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一貫是個喜好美色的。他身邊的丫頭們年輕漂亮,所以他寵着他們,那些婆子們年紀大了,青春不再,賈寶玉就厭惡他們。
賈寶玉用一種很單純的態度在看着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他的世界觀很單純,漂亮的、好看的,那就是好的、對的,不漂亮、不好看的,那就是不好的、不對的。
他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什麼道德,也沒有想過,一個女人名聲敗壞了之後會是怎樣的下場。
賈寶玉雖然討厭四書五經,常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可是他畢竟讀過書,對書裡的內容也有印象。書上的教條一大堆,可是現實裡,在賈寶玉的身邊,賈寶玉也沒見着哪個女人因爲私德有虧而死的。
至少賈寶玉自己沒有看見過。
所以,賈寶玉一直以爲,書上是騙人的。比起那些正經書,他更喜歡那些話本傳奇,也十分嚮往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盼望着自己身邊也有這麼一個不離不棄、癡心不改、傾國傾城的知音人。
可是這一次,賈寶玉終於知道了,原來書上並不是騙人的,而是他坐井觀天,不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
尤氏雖然已經青春不再,可是他爲人不錯,又也會辦事兒。因爲是填房,威信比不上賈珍的原配,卻也因此十分謙遜而謹慎,處事又公道,在賈氏一族裡面,風評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賈珍那樣的人,十分胡鬧,可是大家提起尤氏的時候,也從來不會說他不好的,就是族裡的幾位老資格的長輩。提起尤氏的時候,也會豎起大拇指。
這樣的一個人,卻因爲別人的過錯而送了命,這件事情對賈寶玉的衝擊自然是極大的。
賈寶玉的心中甚至還要一層恐懼,那就是,他害怕家裡的姐姐妹妹們會被他連累,而走上尤氏的老路。
尤氏的風評再好。可他是賈珍的妻子。年紀也大了,多年婚姻生活的不順遂,早就在尤氏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哪怕尤氏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如今也遲暮了。這樣的尤氏,當然不可能在賈寶玉的心上留下很深的痕跡。
賈寶玉第一次吐血,可不僅僅是因爲尤氏的死。他還惦記着尤三姐的悲慘的結局。
可是尤氏跟尤三姐加起來,又哪裡比得上他身邊的這些個姐姐妹妹們?不說別人。就是史湘雲和薛寶釵兩個,賈寶玉雖然厭煩他們對自己指指點點、經常勸諫自己上進什麼的。可是他們是真心爲自己好。他們的心意,賈寶玉還是知道的。
還有薛寶琴,天真嬌憨,論容貌、論才學。還勝過薛寶釵一籌。
這樣的幾個美人,其中一個還情深意重,賈寶玉當然捨不得他們出事。
賈寶玉自認自己跟姐姐妹妹們是清清白白的。可是尤氏的死讓賈寶玉知道了一件事情。自己清白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的人是否相信你是清白的。如果外面真的容不下史湘雲和薛寶釵了,哪怕這兩人真的清清白白的,外頭也是不會聽他們辯白的。
尤氏的死讓賈寶玉開始長大了。
賈寶玉終於開始學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
只是這個代價實在是太高了。
賈寶玉的沉默,大家都看在眼裡。史湘雲跟薛寶釵兩個越發殷勤地每天都來怡紅院,而探春,作爲妹妹,他雖然沒有史湘雲薛寶釵兩個這樣來得勤、呆得久,可是比起其他姑娘,他也算是比較殷勤的一個。
畢竟,這是容易刷王夫人的好感度的好時機。
倒是賈玖、林黛玉、邢岫煙、惜春、賈倩、賈清幾個,都是跟着賈母進進出出的。賈母來,他們也來,賈母起身離開,他們也跟着賈母一起告辭,絕對不會提早過來,也不會多呆一刻。
如果換了以前,賈寶玉一定會長吁短嘆,甚至開口挽留,可是現在,賈寶玉也只是默默地看着。
終於有一天,賈寶玉跟母親開口了:“太太,我想着,是不是搬出來住。距離太太住得近,有太太的照顧,我也能安心地養身子。”
王夫人哪裡捨得?
