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
近月以來,整個神京城都將目光投放在西北的這場戰事,大漢朝的文武官員都議論一件事兒。
就是衛國公領兵在東峽谷口頓兵不前,長達半月之久!
正如賈珩所想,這在以往中都是少有之事。
想賈珩每次出征,領兵之後從來是勢如破竹,節節而勝,但自從領兵前往西北以後,卻頓兵堅寨之下,這在以往都不曾有過。
這衛國公,究竟還行不行?
一個問號在一些不懷好意的朝臣心底浮起。
韓宅,夜色已深,後院賞月的閣樓上,燈火煌煌。
今日是韓癀的生兒,在韓夫人的執意堅持下,韓癀還是簡單操辦了一下,不過只是邀請了一些親朋,但還有幾個在都察院的學生過來拜訪。
顏宏問道:“兄長,可知京裡最近流傳的消息?”
韓癀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問道:“什麼消息?”
“衛國公領兵前往西寧一月之久,全無消息,說是進兵不順利。”顏宏道。
這時,都察院的御史張直,說道:“恩師,最近都察院的同僚已經打算在明日奏請當今聖上罷兵,消弭兵禍了。”
韓癀皺了皺眉,將手中的酒盅放下,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張直身旁的瘦高官員,其人是刑科給事中許喬年,說道:“恩師,朝廷自崇平十六年開春以來,先後兩場戰事,可謂窮兵黷武,而徵西大軍全軍覆沒,更是國殤!神京城中,每十戶都有一家披麻戴孝,嚎哭之聲響徹京華,孟子曰,國雖大,忘戰必危,好戰必亡,聖上因南安等人發兵西寧而龍體不豫,至今不能視事,可見兵禍連綿,屢動刀兵,於國家社稷,於黎民蒼生,於君父安康,都可謂禍事,既是禍事,我大漢何不休兵止戈?”
不得不說,這許喬年言辭流暢,最後更是用了一個排比句,增強氣勢,更具有充沛的感染力。
張直附和說道:“是啊,恩師,今年湖廣大旱,又是歉收,夏糧又有不小缺口,現在戶部還向西北運輸糧秣,這樣前後兩場戰事,國庫早就支撐不住了。”
“前日和戶部郎中一起飲酒,聽其提過一嘴,今年江南分置兩省,夏糧因新法停滯,地方觀望不少,夏課仍未有完備。”另外一位翰林編修尹振鵠開口說道。
總之一句話,反新法,反戰爭。
韓癀目光閃了閃,問道:“那如今科道方面,是要罷兵,消弭禍端?”
其實最近京裡的一些輿論風向,他也察覺到一些,無非西北兵事不順,京中輿論開始轉向。
前日禮部侍郎柳政就曾私下提及,實在不行,還不如當初答應了青海和碩特蒙古的聯姻要求,這樣還能相安無事。
顏宏道:“衛國公在西北這般久,可見西北局勢頗爲棘手,兄長,如果這五萬精銳騎軍再折損進去,真就是動搖國本了。”
說白了,就是不看好賈珩的這場戰事。
“是啊,恩師。”韓癀的三位學生開口說道。
韓癀眯了眯眼,說道:“你們打算做什麼?”
