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王京
待到傍晚時分,賈珩也從祠堂返回,來到議政府的後院的下榻所在,剛剛邁過門檻,進入廂房,擡眸就見到一襲飛魚服打扮的顧若清。
顧若清英麗雙眉氤氳起擔憂,清冷目中滿是關切,說道:「外面的事兒都忙完了?」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善後的事兒多着呢,怎麼可能忙完,不過,等過了元宵節,咱們就行返京。」
說話之間,落座在廳堂的一張太師椅上。
顧若清款步盈盈,緩緩來到賈珩身後,此刻雙手幫着那蟒服少年捏着肩頭,說道:「朝鮮這邊兒要就交給那位穆小王爺?」
賈珩心態也有幾許放鬆,柔聲道:「讓他主持朝鮮相關事務,咱們過完上元佳節,就坐船出發。」
他與顧若清雖然在一起,但其實培養感情的時候並不多。
顧若清「嗯」了一聲,美眸之中現出思念之色,道:「這次回去,不在蓋州和海州,見見師妹嗎?」
賈珩道:「她在蓋州和海州,協助領兵,去一趟也行。」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讓瀟瀟帶回去,如果他在平滅遼東之時,京中沒有瀟瀟坐鎮,通風報信,似乎也不大方便。
萬一他在前線打仗,京中再出了新的變故,不知京城中的情報,就是兩眼一抹黑。
「想什麼呢?」顧若清伸出纖纖素手,在賈珩眼前晃了晃,面上有些疑惑。
賈珩道:「沒想什麼,再想回去的事兒呢。」
回去以後,如果崇平帝提出封賞,就給妙玉請封個誥命夫人。
畢竟給自己生兩個娃了。
當然,說不定甜妞兒會將宋妍賜婚給他,畢竟這也是一個賜婚的由頭兒。
……
……
在之後的幾天,隨着朝鮮王京城被攻破,原本在外流亡的朝鮮國王世子,李淵也自忠清道的忠州,踏上了返回王京城的旅程。
而後,自朝鮮王京傳出的檄文,發於咸鏡道、黃海道、朝鮮地方門閥勢力在得到朝廷「只誅家主,餘者不問」的承諾以後,也紛紛向王京的朝鮮議政府輸誠。
賈珩又在之後的第三天,舉辦了隆重的祭拜朝鮮孝宗李淏的儀式,用滿清之大將鰲拜的頭顱,祭拜朝鮮孝宗以及罹難的忠臣義士,築造韃寇亂朝之碑,紀念死難軍民,以此延攬朝鮮普通百姓軍民和士林之心。
崇平十九年,正月十四——
這一日,賈珩在王京城中闢署辦公,主要是對朝鮮的兵備力量進行全面梳理。
朝鮮的兵馬武職機構,分爲五軍營(訓煉都監、御營廳、禁衛營、摠戎廳、守禦廳)、內三廳(內禁衛、兼司僕、羽林衛)、訓練院、世子翊衛司、扈衛廳、捕盜廳、鎮撫營、管理營、龍虎營等。
兵馬番號衆多,管理混亂,軍將掣肘嚴重,大抵有着十餘萬兵馬,極不容易爲漢將控制、管理。
這顯然與賈珩既定的「削朝鮮之兵,括其疆土、人口,以實漢邦」的國策戰略不符。
而賈珩接管王京以後,首先是裁撤兵丁,精簡機構。
五軍營只保留御營廳、禁衛營和守禦廳,謂之一營二廳。
由三萬水師的漢將擔任都總管,以忠清、全羅、慶尚道三位大將擔任都提調,揀選朝鮮軍卒精銳,聚集了朝鮮的十餘萬大軍,用以北伐所需。
內三廳則只保留內禁衛一府,謂之內衛府。
官將員佐則由錦衣府衛與京營大將擔任,兵馬控制在近萬,用以守衛宮城。
爲此,陸續裁撤掉鎮撫營、管理營、龍虎營等番號,只保留扈衛和捕盜二廳,用以維持王京城內的治安和官吏的保護(監視
)。
其主要目的是謀求朝鮮兵馬與大漢的集中指揮,兵馬番號過多,就容易被多人掌控、插手軍卒調動。
