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薛姨媽和薛寶釵兩個對尤二姐十分不喜,按理說,尤二姐應該是無聲無息地呆在薛家後院兒纔是。可當不得尤二姐懷孕了,他妹妹尤三姐又是個會鬧騰的,用不了多久,大觀園裡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尤其是賈寶玉,自打去見了尤二姐一面之後,回來便長吁短嘆,說尤二姐那麼漂亮的一個美人,居然配了薛蟠這麼個混子。
若是賈玖、賈清在,必定是會把他噴一臉。可偏偏是賈赦分宗出來了,賈玖和賈倩賈清姐妹都不在大觀園裡面。饒是薛寶釵心裡十分不舒服,可是尤二姐的那些事情,他又如何多嘴、告訴了賈寶玉?
就是他吐露了實情,也是他自個兒沒臉。
雖然說娶妻娶賢納妾納顏,可是尤二姐那樣的名聲、那樣的過往,只要是知道根底的人家,又有哪個願意要他?薛姨媽是耳根子軟,也管不住兒子,兒子一求,他就應了。若是換了王夫人,只怕直接叫人將尤二姐藥死了,再將兒子身邊的人都清洗一遍,好讓後來人知道,把他的兒子往歧路上帶的人的下場。
唯一可憐的,便是薛寶釵和薛寶琴姐妹,他們兩個的聲譽,顯然是受了影響的。
只是根子在薛蟠身上,薛寶釵不敢說也不能說什麼。他的年紀大了,將來少不得要倚仗孃家。就是哥哥現在心裡有他這個妹妹,這是這份兄妹之情,又經得起多少消磨?
至於薛寶琴,梅家本來就看不上薛寶琴,薛寶琴原來就需要仰仗賈家、仰仗賈元春讓自己完婚,又如何敢讓大觀園裡知道實情?少不得裝聾作啞、藏着掖着了。
因爲這尤二姐。薛氏姐妹倆可着實憋屈得厲害。
唯一能讓薛寶釵好受一些的便是,薛蟠已經不黏糊尤二姐了。哪怕尤二姐懷了他的孩子,薛蟠也沒有再往尤二姐的屋子裡去。
薛寶釵可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自己的哥哥不黏着那個女人就成。
倒是薛姨媽,見自己要抱孫子了,十分開心,對尤二姐也有了些好臉色,又見薛蟠犯了倔。居然不肯往尤二姐的屋裡去。這心裡奇怪,某一天,忍不住問起了薛蟠。
薛蟠吭哧吭哧地。先不肯說,最後煩了,忍不住吼了出來:“他原來就不是真心待我的,他想嫁的那個人是西府的璉二!”
薛蟠只是呆。不等於他就是個傻子。
作爲薛姨媽唯一的兒子,他自幼受寵。薛姨媽也溺愛他,從小到大,他從來就不曾受過什麼委屈。即便薛姨媽狠不下心管教他,即便他不愛讀書。賈政教導也不得其法,可是該知道的,薛蟠還是知道的。
薛蟠雖然混。可是對自己的婚姻,他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知道。自己的脾氣,大多數的正經人家的姑娘是看不上他的。所以,他對妻子的要求不高,只要對方能夠孝順母親、能夠替他照應好妹妹,這就夠了。他薛蟠的確喜歡美人,但是這天底下的丫頭這麼多,他大可以給自己另外挑選稱心合意的妾。
可是遇到尤二姐的時候,這種想法發生了變化。
尤二姐是個模樣很標緻的美人,又是尤氏的妹子,身份不高,卻也不算很低。因爲娶了他,就等於是跟尤氏、跟寧國府搭上了關係。如果不是尤二姐作出了表示,薛蟠還真的不敢想。
偏偏尤二姐做出了表示,薛蟠纔會那麼起勁,興沖沖地跑回家,跟母親妹妹說,他要娶尤二姐。
沒錯,薛蟠不是被美色衝昏了頭,而是明白他這種身份應該娶什麼樣的身份的人,這才決定要娶尤二姐做正妻的。
可惜的是,尤二姐自己不乾淨,最後只落得一個妾的名分。
薛蟠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在意頭頂上的顏色的。薛家這一房又只剩下他一根獨苗,他何曾在這上面委屈過?不過尤二姐慣會哄男人,所以薛蟠還是十分寵他的。可是尤二姐的心中居然有人,就是跟了自己,心中還念着對方,薛蟠的心中哪裡會好受?
