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人命

太上皇和皇帝達到了他們第一期的目的,就不再刻意表演了。他們都知道道門不是那麼好打發的,所以見好就收。

從太上皇和皇帝面前下來,國師帶着賈玖和林黛玉兩個沿着秋獵場的小溪慢慢地走着,長樂公主顯然知道他們三人有話要說,因此並沒有跟隨,而是去找蘭陵長公主和嘉善長公主打葉子牌了。

這天的天氣很好,明日高懸,清風送爽,京師裡依舊還有幾分熱度,可在這秋獵場上,已經能夠感到風涼。漫步在這片原野上,雖然滿目都是綠色,可碧綠之中已經可以看到幾絲枯黃。

原野上草木多,蚊蟲就多。人多的地方還好些,可人少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烏壓壓的一片,遮天蔽日,就好像要把人生吃了一般。

也虧得國師和賈玖、林黛玉三人修爲不錯,不會被這些蚊蟲驚擾,甚至這些蚊蟲也畏懼三人身上的劍氣而選擇了避開。

只是,走在這樣的地方,這心情自然也好不了多少。

國師走在前面,賈玖跟林黛玉走在他身後,三人就呈品字形,慢慢地沿着小溪走着,漸漸地,遠離了人羣,也遠離了太上皇和皇帝的帳篷。

走了許久,連巡邏的人都被遠遠地甩在百步開外,才聽到國師淡淡地道:“彤雲流,當初你選擇用紅苕跟萬歲交易的時候,爲何拒絕了一切的封賞?”

賈玖答道:“無他,不過是覺得這東西很可能給家裡、給我的父兄帶來麻煩。”

國師道:“爲什麼會這麼想?”

“爲什麼?”賈玖本來就覺得國師突然問這個問題有些奇怪,更沒有想到,國師竟然還會追問下去。賈玖想了想,這才答道:“大概是木秀於林吧。”

“是嗎。”

國師依舊是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依舊是默默地往前走着。賈玖跟林黛玉兩個對視一眼,腳下頓了頓,依舊跟上。

過了一會兒,國師又問:“千羽絡,你當初又爲何那麼輕易地交出那些鹽肥作坊、鹽肥莊子呢?”

千羽絡就是林黛玉的道號。

林黛玉平靜地回答道:“回師叔,是因爲懷璧其罪。”

國師道:“原來朝廷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賈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道門對朝廷開始失望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畢竟,道門若是跟朝廷有了分歧。那對天下、對百姓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賈玖道:“師叔。是我們太過膽小,這才主動將鹽肥莊子和鹽肥作坊上交,並不是朝廷有意……”

國師道:“那麼。北面的莊子也是嗎?”

賈玖一愣,繼而垂下了頭。

國師道:“我想,如果不是長樂公主奉命問你要這些莊子,你也不會給;如果不是看到你跟長樂公主的結局。千羽絡也不會主動配合,將自家的產業上交。不是嗎?朝廷,何曾幾時,又有幾個朝廷在興盛之時,會做這樣的事兒來?對內肆無忌憚、不把文武百官當一回事情也不把功臣當一回事情。對外卻疲軟得厲害,生怕得罪了蠻夷!這等朝廷!”

國師沒有繼續往下說,可賈玖跟林黛玉都聽出了國師的憤怒。

國師對太上皇和皇帝兩代君王是怒其不爭啊。

賈玖想了想。道:“師叔,那兩位到底生在那樣的環境裡面。且不說先帝當年就沒有做好榜樣,就是那些皇妃,也多是小人得志。師叔又何必對他們抱有偌大的期望?”

國師道:“可是這樣,只怕就要禮樂崩壞了。”

賈玖道:“親賢臣而遠小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若非如此,當今就不會寵信那些妾妃給皇后娘娘沒臉了。”

國師冷哼一聲,什麼都沒有說。

在國師的眼裡,當今皇帝就是那種典型的小婦思想。無論是之前寵信麗貴妃給皇后沒臉,還是現在的瑾妃,都是如此。以爲利用後|宮就能平衡前朝?真真沒出息的想法,真真沒出息的做派!如果皇帝足夠有本事,他完全可以多多培養幾位武將出來,分散楊家在軍中的威望。這兵將多了,楊家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因爲能夠取代他的人多得是。

初唐的時候,唐太宗私德有虧,可他手裡的士兵多,武將更多,一個下馬了有還幾個可以頂上。就是因爲這樣,所以那些武將們都很聽話,因爲他們都知道,如果他們誰敢造反,就有一堆人過來排着隊來揍他!