這是朝鮮國王當初爲了平衡、掣肘諸方軍頭的勢力,不使軍令兵權出於一門,而威脅王權的手段。
這顯然與大漢集中管理、部署的戰略違背。
爲此集中兵權,打的旗號,自是有利於北伐,征討遼東,爲孝宗以及罹難百姓報仇。
這從大義名分上,並無什麼問題。
這次朝鮮之亂,女真***在朝鮮諸道府燒殺Yin掠,可以說極大地激起了朝鮮百姓的怒火。
但此舉,無疑引起朝鮮議政金堉的疑慮和警惕,今日又在幾個僕從的陪伴下,來到了賈珩所在的官署,想要試探一下賈珩的態度。
官署,議事廳堂中——
賈珩看向金堉,道:「金議政,不在城中安撫百姓與士林,怎麼有空到我這裡?」
王京城破以後,城中百姓與士子漸漸歸治。
金堉笑了笑,說道:「衛國公,老朽有一事不明,特意向衛國公請教。」
賈珩端起茶盅,輕輕撥弄着茶沫子,道:「金議政,有何事不明?」
金堉道:「近來,三道軍將提及,原是三道兵馬,衛國公卻要劃歸於漢軍管理之下,雙方語言不通,不知如何協同進兵?」
賈珩放下茶盅,淡然說道:「金議政有所不知,這不過是爲了共同指揮、部署,以便平滅遼東,再說先前的叛軍,曾經反叛過王室,如不加裁撤、打散,一味融于軍中,只怕影響朝鮮安定,再說府庫之中的糧秣也供應不及。」
先前的桂嗣哲以及王京城中的兵馬,忠誠度顯然要受懷疑。
「五軍營的兵馬不論,那內三廳乃是守衛皇室的兵卒,衛國公這次爲何還會調整?」金堉忍不住問道。
賈珩正色道:「這次王京城被破,不少軍將和世家大族反叛朝鮮王朝,又行反叛之舉,可見朝鮮一些兵將多不安分,我大漢爲李氏宗族而計,也該對王室予以保護。」
他就是要藉此,全面操控朝鮮政局,當然,這並非一蹴而就,需要時間醞釀、鋪墊。
金堉聞言,盯着那蟒服少年,一時間,心頭只覺陣陣發冷。
如果還不知道這位衛國公打着什麼主意,那可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
尤其是,已經有日本這個前車之鑑。
這就是駐軍,進而把持朝鮮的政局,從而加強對朝鮮的掌控。
可這時,漢軍強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金堉心頭儘管有氣,但反而冷靜下來,準備思量着破局之策,或者說如何在平滅遼東以後,擺脫漢廷對朝鮮的控制。
如此一來,先前對那些地方道、府的門閥家族進行拉攏,的確是集朝鮮之力,爲將來的獨立自主而謀劃。
賈珩道:「金議政,在想什麼?」
這頭老狐狸,定是在想如何擺脫大漢對朝鮮的控制,大抵是通過聯絡朝鮮的整個力量,在大漢平滅遼東以後,謀求自立。
不過,先前的招攬和對朝鮮大族的懷柔,將來會成爲金堉的罪名。
此刻,雙方都想好了未來的朝鮮政局的走向。
金堉改口問道:「衛國公,不知漢軍這次平滅遼東,何時動兵?」
賈珩輕聲說道:「也就在明年三月份,朝鮮這邊兒,由穆總督負責,一應籌措糧秣與訓練兵馬,補充事宜,還望金議政鼎力相助。」
前日,他已經向京中遞交奏疏,以穆勝爲朝日總督,總攬朝鮮和日本軍政事宜。
這無疑是東平郡王勢力的一次拉攏,或者說,到了他這個層次,也該
在地方和中樞進行一些佈局。
金堉道:「衛國公放心,女真***爲我朝鮮世仇,彼等想要奴役我朝鮮百姓,我朝鮮上下勢必與其相爭到底。」
賈珩聞言,心頭微動,這金堉此言,更像是對大漢說的。
只是,哪裡來的朝鮮百姓?又有多少人在很久之前是漢人?