“不瞞恩師,明天是大朝,科道言官和一些部堂都會奏請聖上,即刻召回衛國公,罷兵言和!如聖上不允,我等就在含元殿中長跪不起,還望聖上問及閣部意見時,恩師能夠贊同我等罷兵言和之議。”這時,張直目光灼灼,圖窮匕見道。
韓癀儒雅面容上凝滯了一下,徐徐說道:“不至於此,前線之事,衛國公老成謀國,用兵如神,許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大破敵寇。”
如果有什麼事還能讓韓癀稍稍相信一些,那就是賈珩的領兵能力,這是多次戰時漸漸開始顛撲不破的認知。
“衛國公雖然能征善戰,但這次竟然在堅寨之下困頓半月之久,不得寸進一步,足見和碩特蒙古實難對付,學生等不是懷疑衛國公,衛國公這次出兵過於草率了,時值大軍新敗,士氣低迷,朝廷不可再發驍銳,應當韜光養晦。”許喬年目光現出睿智之芒,說道:“恩師,事實也佐證學生所言,頓兵半月,一籌莫展。”
韓癀聞言,眉頭皺了皺,說道:“用兵之事,機謀至深,爲師也不知。”
“恩師,明日不僅科道,只怕滿朝文武都會提出和議,戰事遷延日久,到了結束之時了。”張直道。
韓癀面色默然,心頭微微嘆了一口氣。
顏宏道:“兄長,我等也都是爲了大漢社稷啊。”
而就在韓癀的學生相勸之時,南安郡王府,後宅廳堂——
南安太妃以及王妃羅氏坐在廳堂之中,好巧不巧,也在議論西北兵事。
或者說,議論着南安郡王的下落。
嚴燁被碩託換回的消息,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傳到京城,不僅是嚴燁,柳芳也在其列。
南安太妃面色蒼白,目光怨毒,說道:“也不知燁兒在西寧府怎麼樣了?那個賈家小畜生,也不知怎麼虐待着燁兒。”
自從南安太妃被除去太妃尊號以後,就變成了這種,對賈珩再無敬意,私下裡“賈家那小子”,已經改爲“小畜生”。
太痛了,見誥命夫人都要大三級的太妃尊號,一下子被褫奪而去,現在連誥命夫人都不是,還被圈禁在府。
羅氏道:“太…娘,魏王不是也在西寧府,想來有他照應着,王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南安太妃道:“魏王也不是個靠的上的,以柳過門兒纔多久,他就納了側妃。”
羅氏嘆了一口氣,說道:“也不能怪魏王,也是以柳她肚子不爭氣。”
南安太妃道:“這次,聽說那小畜生在城寨下被困了,我就知道,他離了那勞什子大炮,打仗是比不過我們家燁兒的,現在好了,一個兵馬都打不進青海,什麼衛國公,攏共纔打了幾年的仗?”
說到最後,蒼老眼眸之中現出一絲快意。
羅氏似是說了一件新鮮事兒,說道:“娘,先前柳家的好像爲了乞食,還穿了女人的衣裳?”
南安太妃疑惑道:“你聽誰說的?”
這幾天南安太妃被圈禁在府,消息其實還算閉塞一些。
“是今個兒陪嫁以柳到魏王府的女官瑤兒說的。”羅氏面色複雜,低聲道:“現在外面都傳開了,說理國公柳家有損國體,丟盡了開國武勳的臉面。”
柳芳過來尋王爺議事之時,她也曾見過,實在沒有想到竟能爲了乞食酒肉,做出着女人衣裙的事兒。
南安太妃聞言,心頭微震,連忙問道:“那燁兒……”
穿女人衣裙,這可真是丟盡了百年公侯之門的臉了。
羅氏連忙道:“王爺怎麼可能?王爺聽說他寧死不屈的,換回來之後還大罵柳家的老大,說丟盡了開國武勳的臉面。”
南安太妃眼前一亮,說道:“還是我們家燁兒有骨氣,等那賈家小畜生吃了敗仗,燁兒回返京城,看在以往他爹、他爺爺立下的功勞份兒上,宮裡應該會網開一面。”
羅氏笑道:“娘就放心吧,那衛國公能耐的給什麼似的,現在還是一樣打不贏,那時候京城裡也不會說王爺什麼事兒了。”
南安太妃點了點頭,喜笑顏開道:“是,是,他連燁兒都不如,燁兒領兵時候,也沒有說被人堵在路上,一步都進不去。”
……
……
大明宮,含元殿
清晨的金色日光照耀在琉璃瓦覆蓋的殿宇之上,流光熠熠,金碧輝煌,時而幾隻飛鳥掠過天穹,發出幾聲尖鳴。
今日是一次大朝,也是廷議。
崇平帝經過長達一個月的休養、歇息,已經基本能夠在外朝視事,此刻正在召集羣臣,集議這一個月的朝堂大政。
江南新政最近又出了一些波折,常州府的案子雖然已經了結,相關案犯被緝捕歸案,也對南京的相關官員做出處置,但隨着西北兵事連遭敗績以及賈珩進兵不順,江南的士紳配合新政的意願逐漸消退。
而夏糧即將顆粒歸倉,但各地報災、訴苦的奏疏卻如雪片兒一般遞送至京。
待議事而起,兵科給事中郭璞率先出得班列,朗聲道:“聖上,微臣郭璞啓奏,以爲當召回衛國公,如今西北邊事一籌莫展,國庫靡費不知凡凡,還請聖上罷兵止戈!”
