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夜色迷濛,雨水淅淅瀝瀝,庭院之中雨霧氤氳而起,青色屋檐之上滴落的雨水涓涓流淌而下,落在盛滿了雨水的水缸之中,響起“噼裡啪啦”之聲。
麗人那張妍美明麗的臉蛋兒見着一股孕期的豐膩和甜美,彎柳葉細眉下,美眸晶瑩流波,似有情誼流露,輕聲說道:“夫君,江南那邊兒的事兒怎麼樣了?還算順利嗎?”
賈珩輕聲說道:“朝廷出了現在這樣大的事兒,只能暫時先緩一緩。”
秦可卿點了點頭,面色微頓,說道:“夫君。”
尤氏嫣然一笑,凝眸看向正在敘話的夫妻二人,柔聲道:“你們兩口子說話,我和二姐先回去了。”
待尤氏離去之後,賈珩握着秦可卿的纖纖素手,溫聲說道:“可卿,我和三姐扶你回去歇息吧。”
秦可卿“嗯”了一聲,在賈珩的攙扶下,向着後院廂房而去。
三人緩緩落座下來,賈珩居中而坐,兩側一邊兒是秦可卿,一邊兒是尤三姐。
賈珩凝眸看向秦可卿,說道:“可卿,這幾天可讓郎中瞧過?你和胎兒可還好?”
秦可卿輕聲道:“郎中看過了,說胎兒脈象平穩,就是最近我比較嗜睡。”
賈珩握住麗人的纖纖柔荑,道:“身子愈重,也就愈發瞌睡,這個倒是正常的。”
秦可卿道:“夫君這次回來,是自己一個人嗎?”
賈珩看向麗人,道:“可卿是想問咸寧?”
秦可卿道:“夫君與她新婚燕爾的,這又分離開。”
麗人雖然話語聲音輕微,但聲音中帶着一股幽幽的酸楚之意。
賈珩輕聲說道:“這一路千里迢迢的,也不好奔波勞苦。”
這時,丫鬟寶珠和瑞珠端上一盆熱水,給夫妻兩人遞送過來,準備伺候着夫妻二人洗腳。
尤三姐蹲下身來,將正要給賈珩洗腳的寶珠屏退,說道:“我來吧。”
寶珠面色微怔,猶豫了下,也不好多說其他,將路途讓開給尤三姐,心頭卻幽幽嘆了一口氣。
明明她和瑞珠纔是通房丫鬟,結果讓這二姐兒搶了先。
秦可卿道:“三姐兒她這些天一直唸叨着夫君。”
賈珩道:“上次走的匆忙,一直沒有時間。”
先前是答應了三姐,要納其過門,但此事一拖再拖。
秦可卿輕笑了下,說道:“夫君不着急,等到時候三姐和二姐兩個一塊兒嫁給夫君。”
賈珩:“……”
二姐又是從何說起?
尤三姐擡眸看向那少年,柔聲說道:“二姐年歲也大了,大爺身邊兒一向缺丫鬟服侍,只當我和三姐是端茶送水的丫鬟吧。”
賈珩道:“別胡說了,女兒家的清白,豈是能輕易玷辱的?”
尤三姐笑道:“現在整個神京城誰人不知,我和二姐都是大爺的禁臠。”
賈珩面色有些不自然,說道:“別胡亂用詞。”
秦可卿面帶微笑地看着兩人敘話。
待夫妻兩人洗過腳,賈珩拉過秦可卿的手上了牀榻,輕輕摟過麗人的肩頭,輕聲道:“可卿,這段時間冷落你了。”
秦可卿將螓首偎靠在賈珩懷裡,說道:“我從來不覺得委屈的。”
她從一介薄宦之女在短短三年間成爲國公夫人,榮耀加身,現在更是有了夫君的孩子,她也沒有什麼委屈的。
賈珩輕聲道:“等天下太平了,咱們在這大漢天下四下轉轉,遊覽那些名山大川,泛舟江湖之上。”
秦可卿笑意盈盈地看向那少年,輕聲道:“那時候也帶上園子裡的姊妹。”
賈珩溫聲說道:“餘生還長,可卿,咱們一塊兒去也就是了。”
而此刻,整個神京城都聽到了賈珩返京的消息,私下議論不停。
魏王府,夜雨悽迷,萬籟俱寂。
而軒敞、明亮的書房之中,一燈如豆,暈出的一圈圈橘黃燈光,在寂靜雨夜中傳至格外遙遠。
魏王陳然坐在廳堂之中,凝眸看向一旁的鄧緯,輕聲問道:“鄧先生,衛國公回京了,先生以爲,衛國公會如何收拾殘局?”