賈珩道:「金議政,此外在仁川設立港口,兩國加強海貿,讓中原的絲綢、茶器運至朝鮮,也能緩解朝鮮百姓的生計之難,金議政以爲呢?」
仁川之地瀕臨出海口,可以作爲與大漢山東等地的貿易港口,完成對朝鮮的經濟殖民和貨物傾銷。
時間一長,經濟依存,也就能順勢融爲一體。
金堉聽着那蟒服少年所言,心頭愈發警惕,但現在那位少年國公態度強勢,金堉也不該違逆,只得應道:「兩國能夠加強往來,如此也是一件好事兒。」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仁川港口的建設,就由這次投降的朝鮮僞軍士卒出力,彼等反叛朝廷,雖然反正之後,朝鮮王室和朝廷都不再罪之,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彼等應該去港口建設仁川港。」
金堉聞言,蒼聲應是。
賈珩看向心不在焉的金堉,如何不知老者心頭已起了擔憂,倒也不以爲意。
待金堉離去,一旁的顧若清款步而來,輕聲說道:「這樣會不會引起朝鮮大臣的不滿?」
賈珩道:「不滿?總歸是有不滿的,只是我大漢千里迢迢來打女真***,也不是做菩薩的。」
顧若清道:「那朝鮮方面會不會在朝廷平滅遼東的戰事中,從中作梗?」
賈珩冷聲說道:「他們不敢,朝鮮如果那樣,當真是兩頭不靠,只有滅國一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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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唯一的機會,就是寄託大漢的政局變化,比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之類的戲碼。
比如他在朝堂上鬥爭失敗,或者被崇平帝猜忌,那樣新的掌權者,可能就不會給予朝鮮這種高壓態勢。
這邊兒,金堉出了賈珩所在的辦公官署,上了馬車,白鬚之下,那張蒼老面容上神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漢廷之心,真當他不知嗎?
這是要徹底掌控朝鮮!
金堉蒼老的手掌緊緊抓住一旁的車把,平復着內心憤怒的心緒。
只是相比女真***的蠻橫,漢廷十分聰明而陰柔,一切都打着爲朝鮮好的名義,但卻潤物細無聲地掌控着朝鮮的軍政。
金堉微微閉上眼,腦海中飛快思索着對策。
等過了一會兒,金堉那張瘦弱的面容上,凝重如水,蒼老眼眸精光閃爍,心頭已然有了主意。
漢廷政局向來風雲變幻,詭譎莫測,而這位衛國公真的平滅遼東,能不能善終都還難說,縱然能夠保住身家性命,根據天朝上國的政治規則,多半也會被冷藏一旁。
如果在朝中不再掌權用事,那麼對朝鮮的控制就會放鬆許多,那時,就是朝鮮再次獨立自主的機會。
如今,還是得忍辱負重纔是。
……
……
大漢,神京城
宮苑之中——
崇平帝一襲明黃色皇袍冕服,在日光照耀下,其人兩側臉頰凹陷,此刻落座在廳堂之中,正在批閱着手裡奏疏。
隨着賈珩率領兵馬前往遼東,而海州、蓋州兩衛被漢軍佔據,已見平滅遼東的曙光。
崇平帝心頭重新喚起對文治武功誇耀於後世的渴望。
如先皇隆治帝就曾修書《隆治會典》,對其在位時的敕令、政書彙總編纂,以爲天下萬世之表。
最近,恰逢翰林院的
掌院學士,陸理上了一封奏疏,可以編纂一部書籍,涵括經史子集,這無疑正中崇平帝的下懷。
因此命令翰林院主持此事,定爲《崇平全書》,蒐集民間各種經史子集,農工醫卜星相等書,盡數納入全部。
而陸理成爲該書的總裁官,顯然這也正應了陸理的心頭所想,待書成之日,威望加身,就可在仕途上更上一層樓。
而當初因爲斷言賈珩西北之戰將敗的戰報,那些往日的污點,也漸漸隨風而去。
或者說,任何污點都抵不過時間。
崇平帝此刻放下奏疏,瘦鬆眉之下,目中現出一抹思量之色。
隨着崇平新政在地方上推行了二年,已經產生了爆炸性的威力,國庫倉稟殷實,一派豐亨豫大的盛世景象。
這會兒,戴權緩步近前,白淨面皮上現出一抹思忖之色,低聲說道:「陛下,李閣老、高閣老已經在武英殿等候了。」
崇平帝面色微頓,點了點頭,說道:「朕這就過去。」
想了想,問道:「去錦衣府那邊兒看看,衛國公的奏疏和軍報,遞送過來了沒有?」
戴權應了一聲,低聲道:「奴婢這就派人去錦衣府查問情況。」
崇平帝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其他,而是起身向着武英殿而去。