此言一出,都察院班列中,一個面容白淨,蠶眉細目的掌道御史,正是山西道掌道御史王學勤,出班說道:“聖上,微臣山西道王學勤昧死以聞,微臣以爲當迅速召回衛國公,與青海和碩特蒙古議和,消弭兵禍。”
這時,戶科事中胡翼道:“聖上,朝廷已經在西北折損了十幾萬兵馬,如今衛國公又被困在東峽谷口不得寸進,微臣懇請聖上,召回大軍。”
“臣附議。”這時,都察院班列之中,浙江道掌道御史劉國甫率先出班附和。
“微臣附議。”
一時間,殿中科道言官紛紛出班奏事,附議之聲不絕於耳。
當科道言官的奏請告一段落,之後就是六部堂官。
刑部侍郎龐士朗高聲說道:“聖上,西北方面戰事,已有一月之久,國庫靡費日巨,衛國公仍毫無進展,微臣以爲當止戈罷兵,與和碩特蒙古重修盟好,派出使節詳定議和諸事。”
從賈珩調撥騎軍前往西寧,滿打滿算的確已經一個月。
崇平帝沉聲道:“諸位愛卿,前線戰事一瞬即變,朕與諸卿等在神京,賈子鈺領兵在西北,不知前線具體情況如何,貿然提出撤軍之議,實爲不妥!”
子鈺去了西寧這麼久,真是一份軍報也未遞送過來,難道真的用兵不順?不好意思遞送奏疏和飛鴿傳書?
這時,昨晚在韓癀府上議事的張直,出班頓首而拜,高聲道:“聖上,微臣都察院福建道掌道御史張直,現在已事成定局,衛國公領兵前往西寧,出兵收復湟源,卻不得寸進一步,據西寧地方官員的奏報,日傷亡近千餘軍卒,如此大的傷亡,卻毫無進展,微臣以爲當儘快撤軍,才能保全大軍。”
先前的東峽谷口之戰,鏖戰近半月,陳漢官軍也有不少傷亡,因爲徵調西寧、蘭州等地的藥材和郎中,多少就有一些流言傳至地方官的耳朵。
許喬年朗聲說道:“聖上,京營兵馬也不過二十餘萬,先前已經摺損六萬精銳,今又抽調五萬精銳遠赴西北,京畿重地失了拱衛兵馬,如果西北再遭大敗,臣恐社稷動盪啊。”
吏部尚書姚輿手持象牙玉笏,拱手道:“聖上,聖人言,化干戈爲玉帛,如西北邊事一直未有進展,不若先罷兵還朝,至於西北夷狄虎狼,可先以懷柔安撫之策,與其虛以委蛇,我大漢等再過一二年,國力強盛,再出兵西北,弔民伐罪。”
“微臣附議。”禮部侍郎周廷機拱手一禮,出班說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最下攻城,既然衛國公進兵不利,微臣以爲當派使節與和碩特蒙古再議和事。”
隨着周廷機出言,在場官吏紛紛出言應是。
議和之論,沉渣泛起。
崇平帝看向一衆慷慨陳詞的殿中羣臣,不置可否,而是將目光投向內閣大學士齊昆,問道:“齊卿,向西寧轉運的糧秣可曾齊備?供應可曾無匱?”
齊昆拱手說道:“聖上,戶部的糧秣倒還充足,可供大軍遠征無缺,只是最多也就一兩個月,夏糧最近徵收,除河南、山西、河北等地改種番薯,山東、湖廣今年都有旱情,南方諸省也有一些地方報災。”
這時,許喬年又再次相請說道:“聖上,既糧秣供應不及,更不適宜再勞師遠征,靡費錢糧,一旦國庫空虛,遇上天災,微臣擔心無米糧賑濟,恐有餓殍現於盛世。”
下方衆科道聞言,也紛紛出班附和。
總之就一句話,撤兵!