鄧緯不答反問道:“王爺以爲衛國公會如何收拾殘局?”
魏王沉吟片刻,朗聲道:“事已至此,只能止戈罷兵,西北已經前前後後折損了十多萬兵馬,我大漢已暫時經不起折騰了,而且朝中大臣也不會再行出兵,如今京營目前在京也不過十五六萬兵馬,仍然派兵征討,再是大敗一場,就是動搖社稷,前隋三徵高句麗而亡國,我大漢不能重蹈覆轍。”
其實這也是京中一應大臣的普遍看法,就是陳漢朝廷已經無力再戰。
鄧緯端起手中的茶盅,拿着蓋碗輕輕撥了撥茶沫,並沒有說話。
魏王又說道:“現在江南新政也頗受影響,父皇爲此鬱鬱寡歡,不能再這般窮兵黷武下去了。”
他先前去見父皇之後,就能看出父皇面色灰敗,精神萎靡。
任是青壯之齡吐了一口血,也會傷及元氣,何況是長期爲國事操勞的父皇。
鄧緯放下茶盅,說道:“可如今西北青海和碩特蒙古做大,與東虜相約爲患,如果我朝休養生息,越明年,兩方遙相呼應,朝廷將更爲難制。”
魏王眉頭緊皺,道:“先生之言,小王方纔倒沒有考慮到,那先生的意思是,朝廷還要出兵?”
鄧緯道:“如今徵西大軍一朝喪盡,國威大損,朝廷如果還想推行新政,出兵西北仍是不二之選,而且必須打贏,否則真如殿下所言,動搖社稷根基。”
魏王面色遲疑,說道:“這…這也太過冒險了。”
“衛國公已經返回京城,以其用兵之能,應該是探囊取物。”鄧緯輕聲說道。
“先生之言未免……”魏王皺了皺眉,目中閃爍着明亮之芒,說道:“京中有人說,南安此次大敗,系因紅夷大炮未曾從軍遠征,衛國公如果帶上紅夷大炮,或許能夠平定西北?”
鄧緯沉吟說道:“王爺,這次徵西大軍是被斷了糧道而陷入死地,與是否懈怠紅夷大炮倒無多少關聯,而衛國公隻身還京,紅夷大炮想要從南方重新調集,時間上也多有不及。”
而且,還有個問題,如果調回了紅夷大炮,豈不是坐實了京中所謂紅夷大炮導致南安徵西大軍大敗虧輸的謠言,以衛國公之機謀,應該不會如此纔是。
魏王道:“先生之言,衛國公不會用那大炮前往征討西北,這要如何打贏?”
鄧緯道:“以衛國公之能,縱然不用紅夷火銃利器,應該也能想到辦法,先前北方迎戰東虜,除卻平安州一役,也未曾聞官軍依仗炮銃利器而取勝之事。”
魏王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是。”
這是朝野有目共睹的事,當初平安州大捷之前,就已取得過一場大勝。
鄧緯道:“如果衛國公出兵,朝堂衆臣勢必反對,那時,殿下可以下場支持衛國公。”
魏王:“???”