如果是賈寶玉,薛蟠還自認自己有這個底氣跟賈寶玉比一比。可是這尤二姐的心中居然是賈璉,薛蟠就只能鬱悶了。
薛蟠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是個只會花錢,不會掙錢的主兒。他跟賈寶玉一樣,沒有謀生的能力,只能靠着家裡養着。可是賈璉呢?現在就是兵部主事了,身上還有個不大不小的爵位,將來還有大好的前程等着。
這一點賈璉,薛蟠如何敢比?
那日窗下偷聽來的幾句話,激起了薛蟠的心事,也激起了薛蟠的自卑來。
所以,薛蟠鬱悶了。他一鬱悶,自然是不肯去見尤二姐。尤二姐心中雖然納悶,可是他如今得了他眼下最想要的安寧生活,肚子裡面又有了,自覺下半輩子有靠,倒也不計較,一心安胎,想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可是尤老孃不覺得。
尤老孃認爲,自己的女兒既然懷了薛家的子嗣,便是有功,薛家就應該把自己的女兒捧在手心兒裡。如今女兒的肚子還沒有大起來,女婿倒是不肯進門了,薛家還沒有個表示。
尤老孃當然不幹。
尤老孃找到了薛姨媽。
薛姨媽本來就納悶兒子的變化,聽了尤老孃的抱怨之後,只得找了個機會,把兒子叫到跟前問話。薛姨媽幫着尤二姐說話,也不過是擔心子嗣罷了。如今聽兒子這麼一說,也爲難了。
薛姨媽道:“我原說他不好,你偏要。如今可知道好歹了吧?”
薛蟠久久地步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悶悶地道:“媽,我想出京。”
薛姨媽可嚇了一跳:“做什麼!你在我身邊安安生生的便好,莫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薛蟠一聽,脾氣也上來了:“媽。我在家,你總說我這不成那不成。現在我要出門,你難道也要拘着我?你就忍心看着我跟那個賈寶玉一樣被養廢了?”
這不是薛蟠對賈寶玉的同情,而是他真的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就真的廢了。
在裡間聽了許久了薛寶釵聽說,連忙也出來勸母親:“媽。以前您不是老是擔心哥哥嗎?難得哥哥有上進心。媽何不成全了哥哥?”
薛姨媽道:“你跟你哥哥都是嬌養大的,哪裡知道外面的苦!更何況,你哥哥長這麼大。碰過賬本沒有?他哪裡知道什麼好歹!”
薛寶釵看了看哥哥,心中微微嘆氣,口中卻道:“媽,哥哥知道上進了。原本是好事兒。我們家別的沒有,銀子和人總是不少的。若是媽擔心哥哥的安危。讓哥哥多帶幾個人不就好了。櫃上的幾個老掌櫃,也有家在南面的,他們跟我們家這麼久,也很該放他們回南看一看。讓這些老掌櫃帶哥哥走一程。又有何難?至於盈虧,若是哥哥這次真的能夠帶些好東西來,那自然是好事兒。若是哥哥虧了銀子。能夠長些見識,也沒什麼不好的。我們家多少銀子都送出去了。還差這一筆?”