崇平帝臉色漠然,問道:“軍機處,可曾收到西北方向衛國公的最新奏疏?”
如果頓兵不前,遷延日久,以子鈺的謹慎性情,應該會派人急遞一份奏疏,敘說前線的局勢纔是,也是寬慰他和朝廷,爲何至今遲遲未見?
兵部侍郎施傑出班奏道:“聖上,目前尚無奏疏遞送至京。”
崇平帝目光轉而投向閣臣之列,問道:“內閣方面呢?” 韓癀手持象牙玉笏,面無表情,高聲道:“回稟聖上,內閣尚沒有收到任何回報。”
就在這時,刑部侍郎岑惟山再次手持笏板,奏稟道:“聖上,自年初以來,國家窮兵黷武,連番大戰,靡耗國帑不可勝計,如今衛國公智窮計拙,困頓于堅寨之下不得寸進,我大漢深陷西北兵事泥沼,還當撤軍還師,安定中外人心,否則臣恐再好勇鬥狠,將有兵敗之禍。”
這次的話說的就有些不好聽,智窮計拙……
隨着岑惟山出班言辭激烈的出言,科道言官紛紛出班,附和說道:“聖上,微臣請聖上撤軍還師,安定人心。”
一時間,反對聲浪涌起,驚天動地,似要湮沒大漢朝堂。
崇平帝瘦鬆眉之下,淡漠目光掃過下方跪下請命的羣臣。
而正在朝班中的賈政,眉頭微皺,目光閃爍了下,心頭不由涌起一股擔憂。
秦業面上也現出愁悶之色,憂心忡忡。
崇平帝目光逡巡過下方一衆朝臣,沉聲道:“衛國公領兵到西寧不足一月,大凡用兵,何曾有速勝一說?我等君臣,身在朝堂,對前線戰況不明細節,不可妄提撤軍之議,動搖軍心!”
如果是年輕帝王看到如此朝臣紛紛下跪相請的一幕,只怕會手足無措,但崇平帝即位大寶已經十餘年,什麼樣的陣仗沒有見過?
只是,被羣臣如此逼請,這位中年帝王心頭的煩躁情緒,仍是有一些的。
這麼久了,子鈺還沒有消息……
不過,他選擇相信子鈺。
“聖上。”一衆科道言官紛紛跪將下來,頓首而拜,相請道:“聖上,爲大漢社稷而計,微臣懇請聖上召回衛國公!”
“召回衛國公!”
科道言官以及姚輿、岑惟山、周廷機、柳政等衆臣,再次紛紛頓首相請。
崇平帝面色默然,看向下方羣臣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陰沉不定起來,半晌都沒有說話。
而下方一衆跪着俯首相請的羣臣,也堅持頓首不起。
一時間,殿中的氣氛陷入了某種君臣僵持之中,隨着時間越長,愈發在平靜中蘊藏驚天的雷霆。
就在這時,還是內閣首輔韓癀出來打了一個圓場,說道:“聖上,微臣以爲是否以急遞詢問衛國公近日用兵方略,如實是事不可爲,再提罷兵止戈,倒也不遲。”
這是一個折中之策,也是緩兵之計,更像是拖延矛盾的爆發。
崇平帝瘦鬆眉微微舒展,目中冷色斂去,沉聲說道:“那就依韓卿之意,內閣執筆,詢問衛國公用兵方略。”
下方文武羣臣仍有些不滿意,但也知道這已是天子的妥協。
如果再沒有軍報傳來,那時候可名正言順地要求撤軍。
但崇平帝看向下方跪着一衆臣僚,卻並未喊諸卿平身,也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殿中羣臣跪在地上,忽而外間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歡呼,似是神京城百姓的歡呼之聲,頓時引起殿中羣臣的疑惑。
神京城,青白色條石鋪就的街道上,一匹棗紅色駿馬噠噠而來,街道上的行人連忙躲避,馬上的紅翎信使年輕的面頰紅撲撲,鬢角額頭滿是汗水,但仍是以聲嘶力竭的沙啞聲音,高聲說道:“捷報!湟源大捷!西北大捷!”