可到了安史之亂之後,整個大唐的出色的武將屈指可數,出挑的也不過是郭子儀一個罷了。哪怕是以郭子儀的忠心,也害怕皇家會因爲忌憚他們郭家而戰戰兢兢。

就跟現在一樣。

連閨中女子都開始擔心,朝廷會不會因爲家裡有錢就讓人構陷自家,或者是給自家找麻煩。這不是亂世之兆又是什麼?

國師停下了腳步,忽然往回走。

有些事情,道門可以準備起來了。

國師的神色,賈玖跟林黛玉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雖然不知道國師的心中到底在擔心上面,可他們也看得出來,國師是做了某個決定。

三人繼續往回走,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一個宮女疾步走來。這宮女的個子極爲高挑,瘦長的臉蛋,顴骨很高,左嘴角的上方還有一顆痣。一身米分色的宮裝,穿着一雙高底鞋兒,越發顯得突兀。

總之,這是一個十分惹眼的人。

這個宮女一看到國師和賈玖林黛玉三人,就急忙過來,向三人行了一禮,道:“賈縣主,瑾妃娘娘有請。”

“瑾妃?”賈玖看了一眼國師,這才道:“我與瑾妃並無私交。”

那宮女道:“正是因爲沒有私交,瑾妃娘娘才希望能給賈縣主說說話。”

賈玖道:“我是外命婦,瑾妃娘娘卻是皇妃,有些事兒還是需要忌諱一二的。”

那宮女道:“賈縣主言重了。實在是有些關於長樂公主的事兒。我們娘娘需要請教賈縣主。”

賈玖聽說,立刻就搖頭了:“我上玉清山已有十年,跟長樂公主分別也有十年了。我知道的,是十年前的長樂公主,而現在的長樂公主,我卻不夠了解。瑾妃娘娘關心長樂公主,是瑾妃娘娘的慈和。只是這樣的事兒。不是我一個外命婦能夠插手的。更不要說我已經出家了。請你就這樣回稟瑾妃娘娘罷。”

那宮女一聽,立刻就跪了下來,道:“賈縣主。還請賈縣主垂憐,婢子若是不能將賈縣主請回去,只怕……”

賈玖立刻就打斷了他的話,道:“還請你慎言。據我所知。瑾妃娘娘是位十分溫柔的娘娘,待下以寬。又豈會做這樣的事兒?你如此行爲,倒是叫我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瑾妃娘娘派來的。”

那宮女一抖,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而國師和賈玖林黛玉三人卻很快就走得不見人影。

以他們的修爲,在這裡甩一下大輕功也不是什麼難事。

稍晚一些。長樂公主從蘭陵長公主那邊回來之後,就說起了一件事情:“你知道嗎?就在剛剛。瑾妃身邊死了一個宮女。”

賈玖一聽,立刻就上了心,道:“說起來,下午我們跟着國師再附近略略走了走,不想,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宮女,孤身一人,還說什麼瑾妃有請。我記得宮裡的規矩,若是有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從來都是一次派出兩個人的。因此沒有理會。長樂,你說說看,那宮女長得什麼模樣?”

長樂連忙示意他的貼身宮女如意如此如此形容了一番。

賈玖皺起了眉頭:“各自高挑,瘦長臉蛋,嘴角上方有痣。可不是這個宮女!”

長樂公主道:“怎麼,真的是這個宮女?”

賈玖道:“沒錯。方纔攔住我的宮女的確是這個人。”

長樂公主還想說什麼,就聽見門口有人道:“那麼,能否請賈縣主跟下官走一趟?”