心頭疑惑之下,目光驚疑地看向鄧緯。
鄧緯道:“衛國公如果主張出兵,聖上多半信而納之,但朝臣不然,因連敗兩場,朝臣早已心存惶懼,議和之念大起”
魏王漸漸明白過來,點了點頭說道:“先生。”
“此爲獲聖心之法。”鄧緯說道:“聖上現在剛剛因西北兵事龍體不豫,勢必對將來之事思慮,而殿下爲皇后嫡長一脈,而聖上爲有爲之君,對於後嗣之君,當是選賢舉能,殿下如今也不是藏拙的時候了,需要讓聖上知曉殿下的才略、能爲。”
魏王點了點頭,道:“先生之言甚是。”
他原本就是無條件支持賈子鈺的,再說子鈺也是他的妹夫。
鄧緯道:“如今這西北兵事就是一次機會,如果衛國公出兵,殿下一定要積極參與其中,最好是投入軍旅,幫助打贏這場戰事。”
魏王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就是隨衛國公徵西。”
毫不動搖地站在衛國公一方,毫不動搖地支持衛國公在兵事上的話語權。
這幾位觀政的藩王都能前往殿中。鄧緯輕聲說道:“楚王眼下不在京城,這段時間,殿下時常可到宮中請安。”
楚王前一段時間剛剛南下探親,此外就是負責閩浙等地的剿寇事宜。
魏王點了點頭,說道:“孤王醒得。”
就在這時,外間一個丫鬟喚道:“殿下,衛妃喚殿下過去的。”
衛妃是前不久魏王納的側妃,也是入了宗人府玉牒的側妃,爲汝南侯衛麒之女衛嫺,其弟爲衛若蘭。
鄧緯輕聲說道:“王爺,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辭。”
魏王點了點頭,道:“我送送先生。”
說着,送鄧緯離開了魏王府。
南安郡王府——
夜色中的宅邸變得愈發愁雲慘淡,南安太妃落座下來,白淨面皮上見着鬱郁之氣,轉眸看向不遠處的王妃羅氏,溫聲道:“那小兒回京了。”
王妃羅氏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太太,現在京裡已經讓人傳開了,是那衛國公不讓老爺帶走紅夷大炮所致。”
南安太妃目光幽幽,低聲道:“六萬京營兵馬喪命於西北,神京城中家家縞素,這段時間,京城中的百姓爲此不知該多埋怨曄兒,說來說去,還是那賈家的小子故意使壞,當初沒有將那紅夷大炮給老爺,否則早就打贏了,他一個軍機大臣,竟因一己之私,罔顧國家大政,真是令人齒冷。”
羅氏憤憤說道:“老太太說的是,就該去榮國府興師問罪,現在有他們賈家一半的罪過。”
南安太妃冷笑一聲,說道:“現在賈府閉門不出,分明是自知理虧,做賊心虛。”
自從南安郡王在西北大敗以後,賈母也不怎麼會客,當南安太妃趕來之時,賈母就告知下人,敘說自己身子不適。
南安太妃道:“既然他回了京,等朝廷議過戰事以後,我非要尋他討一個公道!”
第二天,天光大亮,天穹仍然是灰濛濛的,烏雲翻涌不停,似乎醞釀着一場前所未有的雷霆風暴。
賈珩起得牀來,在尤三姐的侍奉下,對着衣櫃上的銅鏡穿起衣裳,不多時,就聽到丫鬟來報,宮中天使傳信,等到午時,內閣六部、軍機處等朝臣將會前往含元殿議事,賈珩用罷早飯,在家陪了秦可卿一會兒,騎上駿馬,向着安順門行去。
大明宮,含元殿
崇平帝在吐血暈厥數天之後,首次召開衆臣集會,趁着衛國公從江南返回的窗口,羣臣共議西北邊事。
伴隨着內監帶着尖銳的聲音,垂掛而落的珠簾挑動,崇平帝身穿明黃色龍袍,面色灰敗,精神萎靡,來到御座上落座。
“臣等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下方羣臣山呼萬歲。
“諸卿平身。”崇平帝道。
下方羣臣聽到崇平帝的聲音,心頭爲之一鬆,拱手道:“謝聖上。”
可以說這次君臣午朝,除了廷議邊事,也是崇平帝向文武百官展示自己龍體並無大恙,安定人心的機會。
賈珩此刻就在一衆朝臣班列,卻不知有多少目光和心神落在剛剛返回的衛國公身上。
“聖上,西北遭逢大敗,南安郡王以及徵西大軍淪喪西北,西寧府金鉉塘報急遞,臣請聖上定奪。”軍機大臣施傑從朝臣班列中出來,向御座安坐的天子行禮說道。
崇平帝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衛國公有何主張?”
此言一出,含元殿中的羣臣心頭劇震,都不約而同將目光看向那少年。
經過西北南安一戰覆沒京營大軍,如今的大漢羣臣已經意識到如今的大漢兵事,根本離不得衛國公。
賈珩手持象牙玉笏,拱手出班,高聲道:“聖上,微臣以爲當迅速發兵。”
此言一出,殿中諸臣頓時譁然一片,竊竊私議不停,唯有魏王在朝班中,目光明亮銳利,似蘊着莫名之芒。
這時,內閣首輔韓癀眉頭緊皺,心頭也有些憂慮。
如今的大漢,剛剛遭逢一場大敗,十萬大軍葬身西北,賈子鈺如何又要興兵徵西?
難道不懼再次大敗嗎?