隨着時間過去,大漢朝堂也萬分期待着賈珩能夠在遼東和朝鮮能夠遞送來什麼新的戰報。
大明宮,武英殿——
崇平帝此刻一襲冕服,面容沉肅,舉步邁入殿中,凝眸之間,迎着李瓚與高仲平的目光,落座下來。
李瓚與高仲平快行幾步,朝着崇平帝行了一禮,朗聲說道:「微臣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點了點頭,溫聲道:「兩位愛卿請起。」
隨着時間過去,大漢新政迅速推進,李瓚與高仲平兩人,也將目光盡數聚焦在發生在遼東與朝鮮的戰事上。
崇平帝落座下來,沉吟道:「自去歲開春以來,地方都司衛所全面進行整飭,兵部方面可有最新的成果?」
大漢的軍事系統,自京營整飭以來,連續取得外戰勝利,這股整飭、反腐的風潮,也漸漸及至地方都司衛所。
兵部與軍機處對全國的衛所繫統進行了梳理,對貪墨兵餉、侵佔軍屯糧田、挪用軍械專款等罪過的軍將,進行嚴肅處理。
而經過這麼多年,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衛所軍頭早就是土皇帝,兵政、屯政弊端何其之多,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從軍械甲冑的採購、軍屯糧田貪墨再到朝鮮下撥的兵餉,讓地方軍頭吃了個腦滿腸肥。
在整個崇平十九年,先後爆發了幾場大案子,首先是湖廣都指揮使入獄,而後是江西都指揮使也相繼落馬。
一個地方衛所被一網打盡,全部被查,更是平常中事。
地方豪強軍頭瑟瑟發抖,但卻根本翻不起浪花,在京營連續取得對外戰事勝利以後,天下安若磐石。
而後,閩浙等地同樣緊隨其後,圍繞軍政衛所繫統的反腐風暴,在內閣首輔李瓚的主持下,內閣次輔高仲平的協助下,愈刮愈烈。
相比賈珩對京營、江南大營的整飭,還以退贓追繳爲主,李瓚與高仲平,反而魄力極大,對貪墨之兵將抄家、殺頭,根本毫不手軟。
當然,這也是此一時,彼一時。
當初整頓兩座大營,更多是求穩爲主,涉及到頂層的鬥法。
主要,不能釀成大的動亂,而以中央動地方,猶如大人打小孩兒,地方軍將再勢大根深,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
李瓚朗聲道:「諸軍機全班司員已經陸陸續續返回京城,地方
衛所兵馬已得整飭。」
崇平帝道:「這些年,地方兵政敗壞,如今風氣爲之一肅,戰力也」
可以說,崇平帝覺得這幾年的高速發展,比之先前十來年的主政大漢,還要成效斐然。
而這一切都在於外戰的勝利,促進了內部改革的動力。
高仲平道:「聖上,先前幾處港口貨船擁塞,今年,內閣議定在閩浙粵海等地,多設幾個港口,增設海關還貿。」
崇平帝沉吟片刻,朗聲道:「此事朕原則照準,只是,北靜王水溶與賈子鈺提議籌措建立海師艦隊,統一護航海貿,開拓海疆,兩位愛卿如何看?」
高仲平拱手道:「聖上,微臣以爲,待遼東平滅以後,九邊適當裁撤以後,再設不遲。」
九邊不是盡數裁撤,而是顯然不能一個邊鎮近十萬兵馬,要大爲縮小兵馬的數量。
而就在君臣相議之時,忽而,外間一個內監進入廳堂,稟告道:「聖上,衛國公六百里加急的軍報和奏疏已經到了京城。」
在經過這麼久時間以後,賈珩在朝鮮的戰報,也終於遞送至京城。
崇平帝正要說些什麼,聞言,神色大喜,說道:「戴權,去將人領回來。」
不大一會兒,那報信的紅翎信使進入內書房,從身上的招文袋中取出軍報,經由戴權遞送了過去。
崇平帝此刻,接過那軍報,迫不及待地閱覽,一目十行瀏覽完,旋即,又讀了兩遍,黢黑消瘦的面龐上喜色難掩。
口中連聲讚道:「好,好,子鈺真是常勝將軍啊。」
自出徵以來,罕有一敗,不是常勝將軍,又是什麼?
此刻,李瓚與高仲平聞聽崇平帝之言,心頭微動,臉上也見着喜色流露。
看這情況,衛國公應是又打贏了勝仗,只是不知是遼東還是朝鮮方面。
可以說,這也是兩位內閣閣臣,執意要等賈珩回來領兵平遼的緣由,因爲這種穩妥的感覺,是大漢任何一位武勳都不能給的。
這就是常勝將軍,只要賈珩領兵出征,那麼戰事就萬無一失,坐等捷報就行。
這種感覺,除非某一天,賈珩吃了敗仗,纔會動搖。
崇平帝迎着兩位內閣閣臣的期待目光,欣喜說道:「李卿,高卿,子鈺在朝鮮,調撥駐倭水師,與朝鮮聯軍收復了王京城,陣斬領兵主將鰲拜,擊潰女真所部近萬,我大漢收復朝鮮王京了。」
崇平帝對王京城被攻下,倒是沒有多少意外之喜,而主要是再次殲滅女真的有生力量。
近萬女真***,女真本就國小兵少,這樣不停削弱,還能有多少家底?
平滅遼東的希望更大了。