一下子就吸引了街道兩旁酒肆、茶樓的食客,都伸長了脖子看向那馬上的信使。
“大捷,老丈,湟源是什麼地方?”正在用飯的食客對着一旁的白鬚老者問道。
那老者手捋頜下灰白鬍須,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不是鬧得沸沸揚揚的西北邊事嗎?衛國公領兵去了西北,這是又打了勝仗了。”
“衛國公,可是那個大破女真的衛國公,怪不得。”那中年食客笑着說道:“那可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這是又打了大勝仗了。”
“可不是,這就是天生的將種,天上的武曲星君,過來輔佐當今的。”衆人附和說道。
此刻,神京城中也幾乎議論紛紛,歡騰無比,這場西北大捷恍若狂風,徹底掃清了籠罩京城多日的陰霾。
而宮苑之內,含元殿中,君臣正值疑惑,崇平帝面色微頓,看向下方漸漸變得躁動不安的羣臣,吩咐說道:“戴權,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戴權應命一聲,剛剛離了御座,來到殿外廊檐之上,就見到幾個內監和府衛領着一個紅翎信使走上臺階,來到殿前,氣喘吁吁。
戴權心頭一喜,拉過那騎士的手,問道:“這位小兄弟,怎麼說?”
“這位公公,湟源大捷,西北大捷!衛國公大破和碩特蒙古!”那紅翎騎士高聲道。
而殿中正在疑惑的羣臣聞言,聞聽殿外之語,就是一愣,愣在地上。
湟源大捷?西北大捷?
而戴權領着那紅翎信使進入莊嚴輝煌的議事大殿,迎着一衆朝堂側目而視的灼灼目光,來到崇平帝近前。
崇平帝瘦鬆眉之下,目光明亮銳利,按着龍椅的手不由微微顫抖着,急聲問道:“何處大捷?”
其實方纔就已聽見,但也是出於一種不知什麼心理,想再聽一遍,細問喜從何來?
“聖上,衛國公領兵大破和碩特蒙古多爾濟以及嶽託,活捉女真和碩成親王嶽託以及和碩特蒙古臺吉伊勒都齊等人,前後殲和碩特蒙古五萬精銳,收復湟源,西北大捷……”那紅翎信使快速說道。
崇平帝聞言,身形搖晃了下,只覺腦袋“轟”了一下,後面的話就沒有聽怎麼清,一股莫大的喜悅襲中,面頰涌起一抹異樣的潮紅,喃喃道:“子鈺打贏了?”
打贏了,是打贏了!還活捉了嶽託,和碩特蒙古的臺吉伊勒都齊等人,斬獲想來更是不可計數!
至於湟源、海晏,賊寇精銳主力喪失過半,收復也只在旦夕之間吧?
而且還是這麼短的用兵時間,僅僅一個月,這是何等的用兵如神,兵貴神速?
這位中年帝王心頭已是震驚莫名,雖然對賈珩有一定信心,但如此之快,仍有些出乎意料。
正如沸羊羊大學習,沸羊羊要捕獲女神的芳心,要用爲數不多的籌碼,不停做出超乎女神情緒預期的事來,持續給女神帶來新鮮感。
此刻,崇平帝儘管已經對賈珩有着較高的期待,但賈珩仍以一種更震驚的方式,讓崇平帝刷新着觀感。
崇平帝目光恍惚了下,握着龍椅的手稍稍用力了幾許。
如是先前用子鈺而非嚴燁、柳芳等人,或許那十萬京營將校就不會……
此念一起,崇平帝忽而覺得心頭又是一疼,懊悔不迭。
先前他是魘住了嗎?
爲何要用嚴燁等人?如是一開始用子鈺,那十萬大軍就不會全軍覆沒……
下方正在跪着的科道言官,自也聽到了那紅翎信使所言,只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這怎麼就又打贏了?
不是,不是衛國公先前困在東峽谷口之前,半月不得寸進?
不是日傷亡近千軍卒?
這怎麼又一戰打贏了?
而且還俘虜了女真的嶽託?此外,還有和碩特蒙古的番酋。
此刻,殿中羣臣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只是韻律或急促或粗重的呼吸聲。
站着的還好,面上喜色涌起,爲大漢取得西北大捷而欣喜,而跪着的麪皮又白又紅,嘴脣微微哆嗦着。
韓癀儒雅面容也有許多驚容,手中拿着的象牙玉笏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心神爲大漢戰事獲勝欣喜同時,不由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無力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衛國公又在西北取得一場大勝!而且還是如此之快的速度,就首戰告捷!