現在跟原著裡不同,原著裡,王夫人手裡有錢有權,賈元春又是正經的皇妃,連賈赦都矮王夫人一截,王夫人又如何需要在乎薛家和薛寶釵的態度?
但是現在,搬出了榮國侯府,賈政王夫人跟已經分宗出去的賈赦也沒有多少關係了。屬於榮國侯府的人脈自然也跟他們無關。更重要的是賈元春也不是原著裡顯赫的皇妃娘娘,而是一個已經明顯地糟了厭棄,就差一點就要被廢爲庶人了。
這個時候的王夫人哪裡會捨得放開薛家?
他需要薛家的錢,也需要薛家的人脈。他需要爲賈元春打開路子,讓賈元春重新得寵、生下龍種,也需要薛家的錢,爲賈寶玉的將來鋪路。
所以,王夫人需要賈寶玉住在大觀園裡面,繼續勾着薛寶釵。
只聽王夫人道:“傻孩子,你又胡思亂想些什麼?如今你身子正弱,正該好好休養纔對,哪裡經得起如此搬來搬去地折騰?若是你覺得不夠清淨,那爲娘隔天來看你也使得。”
賈寶玉也是個聰明人。
不是他不通世情,而是以前他從來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是這些日子,他躺在屋裡,將尤家三姐妹的事兒想了一遍又一遍,琢磨開之後,就開始琢磨自家的事兒。
以前,賈寶玉想起大觀園的時候,就會想到大觀園裡的好景緻。可是這些日子以來,賈寶玉總是會想到,爲了這園子,他的堂姐出了一百萬石的仿太湖石,這些石頭在平常就能夠賣到十兩銀子的單價,而那會兒,正趕着京師裡面好些人家都在修省親別墅。這價錢還能往上走。
偏偏這價值上千萬兩銀子的財貨,落到了薛家的手裡,居然三錢不值兩錢地賤賣了。
以前賈寶玉覺得薛寶釵是個極能幹的女子,可是現在,賈寶玉只覺得這個薛寶釵有些笨。偏生大觀園的修建,是薛家負責的。
這裡面有多少事情,過去賈寶玉是根本不會想。可是現在賈寶玉根本就不敢想。
知子莫若母。同樣,作爲兒子,賈寶玉其實對母親也很瞭解。雖然賈寶玉很軟弱。不敢反抗母親的任何決定,但是這並不表示賈寶玉就不知道母親的缺點了。至少,賈寶玉是知道的,母親很貪財。堂姐送來的這些價值上千萬的石頭。哪怕是堂姐親自交給表姐薛寶釵的,只怕在母親的眼裡。那也是堂姐送給大姐姐,是屬於他們家的。
母親跟表姐會因爲這些石頭鬧出多大的事兒,賈寶玉自然也是有數兒的。
賈寶玉天真,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很笨。實際上,他很聰明。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他一樣能夠猜到前因後果。雖然沒有人跟賈寶玉說,這是賈玖的算計。賈寶玉也猜到了。
可是賈寶玉不能就這麼說賈玖做錯了。因爲就連賈寶玉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任何人都不會願意揹負上這麼沉重的債務。道門備了這麼多的石頭,顯然是想着藉機大賺一筆的。堂姐這麼做,不但是欠了道門一大筆錢財,還在道門中擔了不是。
這些事情,賈寶玉還是想得到的。
因爲想得到,賈寶玉才越發慚愧。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堂姐。
當年王夫人被關進佛堂的時候,賈寶玉還小,又是住在賈母院子裡的。賈母疼孫子,禁止下面的人在賈寶玉的耳朵邊兒上說這個說那個。即便是有人在背後嘀咕,被賈寶玉聽見了,說這話的人也會被賈母責罰,甚至是攆走。所以,以前的賈寶玉對王夫人的事情知道是知道,但是從來就沒有在心裡放到第三天。
現在,賈寶玉一去想,各種負面、陰暗的、曾經聽到過的閒言碎語就這樣浮現在自己的心頭。
偏偏王夫人是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雖然把賈寶玉當成了誘餌,可是王夫人做這些事情的目的,最後還是爲了賈寶玉。天底下的人誰都可以說王夫人的不是,唯有賈寶玉不能。
所以,聽到母親拒絕之後,賈寶玉也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瞼。
他什麼都沒有說。
看到這樣的賈寶玉,賈母十分奇怪,連忙舍了林黛玉,關心起賈寶玉來:“寶玉,你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人在你的耳朵邊兒上說了有的沒有的?”