薛姨媽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便讓人請了張德輝來,叮囑了許多話,這才把兒子交到了對方的手中。
等薛蟠離家好幾天了,尤二姐才得了消息,當即就落淚了。
尤三姐更是火冒三丈。
他覺得薛家對不住自己的姐姐。
原本看到薛蟠極黏自己的姐姐,尤三姐還笑話姐姐杞人憂天。可誰想這纔多了多久啊,事情就急轉直下,連薛蟠出門的日子,他們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送行了。。
尤三姐顧不上許多,直接找上薛寶釵。
薛寶釵冷冷地看着眼前這個女人。
論年紀,薛寶釵跟尤三姐差不多。哪怕薛寶釵如今只能嫁給賈寶玉,薛寶釵也是個正常的古代閨秀,他當然看不起尤二姐尤三姐這樣的女人。薛寶釵對尤二姐尤三姐這姐妹倆甚至是深惡痛絕的。
在薛寶釵看來,如果不是這姐妹二人沒臉沒皮,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坑了自己的哥哥,害得自家哥哥一時糊塗,納了這麼一個二房,害了哥哥將來的婚事不說,也害了自己的名聲和前程。
所以,即便薛姨媽十分看重尤二姐的肚子,薛寶釵也是冷冷的,不但對尤二姐冷,對尤二姐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也冷。
因爲薛寶釵也不能肯定,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一定是他們薛家的種。
因爲薛寶釵十分清楚,一旦他的哥哥有了庶長子庶長女,就等於說,這世界上,原來有意跟薛家聯姻、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的人家裡面,至少有一半會因此而對薛家關上大門。而且是比較有勢力的那一半。
一想到薛家會因此失去一門有力的姻親,薛寶釵的心中就會不舒坦,對尤二姐的各種負面情緒就會增加一些。
如今,尤三姐又來鬧,薛寶釵的語氣會好纔怪。
薛寶釵根本就沒往尤三姐身上看,而是冷冷地吩咐邊上的丫頭:“我記得這裡是我的屋子,也是隨隨便便哪個阿貓阿狗可以進的?”
薛寶釵雖然說搬進了大觀園,可是薛家的院子裡面,也有他的屋子。薛寶釵平日裡,就在這屋子裡辦事,看賬本、見鋪子上的掌櫃、安排外面的院落的修建工作,都是在這裡進行。
那丫頭連忙道:“姑娘,是婢子沒能攔住尤三姑娘。婢子已經說了,這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各處辦事兒的管事媳婦,人多事雜,婢子請尤三姑娘在耳房裡等,但是尤三姑娘堅持要見姑娘。”
薛寶釵道:“耳房?那是正經的親戚或者是客人家的姑娘坐的。誰家把一個妾的孃家人當親戚往來的?他既然不願意在耳房裡等,那下次直接就讓他在廊下等。”
不止是薛家,就連賈家也是如此,正經的管事媳婦還能進屋等着呢,在廊下等的,那都是各處回事兒的小丫頭。
尤三姐一聽,如何受得了,當即就鬧了:“原是你家來求……”
不等他把話說完,邊上一個管事媳婦就發話了:“尤家姑娘,我們當你是客,所以尊你一聲姑娘,實際上,誰不知道誰呀?當年,東府的珍大爺在的時候,你們就跟着他鬼混,後來珍大爺沒了,你們沒個着落,又勾搭上薔哥兒。可惜,沒兩天,人家就厭惡了你們的做派。至於我們大爺,還不知道是誰半推半就設下的局,坑我們大爺呢!”
尤三姐一愣,繼而大怒:“你們!”
在屋裡的薛寶釵連忙叫過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道:“看住他。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是他混鬧的?”
立刻有幾個粗使婆子過來,牢牢地按住了尤三姐。
薛寶釵這纔出來,站在臺階上,冷冷地看着被那些婆子壓在地上的尤三姐,道:“誰家作親,不好好調查一番的?你我都知道根底。你們姐妹愛財,愛金銀珠寶,愛綾羅綢緞,這些都容易得。我們家也給得起。你們安安生生的,我也不介意多養兩個人。可若是害想要別的,”薛寶釵忽然放下了臉,“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氣!”
“你!”尤三姐掙了好幾下,都沒能掙脫那些婆子,只能怒瞪着薛寶釵:“你有什麼好驕傲的?你還不是一樣,死纏着那個賈寶玉?”
可惜薛寶釵根本就不在乎,道:“可惜,我就是纏着賈寶玉,至今還是冰清玉潔的姑娘家,你呢?跟多少個男人鬼混過了?大白天的,就露出大紅的肚兜、蔥綠的衫子的,是哪個?”
“你!”尤三姐氣得臉紅脖子粗,忽然笑道:“會說這樣的話,你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薛寶釵道:“跟你這樣的人說正經話,你聽得懂嗎?我們商人之家,講究的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跟你這樣不正經的人,就只能說不正經的話,好叫你能夠聽明白了。”
薛寶釵可不管許多,直接就叫人找了一間空屋子,將尤三姐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