不僅是韓癀不解,朝中羣臣皆是困惑。
崇平帝面色漠然,朗聲道:“諸卿都議一議吧。”
戶部尚書齊昆皺了皺眉,出班奏道:“聖上,微臣以爲不可,如今朝廷剛剛在西北吃了一場敗仗,不說開戰消耗錢糧龐巨,就說陣亡的京營士卒將校撫卹錢糧,更是日靡數萬,如果再打一場仗,拖延至曠日持久,國庫財用也難以維持,微臣請聖上三思。”
賈珩看向不遠處的齊昆,倒不奇怪,相比一些科道言官爲了反對而反對,這位戶部尚書應該是真切感受到了軍需供應的壓力。
吏部尚書姚輿道:“聖上,微臣附議。”
大理寺卿王恕道:“微臣也附議。”
這時,山西道掌道御史王學勤出班,朗聲道:“聖上,我京營大軍新敗,軍心士氣正當不振,朝廷該是休養生息之時,況自年初以來,朝廷剛剛在北方打了一場戰事,也該到了止戈休兵之時。”
一時間,科道紛紛出班附議。
可以說在這一刻,從內閣六部到科道清流,都紛紛反對大漢再動兵戈。
魏王定了定心神,朗聲道:“父皇,兒臣以爲應該出兵西北,否則,待和碩特蒙古成了氣候,與遼東的女真聯合一起,彼時兩路夾攻,我大漢更爲左支右絀,兒臣以爲當揀選精兵強將,發兵平定青海。”
此刻,殿中羣臣聽着魏王之言,心神多少有些古怪。
崇平帝看向魏王陳然,目光帶着一絲疑惑。
魏王竟有此等見識?
魏王拱手說道:“父皇,衛國公爲當世名將,其言能夠發兵再徵西北,兒臣以爲聖上可鑑納其言,再派其領兵平定青海邊患。”
就在這時,軍機處司員杭敏開口說道:“聖上,撫遠將軍金鉉今早兒來報,和碩特蒙古遞交了議和國書。”
崇平帝眉頭皺了皺,沉聲道:“和碩特不過西北韃虜的一方部落,焉能與我朝廷遞交國書?”
杭敏心頭一震,拱手道:“是微臣失言。”
崇平帝面色如常,溫聲道:“杭卿繼續說,和碩特蒙古都說了什麼?”
杭敏道:“聖上,和碩特蒙古提出可以與我大漢議和,不再兵進西寧府,但需要大漢答應三樁事。”
崇平帝目光微凝,問道:“什麼三樁事兒?”
杭敏沉吟道:“聖上,海晏、湟源兩縣從此歸和碩特蒙古所有,其二,將南安郡王、柳芳等人向朝廷換回去年扣留在神京城中的女真使團。”
此刻,內閣首輔韓癀眉頭皺緊,目光閃爍不停,旋即眉頭舒展開來。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好。
海晏、湟源兩縣,那等不毛之地,給了蠻夷也就是了,以南安郡王換回女真使團,檻送京師問罪,倒也可行。
崇平帝眉頭皺了皺,原本灰敗的面容上怒氣陰鬱,冷聲道:“南安等人還活着?”
杭敏:“???”
定了定神,沉聲說道:“回稟聖上,南安郡王與柳芳二人在逃出海晏城時,遭遇敵虜埋伏,已爲敵虜所擒。”
此刻殿中羣臣面面相覷,心頭也有幾許驚訝莫名。
南安郡王竟然還活着?如此喪師辱國的無能之輩,竟還苟活於世?
杭敏整理了下言辭,說道:“其三,希望與大漢開放互市,請求大漢下嫁公主或者王公之女,兩國共修盟約。”
最後一條其實是固始汗給多爾濟的最新指示,目的自是與大漢化干戈爲玉帛,不摻和女真與陳漢之間的國爭。
崇平帝聞言,那張冷硬麪容陰沉如鐵,低聲道:“彼等蠻夷佔我漢地,還要求娶漢女,簡直不可理喻!”
說着,銳利目光逡巡過下方一衆朝臣,沉吟說道:“諸卿可有良策?”
這時,吏部尚書姚輿當先出班,拱手道:“聖上,如今大漢不宜再興兵去犯敵境,應當握手言和,以消弭戰火。”
這位前禮部尚書是進來名聲鵲起的儒學宗師,因其學問道德,再加上執掌吏部,更是爲士林中人稱頌不止。
崇平帝看了一眼姚輿,沒有說話。
這時,刑部尚書趙默拱手道:“微臣以爲,如今局勢不宜大動干戈,既然和碩特蒙古願意派人議和,我大漢應當順勢而爲,以議和爲要,儘快罷兵。”
縱然天子因當初科舉弊案遷怒於他,他仍要爲國直言,如今的大漢真是不能再折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