有練琴了。”
太上皇后道:“哦?不是說你在習武練劍麼?怎麼又在練琴?劍沒有練了麼?”
賈玖答道:“回娘娘的話,道魁說臣女的性子殺氣太重,不要說道家的清平祥和,就連儒家的中正都沒有,琴聲裡面只有血戰殺伐。道魁說,臣女應該好好地修身養性。至於劍,等臣女調整好了心態再練也不遲。”
太上皇后道:“血戰和殺伐麼?很少有女孩子的琴聲裡面會有這個呢。可知道原因?”
賈玖道:“回娘娘的話,雖然不是十分確定,但是也有七八分可以肯定,臣女是因爲擔心父親,這才……”
這話卻是越說越低,倒讓太上皇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孩子,擔心父親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爲何這副模樣。”
賈玖遲疑了一下,道:“回娘娘的話,邊關刀劍無眼,父親年邁又不通武藝,即便父親不用上戰場,臣女也是擔心的。再者,再者,臣女有聽到一個流言,說是朝廷又要和親了,臣女心中不忿,所以……”
太上皇后也覺得有趣了。
在他面前,可從來沒有女孩子膽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直接說出對朝廷的決策的不滿。
太上皇后道:“怎麼,你對朝廷有異議?”
賈玖朗聲道:“朝堂上的諸位大人有諸位大人的考量,這不是臣女一個小孩子能夠懂的。可是作爲一個女兒,每每午夜夢迴,就會看到一把把彎刀衝着父親砍去,臣女總是汗透重衫從噩夢中驚醒。臣女不知道朝堂之上的大臣們到底有什麼打算,但是和親可不是嫁出去一個公主這麼簡單,跟着公主到達草原上的,還有公主的嫁妝。臣女不知道公主們在草原上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但是公主們的嫁妝卻有可能變成一把把刀劍。而這些刀劍很有可能成爲屠戮我們大齊將士的兇器!……”
“夠了!賈縣君,”皇后道,“這些不是你能管的。”
麗貴妃卻笑盈盈地道:“皇后娘娘,您生什麼氣呀,臣妾倒是覺得這孩子說得有些道理。草原上的人哪個會鑄劍的?他們的武器不是從我們大齊手裡弄去的,就是從西邊的晉國弄去的。說句不好聽的,一把彎刀至少要砍兩三個人才會捲刃,捲刃的彎刀磨一磨就能使喚,也就是說,要廢掉草原上一把彎刀,我們至少要付出一百條人命。就是不知道主和的那些大人們打算犧牲多少人爲他們的和親策買單了。”
皇后怒道:“貴妃,你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驚擾了太上皇后,你擔待得起麼?”
麗貴妃道:“太上皇后母儀天下,哪裡會被這樣的小陣仗給嚇住了。倒是皇后娘娘,不要因爲您的孃家沒有人在邊關,就不把這事兒放在眼裡。要知道,您是一國之母,死掉的將士,也是您的子民。……
麗貴妃的父親便是武將出身,麗貴妃當然對邊關一事有自己的看法。往日裡端着宮妃的架子必須對這事兒不聞不問,可是一想到他的父兄在沙場上掙命,舊相識一個個血染沙場,他的心裡會好受?
和親策得了好的是別人,可死的人卻是他的親人,他當然不願意看到朝廷繼續和親了。
皇后柳眉倒豎,剛想責問麗貴妃,卻被太上皇后給攔住了。太上皇后當然不會願意讓人看到外面有流言對皇后不利也不會願意看到傳出什麼皇后不顧大齊將士性命的謠言來。
太上皇后微微一笑,道:“雖然說後宮不得干政,不過這孩子可不是宮妃,而且孝心可嘉,就是不知道該賞些什麼好?皇后,你怎麼看?”
皇后立刻起身答道:“回太上皇后的話,以兒媳之見,這孩子雖然孝心可嘉,不過他說的卻是他不能管的事兒。這個例子不能開。兒媳認爲,賞賜些金銀財物便是。”
太上皇后點了點頭,又問麗貴妃:“貴妃怎麼看?”
麗貴妃也起身道:“回娘娘的話,臣妾打小就聽人說過,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就是因爲朝廷太過軟和了,那些番邦之人才個個蹬鼻子上臉的,以爲他們只要嚇唬兩下,我們就他聽他們似的。臣妾以爲,朝廷應該做出姿態,震懾一下那些蠻子纔是。更應該重賞這孩子,以示決心。”
太上皇后道:“那你認爲該賞些什麼呢?”
麗貴妃笑道:“想來娘娘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還要臣妾多嘴麼?不過依着臣妾的性子,至少也該是個郡君呢。”
太上皇后笑道:“是啊。多年來,我們就知道退讓,退讓得別人以爲我們好欺負、都快瞧不起我們了。想我們大齊有多少公主年紀輕輕就把命丟在了草原上,之前的端榮便是,本宮都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現在他們又把主意打到長樂頭上!偏生這朝裡有一羣人,不是自己家的閨女就不心疼,各個上躥下跳着要和親。若是他們再多嘴,我就要求陪媵,橫豎草原人也不講究,就是寡婦他們也是不計較的。我看他們舍不捨得!”
說道最後,卻是疾言厲色,就連皇后也低了頭,不敢開口。
好一會兒,太上皇后這才緩了顏色,道:“老了,老了,如今這種事情,居然要這麼個黃毛丫頭來提醒本宮。想不到本宮的血性也都快被磨光了。”又道:“這孩子是跟他的祖母一起進宮的罷?讓人傳話給賈家的太夫人,就說本宮喜歡這孩子,留這孩子在宮裡住幾天。”
坐在跟自己同品級的貴婦人之中賈母還在爲周圍的人冷落自己,忽然聽到小太監傳話出來,又驚又喜,顧不得自己的身份,連忙從自己的手上褪下兩隻鑲珠嵌寶的金鐲子,道:“我們家丫頭年幼,還請公公多多照應些個。”
之前在端榮長公主府的時候,賈玖就已經進了萬歲的眼從而一舉成了縣君,如今又進了太上皇后的眼。那不是正應着那青蛇白蛇的吉兆麼?
即便被巨大的驚喜衝擊到了,賈母還有心情回想起屋龍的吉兆。當然,有了這麼一樁喜訊,賈母也不會忘記跟道喜的誥命們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