先前什麼長達半月,頓兵堅寨,毫無進展,全部是詭計!
詭計多端!
如是先前跟着相請撤軍,只怕現在跪着的還有他一個?
此刻,目光再看向那跪着不起的科道言官,一些人已經愣在原地,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韓癀暗暗嘆了一口氣,心頭蒙上一層厚厚陰霾。
這讓天子怎麼看?
一羣不知兵而妄言兵事的朝臣,再次淪爲那衛國公誇耀武功的丑角,如果再加上先前的南安大敗,也系科道朝臣蠱惑天子……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以愚蠢相襯……
天子以後勢必於兵事悉數託付於衛國公!
此刻,正在跪着科道言官以及刑部侍郎龐士朗面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纔,衆人還言之鑿鑿,頓首懇請,揚言衛國公進兵不利,退兵還師,如今捷報傳來,這……
他們這會兒還跪着呢!
龐士朗面色變幻,目光晦暗幾分,心頭同樣涌起一股無力感,雖是仲夏時節,關中氣溫正高,但不知爲何,仍覺膝下的地磚涼意刺骨。
他方纔都在做什麼?
他可以懷疑小兒腦生反骨,陰蓄異志,懷虎狼之心……但怎麼可以懷疑賈珩小兒的用兵之能?
那是賈珩小兒的立身之本!
不過轉眸看見前面同樣跪着的吏部尚書姚輿、禮部侍郎柳政等人,心頭的惶恐之感消散了許多。
不管如何,持他這番罷兵、議和之論者,滿朝文武,俯拾皆是。
就在在場科道言官心思複雜之時,軍機處的施傑似是恍然大悟,敘說道:“聖上,衛國公定是以東峽谷口吸引和碩特蒙古投入兵馬,以殲其主力,而不必趕赴海晏,重蹈西寧、南安等人的覆轍,此爲不拘於城池之得失,而守擊潰敵軍之樞要也。”
軍機處司員杭敏目光也咄咄而閃,說道:“應是此由了,青海之地地貌複雜,一旦和碩特蒙古效先前之事,誘兵深入,伏兵四起……不過衛國公是如何篤定和碩特蒙古會在東峽谷口鏖戰相持?”
說到最後,面上也有幾許疑惑。
“按理說,和碩特蒙古不該放棄騎軍優勢,與我漢軍結寨相抗纔是。”施傑開口說道:“不過應是機密之策,正如聖上方纔所言,我等身處神京,不知底細,不好妄加揣測纔是啊。”
說着,又看了一眼崇平帝,目光帶着幾許崇敬。
大抵是一種曾泰式的目光和語氣,只是崇平帝並未笑着擺手,做長“唉”之語。
龐士朗、柳政、周廷機、科道等人:“……”
聽得其言的許廬擰了擰眉,暗道,這個施傑,此言有些佞臣諂媚之勢,軍機閣臣,豈可如此毫無風骨?
先前這位都察院總憲一直保持沉默,基本是按着不知兵而不加多言的原則,冷眼旁觀。
至於手下的科道御史,言官原就有廷議、奏劾之權。
另外一位軍機司員石澍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說來,我等現在都是馬後炮,先前倒是未看清衛國公相持東峽谷口的深意,衛國公真是用老了兵的,一舉一動,謀慮深遠。”
龐士朗、科道、周廷機等人:“……”
方纔合着軍機全班沉默,是在這兒等着呢?
大理寺卿王恕手捋頜下鬍鬚,蒼老面容上見着欣然之色,說道:“衛國公賈珩其人,也算是久勝之將,想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謀算。”
賈政面上喜色難掩,暗道,子鈺又打贏了,他方纔就說,以子鈺之能,頓兵不前,當有深意。
秦業臉上憂色也一掃而空,心緒激盪莫名。
“陛下,這是衛國公的捷報和奏疏!”戴權白淨面皮上笑意縈起,從那紅翎信使手裡接過軍報和奏疏,躬身近前,向着崇平帝而去,以便崇平帝御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