賈寶玉微微彎起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被風一吹就能散的笑容,道:“老太太,並沒有人在我跟前說什麼。我只是想着,那位珍大嫂子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因爲被人拖累了名聲而不得不選擇了了斷。我們家也應該引以爲戒纔是。別的不說,好歹我也大了,總不好繼續跟姐姐妹妹們這樣胡鬧,所以我纔想着搬出去住。”
賈母聽了,這才安心。
沒有人在賈寶玉耳朵邊兒多嘴就好。
賈母道:“都是你二姐姐,被宮裡來的姑姑教傻了。雖然說你們兄妹幾個住在這園子裡,可都是獨門獨戶的,關起門來,還不是各過個的?哪裡就跟閨譽聯繫上了?”
“可是……”
“好啦。你安心養身子,莫要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你想,這到底是你大姐姐的意思。若是真有什麼不對,你大姐姐還能下這樣的懿旨?自然是經過上面點頭的。若是這懿旨不對,早就被上面給駁了,又如何發得出來?你還是放十二個心罷。”
聽賈母這樣說,賈寶玉低着頭,不說話了。
如今他的身子還沒有大好,精神也短,很快就縮進被子裡,睡着了。
賈母到底不放心賈寶玉跟,哪怕是七月快來了,賈母也沒說要回去。只有賈玖帶着林黛玉邢岫煙惜春和賈倩賈清幾個回城。賈母原來還想把林黛玉留下,可是當不得賈玖說林家下面三個小的這麼多日子不曾見到姐姐,怕是想得很了。就連林黛玉自己也表示,他想弟弟,賈母這才放了行。
七月初一接祖宗,七月十五送祖宗。
七月本是祭祀大月,賈玖根本就忙得分不開身。等七月十五一過,林黛玉又要送弟弟去參加院試,也就是章試了。這是童生試的最後一關,若是過了,就是秀才,能夠參加來年的秋闈了。
林黛玉不可能不上心。
雖然林禔自己信心滿滿,可是林黛玉還是拉着弟弟的手好生叮囑了一番。林禔考試要用的籃子,林黛玉也是親自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至於賈赦這邊,經過這些日子的忙亂,他總算是個樑家還有顏家達成了共識。樑家人對賈赦這邊的幾個女孩子都不陌生,樑鑑的妻子對賈倩的感覺還相當不錯,想爲自己的次孫聘下這個媳婦。至於賈清,早就被顏家內定了。原本這兩家還以爲這姐妹二人會參加大選,婚姻不能自主,還有些惋惜呢。如今得知賈倩賈清姐妹將報超齡,都透了個意思出來。
三家達成了共識,等來年大選開始了,正式報了超齡,上頭又批示下來了,在進行正式下聘。
現在,還不急。
有些事兒是急不來的。
能夠跟樑鑑這樣,爬到宰相的位置上,還穩穩當當的坐着,下面的子孫也個個出息的,本來就不是易與之輩。
有了這事兒打底,賈赦的心裡也好過些。雖然女兒的未來還不知道如何。但是賈赦已經託了張家幫忙打聽商家的事兒。賈赦對那位溫文爾雅卻武力值極高的商清逸印象十分深刻,自然也希望能夠攀上這門親。
商家那位姑娘到底如何,賈赦現在還不知道。但是賈赦十分清楚,有商清逸這個哥哥在,商家將來少不得一場富貴。有這樣的哥哥,有這樣的家世,哪怕那位商家小姐容貌並不出色,也足夠傾國傾城。
只是那位商家小姐雖然說已經定親了,卻遲遲不見成親,以致於年紀都不小了。只怕中間還有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