賈玖轉頭望去,可不是老熟人,當年的京兆府少卿,如今的刑部右侍郎趙良棟趙大人。

賈玖笑道:“趙大人,我想,還沒有到這一步吧?”

“賈縣主爲何這樣說?”

“我想請問趙大人一句,死的是一個宮女還是兩個?邊上是否有其他人?”

趙良棟答道:“無。只死了一個宮女。”

賈玖答道:“那就很簡單了。按照宮裡的規矩,若是有事需要宮人傳話,一次至少會派出兩個人,不是兩個宮女,就是一次兩個內侍,就連一個宮女一個內侍這樣的情況也很少見。不是嗎?既然出事的只有一個宮女,那麼事情發生的地點,就很有可能是在他的主子瑾妃娘娘跟前。跟我這個外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趙良棟道:“賈縣主說的不無道理。事實上,失蹤的是兩個宮女,只是眼下只找到了這麼一個。”

賈玖的臉上原來還看得到笑容,這會兒也收了起來,道:“失蹤了兩個宮女?”

“是。”

賈玖平靜地看了看趙良棟,道:“趙大人心中可有線索?”

“若是有線索,就不會走這一趟了。”

賈玖想了想,道:“趙大人,您可莫要消遣我。”

“下官不敢。”

賈玖答道:“趙大人又何必如此謙虛呢?其實我們都知道,出門在外,不比在京裡。尤其是瑾妃娘娘跟前,能夠跟隨的人也是有數兒的。這好端端的,瑾妃娘娘身邊忽然少了兩個人,瑾妃娘娘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身邊的人也沒有注意到?趙大人,這些事兒,您可調查清楚了?”

趙良棟道:“賈縣主,瑾妃娘娘一直在萬歲跟前。”

賈玖道:“我也是從太上皇和萬歲跟前離開不久的。目擊者也不是一個兩個。瑾妃娘娘一直在萬歲跟前,那麼他身邊的人自然也受到萬歲身邊的宮女、內侍、侍衛的監視。趙大人,您來我這裡之前,可曾經問過這些人。”

趙良棟道:“萬歲身邊的人豈可隨便問話?”

“所以你來問我了?”賈玖的聲音終於冷了下來,道:“趙大人,多年不見,你已不復從前。不,也許是我從來不曾認識真正的你。明知道問問萬歲跟前的人就能夠得到線索,你卻不去問,你來找我做什麼?”

趙良棟道:“因爲有人說,賈縣主乃是最後見到這個宮女的人。”

賈玖答道:“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說這話的人又是誰?”

趙良棟道:“下官需要保密。”

賈玖道:“那我來告訴你,我離開太上皇跟前之後,跟國師還有師妹往醜寅的方向走了大約三刻鐘,然後纔回來。大約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看見那個宮女孤身一人阻攔,說什麼瑾妃有請。我覺得這不合規矩,所以沒有應邀,而是直接回來了。而我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巡邏的衛士經過這片帳篷的時候。這樣的訊息是否足夠?”

趙良棟深深地看看了賈玖一眼,方纔一抱拳,行了一禮,道:“下官失禮了。”

等趙良棟走了之後,長樂公主這才道:“這位趙大人,似乎是故意如此。”

賈玖頓了頓,方纔道:“他是否故意,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玖丫頭?”

賈玖道:“我早就知道有人會針對我,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麼有趣的事兒。”

“有趣?”

長樂公主傻了。他沒有想到賈玖竟然會這樣評價這件事情。

賈玖答道:“難道不是嗎?宮裡哪怕是一個宮女,也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你仔細回憶一下你所形容的那個宮女,他的容貌可符合宮裡的標準?”

長樂公主這才驚呼一聲:“這樣的人,往往都是在浣衣局裡伺候的!”

賈玖答道:“可是這個宮女卻是瑾妃身邊的人。你不覺得這裡頭十分有趣嗎?”

長樂公主道:“這個人的外貌實在是太顯眼了一點,就好像故意吸引人的視線,讓人注意到他一般。”

賈玖道:“現在,可不管他是不是故意吸引人的視線。我想知道的只有一個,這後面還有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